近日,听闻三叔身体抱恙,已入住县人民医院。那消息仿若一片阴翳,悄然落在我心间,泛起丝丝忧绪。我匆匆赶至父亲身旁,将此事轻声相告,目光中满是探询。毕竟,三叔与父亲乃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这情谊如陈酿,愈久愈浓。
父亲闻之,眸光微微闪动,未作丝毫犹豫,当即点头应允。那干脆利落的回应,似是一种本能,一种对亲情无需思索的执着。我望着父亲,仿佛看到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背后,那颗始终炽热而柔软的心灵。在这简短的交流里,我深深感受到了家族亲情的纽带,坚韧且温暖,它不因时光流转而褪色,不因风雨侵袭而松散,只是静静在心底蛰伏,随时准备在亲人需要时,绽放出无尽的力量与关怀。
在我那儿时印象里,三叔与四叔仿若结盟的异客,常与父亲站在对立的崖岸。他们的身影交错间,拳脚相加竟成了家常便饭,那狠厉的模样,似乎全然忘却了父亲身为长兄的身份,血脉相连的情谊在生存的重压下,像是被浓雾遮蔽的山峦,难觅踪迹。我懵懂的心中,满是困惑与不解,恰似一只迷失在暗夜丛林的小鹿,茫然失措。
母亲的话语,恰似一阵穿越岁月风尘的叹息,轻轻飘落在我的心田。她说,那是一个贫病交困时代啊,缺衣少食的阴霾如恶魔的巨手,死死扼住人们的咽喉。为了从死神的指缝间争得一口吃食,人们不得不将希望寄托于树皮草根,那些粗糙苦涩之物,成了延续生命的珍稀 “佳肴”。在那如深渊般黑暗的日子里,生命脆弱如蝼蚁,眼睛一闭,或许就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永不再醒来。最是凄惨的那两年,死亡的阴影如幽灵般在家族的上空徘徊,六个亲人的离去,如六颗璀璨星辰的陨落,在家族的天空中划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痛裂痕。故而,在那特殊的艰难岁月里,兄弟间为了一口果腹之食而拳脚相向,竟也成了无奈而又常见的人间悲怆图景,令人唏嘘,亦令人慨叹命运的无常与生存的残酷。
彼时,我尚在懵懂之年,母亲的话语仿若幽秘的天书,那深意如隐匿于重重迷雾之后,我难以窥探。然于我心中,始终笃定着一个纯粹而质朴的信念,亲兄弟者,恰似并蒂莲花,理应同根而生,相扶相持,又怎可拳脚相向,使血脉亲情蒙尘?
岁月悠悠,有一帧画面如刺青般深深刻入我灵魂的深处,至今仍在记忆的荧幕上鲜活放映。那是一个秋播的时节,广袤的田野仿若一块巨大的画布,人们在其上辛勤地勾勒着来年的希望。父亲与三叔、四叔的身影在田垄间交错,不知缘何,冲突骤起,仿若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惊起千层浪涛。三叔与四叔仿若两只被激怒的猎豹,合力将父亲扑倒,父亲的身躯被死死压制于身下。刹那间,三叔与四叔的拳头如密集的雨点,无情地砸落在父亲的身躯之上,每一下都似重锤,狠狠地撞击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我站在一旁,目睹着这残忍的一幕,心中的恐惧与疼惜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声嘶力竭地大哭大叫,那哭声划破田野的宁静,尖锐而凄厉,似一只受伤的雏鸟发出的绝望哀鸣。
那哭声仿若有着神奇的魔力,地块之下正埋头劳作的十几个人,仿若被惊扰的蚁群,匆忙停下手中的农活,脚步如飞地赶来。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交错,急切地将父亲从那困境之中解救出来。我泪眼朦胧地望向父亲,只见他满身的泥土,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狼狈之态尽显。那模样如同一把锐利的剑,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我的哭声仿若失控的洪流,在田野间久久回荡,难以停歇,似是要将心中所有的悲戚与惊恐都宣泄殆尽。
踏入医院那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洁白长廊,我与父亲的脚步略显急促却又带着一丝凝重。问询过护士站后,那承载着三叔所在方位的住院号,宛如一把开启希望与牵挂之门的钥匙,引领着我们迅速寻至三叔的病房。
轻轻推开那扇门,便见三叔已然结束了吊针的输注。他静坐在病床之上,双手环抱着膝头,正与病友畅快地交谈着。那欢声笑语似灵动的音符,在病房内跳跃盘旋,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装点得满是欢愉之意。此时,从窗户缝隙间悄然潜入的阳光,仿若被赋予了生命的精灵,轻柔地洒落在地面与床铺之上,编织出一幅暖融融且美得如梦如幻的金色锦缎。
三叔瞧见我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先是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喜之色,恰似静谧夜空中陡然绽放的烟火。然不过瞬间,那岁月镌刻下痕迹的眼角处,便有泪花开始翻涌、聚集,继而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他那苍老而写满故事的面颊,簌簌滚落。那泪水里,蕴含着太多复杂的情感,有对亲情久违的感动,有对往昔岁月的喟叹,亦有对当下这重逢时刻的珍视与动容。
我凝视着三叔的眼眸,仿若踏入了一片深邃而幽秘的情感之湖,那其中翻涌着的思绪,是如此繁复而难以名状。回首往昔,三叔与父亲正值盛年,仿若两棵苍劲的橡树,身姿挺拔,满怀着对生活炽热的渴望与无畏的信心,以坚实的臂膀扛起生活的重担,在岁月的征途上奋力前行。那时的他们,青春的热血在血管中奔腾不息,仿佛不知晓生老病死的阴霾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悄然降临,只一心向着光明与希望奋勇跋涉。
然流光似水,匆匆而逝,如今的他们已被岁月的巨手无情地推向了暮年的彼岸。曾经的风华正茂如凋零的花瓣,零落成泥,只剩下风烛残年的身躯,在时光的残风中瑟瑟发抖。他们宛如一盏盏燃尽灯油的枯灯,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曳不定,随时都可能被命运的狂风骤雨所吞噬,那生命的烛光似乎只在等待着最后一丝气息的断绝,便会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
或许,在这冥冥之中,命运的丝线已然悄然编织出了这样一个令人心碎的可能 —— 此次相见,竟是他们这对老弟兄在尘世中的最后一面,是一场跨越了漫长岁月后的无言诀别。这念头像一道犀利的闪电,划破三叔心中那情感的夜空,瞬间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而脆弱的角落。于是,那情感的闸门訇然洞开,压抑多年的情愫如汹涌澎湃的洪水,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夺眶而出的泪水肆意奔腾,在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上纵横交错,每一滴都似在诉说着对往昔的追忆、对兄弟的愧疚、对命运无常的悲叹以及对这即将到来的离别之痛的深切哀怨。
在那家境贫寒的岁月深处,三叔的命运被贫困的巨手无情地束缚,与上学读书的美好缘分仿若被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隔断,致使他直至如今,连自己的名字都未曾习得书写。
犹记两个堂弟尚处小学懵懂之际,我心怀热忱,满心期许地劝导三叔。望着三叔那被生活磨砺出沧桑的面容,我言辞恳切,力劝他坚定信念,无论遭遇何种艰难险阻,都要倾尽心力供给两个孩子读书深造。在我心中,教育犹如一盏明灯,能驱散贫困的黑暗,为堂弟们照亮前行的道路,开启不一样的人生画卷。
三叔闻我之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那笑容里似藏着岁月沉淀的无奈与豁达。他轻声回应道:“孩子,你不懂,这世间诸事皆有定数。人才啊,那是出在坟里的,钱财则出在门里。若是家族的坟脉之中蕴含着那份读书成才的气运,无需过多操劳,孩子们自会顺着那冥冥中的力量,在学业之途顺遂前行,脱颖而出;可若是坟脉之中并无此等福泽,即便拼尽全力,挣得头破血流,怕也只是枉然,难以改变命运的轨迹。” 三叔的话语,仿若古老的宿命论歌谣,在那贫寒的屋檐下悠悠回荡,诉说着对命运的敬畏与顺从,也让我在那一刻,深刻感受到了传统观念与现实渴望在他心中的碰撞与纠葛。
从三叔那掷地有声的话语里,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言语间的坚毅与自信。那口吻,仿若一座巍峨耸立、难以撼动的高山,只要是他心中笃定认定的事物,便似在其心中铸就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任外界如何唇枪舌战、苦口婆心,皆无法穿透那层由他信念构筑的铠甲。三叔的三观,犹如深埋于大地深处的磐石,历经岁月的洗礼与风雨的侵蚀,依然稳稳地扎根于他灵魂的土壤,不为外界的任何力量所左右,旁人妄图改变,无异于蚍蜉撼树,徒留无力与怅惘。
时光悄然流转,后来的日子里,命运的车轮无情地驶过,两个堂弟尚未能尽情领略小学时光的美好与充实,便如折翼的雏鸟,过早地告别了那片充满希望与梦想的校园净土。那校园,曾是无数知识与憧憬交织的殿堂,于他们而言,却成了一段戛然而止的旅程。当听闻这令人痛心疾首的辍学归田的消息时,我的心中仿若被一块沉重的铅石填满,除了对堂弟们未竟学业的深切惋惜,更多的是一种对现实无力回天的深深无奈。我像是置身于汹涌波涛中的孤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命运的浪潮将他们推向那未知而艰辛的生活,却无法伸出援手,拽住他们在求知路上渐行渐远的身影,唯有在心底默默地接受这冷峻而残酷的现实,将那份失落与不甘,深埋于岁月的尘埃之中。
在城市的繁华边缘,农民工们宛如无根的浮萍,居无定所,随着工程的流转四处漂泊。他们的身影在林立的高楼大厦间显得如此渺小而又孤独,每日迎着晨曦出发,伴着暮霭归来,可那收入却如同风中残烛,毫无保障可言,随时都可能被命运的无常吹灭。
“春江水暖鸭先知”,对于两个堂弟在打工浪潮中所历经的心酸与苦楚,三叔犹如敏锐的行者,看得分明,急在心头。他深知那每一滴汗水背后的无奈,每一次失望眼神中的疲惫。而三叔自己,守着家中的几亩薄田,亦在岁月的长河中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与苦涩。那粗糙的双手,是与土地博弈的见证;那弯曲的脊梁,是扛起家庭重担的勋章。
现实,恰似一部厚重而深刻的教材,用它那无情的笔触,在三叔的心中铭刻下知识的珍贵。“没有文化,学点技术都难啊,学不到技术,想把生活过得富裕轻松点也难啊。” 三叔的感叹,如同一曲低沉的悲歌,从他的心底缓缓流出。这感叹,源自他在生活泥沼中挣扎的亲身体验,是对往昔岁月的深刻反思,也是对未来希望的深切渴望,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他对两个堂弟未竟学业的懊悔,对生活之路崎岖难行的喟叹,在那朴实的话语间,仿佛能看到他那颗饱经沧桑却依然渴望改变的心在微微颤抖。
去年归乡之际,恰逢三叔正殷切地教育孙子文博,那唠唠叨叨的模样,恰似一曲饱含深情的乐章,于我心间奏响,令我动容不已。遥想二十余年前,三叔仿若被时代的迷雾遮蔽了双眼,对知识的力量嗤之以鼻,然岁月流转,如今的他却笃定地信奉知识乃是命运的主宰。只见他目光诚挚,语重心长地对文博劝勉道:“孩子啊,定要多览书籍,广学知识,此于你而言,益处无穷。你父亲当年未能好好求学读书,以致在生活中举步维艰,吃尽了苦头。” 三叔的嗓音中,满溢着对孙子的殷切期许与丝丝焦虑,他是多么渴盼孙子辈能挣脱家族两代人不重读书学习的思想桎梏,如破茧之蝶般迅速蜕变,振翅高飞于知识的浩渺苍穹。
三叔与父亲相见,刹那间,往昔的嫌隙如冰雪遇骄阳,消融殆尽。二人相拥而泣,未几,便打开了话匣子,那亲亲热热的话语似潺潺溪流,绵延不绝。曾经的磕磕绊绊,在这重逢的欢声笑语里,皆化作一缕轻烟,随风飘散。我默默走上前去,将数百元轻轻置于三叔掌心。三叔喉咙微微颤动,话语中饱含感激,那带着哽咽的声音,似一把温柔的钩子,钩动着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此时,我瞥见三叔那双手,仿若黄土地般粗糙且布满岁月的刻痕,我毫不犹豫地将其捧起,刹那间,一股炽热的暖流自掌心传遍全身,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一位农民心底那份纯粹的热诚与质朴,如同一坛深埋地下的老酒,越品越浓,越品越香。
在我记忆的长河深处,三叔往昔的身影总是那般矫健有力。他仿若一位无畏的勇士,驾驭着一对高大威猛的骡马,在自家那几亩田地上纵横驰骋,播撒希望的种子。待自家农事毕,他又不辞辛劳,踏上漫漫远途,奔赴二姑家的田地助力耕种。犹记那年,我家新添的一对毛驴尚年幼体弱,无力承担耕地的重责,三叔知悉后,毫不迟疑,驱策着他那威风凛凛的骡马前来驰援。在三叔的指挥下,骡马奋蹄扬鬃,土地被顺利翻耕,瞬间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不仅如此,但凡村里哪家遭遇耕种困境,三叔总会豪爽地挺身而出,他那爽朗的笑声和矫健的身姿,成为田间地头一道温暖而令人安心的风景。
时光悠悠,如白驹过隙,三叔从岁月的彼端蹒跚走来。他历经了无数风雨的洗礼,饱尝了生活的千般艰辛,岁月如同一把无情的刻刀,在他的思想领域镌刻下深邃的纹路,使其愈发厚实深沉,却也在他的身躯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令他日渐单薄脆弱,仿若深秋枝头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让人不禁心生忧虑,生怕一阵微风便能将他吹落。
临别时分,三叔紧紧牵着父亲的手,缓缓走出病房。阳光倾洒,大院里一片明媚祥和,他们仿若寻觅到了岁月的宁静角落,寻得一阶石台,相依而坐。亲亲热热的话语再次如泉涌,那不舍的亲情,恰似一部无声的电影,在暖阳的映照下徐徐放映。画面中的每一帧,都饱含着岁月沉淀的深情与眷恋,美到极致,令人不忍惊扰。我悄然伫立一旁,静静守护,仿若置身于一幅古老而珍贵的画卷之中,默默分享着这份跨越八十余载岁月的深沉快乐。这是两位暮年老者的久别重逢,是血脉亲情在时光长河中奏响的悠扬赞歌,余音袅袅,久久回荡在我心间,成为我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珍贵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