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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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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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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声

我常听到在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声音,那声音总刺挠我的神经,害得我睡不着,后来,才知道那是老鼠弄出的声音,它们除了啃咬,还会在爬墙的时候留下一些细碎的声音,我父亲告诉我,留在房子里的只有老鼠和这些声音了。 

能回家的日子,对我来说并不多,可每次回来,我都感到很陌生,看着路两边枯死的老树和蹒跚踱步的人,有时错以为来到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古老村庄,明明来之前,早在车里预演了感怀故乡时的热泪盈眶,以及见到人和物的种种惆怅,但那些预想中的理想情景,只是为了更好地破灭梦里的现实,我在下车的那刻就明白,记忆只是单纯地为了让我感怀而已,而我并没有因为吸到熟悉的味道、看到熟悉的人而泪流满面,仅仅抬了抬头,内心麻木地看着远处的一根电线杆。

电线杆旁边是孤零零的家,顺着电线杆方向,我很快回到家里,在开门的那一刹那,是从很遥远地方传过来的声音,声音密集,却用一种很古怪的方法传达出来,一阴一阳,笑里掺杂着悲痛的样子,我一下子分辨不出是喜悦还是痛苦,年代的陈旧感在家里刻下深深的烙印,焦黑的房梁痛苦的支撑着过去的历史,这座老房子满身伤痕,住在里面的人,却露出幸福的笑容,迎接我的到来。

父亲说房子开春就要拆了,乡上有人下来查看了,属于危房,需要拆除重建,幸好有补贴,也就等待开春了。的确,我知道房子肯定是要拆的,它太老了,比我都还大,在我出生以前,这座房子就伫立在这里很久了,加上近几年,夏秋雨水比较丰沛,泥土建造的房子,受不了太多雨水的照顾,都渗透漏起水来,北面的一间房已经被水灌倒了,已露出破败的萧条景象,坍塌的一面墙上还挂着一副儿时喜欢的球星的海报。

晚上躺在滚烫的炕头上,我睡不着,不是百感交集,而是火炕是真的烫,我也理解母亲是怕我冻着,但我却无法真正接受这份滚烫的关怀,在炕头上不停挪来挪去的,尽量避开把自己置于放在烤架上的痛苦错觉,我想象着自己是被温暖包围的小鸟,只是缺少合适的程度,但不会因为太热而抱怨的,慢慢等待舒适的时刻。 

我能够忍受漫长的等待,但熄了灯后,在黑暗角落里发出的声音,让我有些心悸,一阵一阵的响声,在暗处很紧迫地传来,我知道那是老鼠搜寻食物所弄出来的,但依旧有些害怕,如果它们饿急了,会不会爬到我身上啃食我呢?要知道老鼠是不挑食的。可能我是多虑了,在深夜里,它们的声响也就维持了一会儿,一切都归于夜的寂静。 

看到老鼠在我面前爬来爬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有只老鼠爬了过来,低声告诉我,它们只是寻找粮食,我告诉它,没有粮食,家里已经很久没有种地了,但它没有相信我说的话,依旧忙碌地在我脚边寻找,它们数量很多,颜色各异,转来转去,像五彩斑斓的珊瑚虫,然后,我发现海底里其实什么也没有,那些精彩的深海传闻,也仅仅只是不太多的鱼和一些深渊编造的泡沫而已,我在海里除了喘不上气,都感觉不到任何的新奇,那些鱼像鼠一样游得自然,根本用不着换气,我纳闷,为什么自己就不能自然地待在海里呢…… 

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记得很清楚,是亲人逝去的噩耗。当他们把哥哥的尸身运回来的时候,我感到无比的难过,虽然和哥哥感情不怎么好,但那种失去的悲痛感,让我一下子感到十分沉重,我怀着这份沉重的悲痛回家,碰到哥哥的故人,他们向我打听哥哥的情况,而我十分悲伤地告诉他们,哥哥已经去世了,他们的表情都一样,流露出礼貌性的惋惜,我很难过地垂着头,在很多故乡旧人中间穿梭,像一阵风一样,我异常悲伤……梦里的情景让我有些后怕,回来以后,一直不敢对谁说,后来,才知道梦是有预言的成份的,我果然去见了一位即将要离世的故人,那也同样伴随着悲伤。 

这位故人是一位年老的长辈,在我年少的很多岁月里都有他魁梧高大的身影,同样他还是我家的邻居。我对他的印象,大多停留在他的声音里,在我记忆里,他的高大身影总和他那一口粗狂高昂的声音密不可分,每当他赶着羊来到我家前的山台子的时候,都会朝下大声地喊他家里人的名字,并命令准备好给羊喝的水,我每天都能听到从山台子上传下来的叫喊声,不仅仅是我,他的声音覆盖面很广,整个庄子里的人都能听到,所以每当庄子里的人提及他的时候,准会说这事,在我年少的时光里,他的声音是一直飘荡在庄子里的。 

当我见到他时,已经奄奄一息,躺在炕上,身边有他亲人守着,听他家人说,他已经十几天没进食了,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他看到我,流着眼泪,说自己快不行了,我安慰他没事,一边安慰,一边给他擦眼泪,他微微张开的嘴里,露出满是深黑的牙齿。我握着他的手,感受到死亡临近的冰冷,他的眼神望着天窗,充满了渴望。 

去往村广场的路上,我碰到很多小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庄子里又开始有那么多孩子,但我却都不认识,自从我离开的那会儿起,庄子里已经没有多少小孩,大都是些老人,现在老人都已经走完了,小孩多了起来,这些都不断改变着一个村子的面貌,新鲜的血液正在快速飞涨,我预感到庄子里的历史即将在这些小孩的未来里逐渐消亡,庄子正在死去,如同那衰老的房屋,正等着随时坍塌消失,但这也是重生,预示着将要迎来新的开始。 

几个小孩抱住我的大腿,大喊大叫,我给他们一些糖果后,都跑了,他们的脸还是那么脏,嘴边挂着鼻涕,眼里充满期盼,这跟我小时候一样。不管过去多久,有些东西始终都不变,小孩子眼里一切永远都是那么充满希望。

我也就出了几次门,之后,没有再出去,整天待在家里,看我没有看完的书,虽然有时会有人喊我出去玩,但我知道出去就意味着需要和一些故人寒暄客套,并且和他们谈过去的往事,然而过往的记忆都是些零散的碎片,需要一些捏造事实来缝补,这样才能完整地叙述出来,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可怕的体验,过去一半真一半假,处在一个真假难辨的记忆里,令人很困扰,时不时怀疑自己,想自己经历过的事实是什么?母亲骂我像个姑娘,整天躲在家里,怕被别人看了去,父亲不骂我,但也默认了母亲的看法,因为他总在我面前说,庄子里的人都出去了,外面很热闹!

我依然待在家里,如果没有非要出去的理由,我绝不会出去,可能是老房子的热炕上有种让人不愿起来的魔力,我躺在炕上看书,边看边想,这种奇妙的假设是否是对即将逝去的老房子的依恋,还是对过去保留着的那么最后一丝希望呢? 

晚上熄灯之后,我又听到鼠声,不过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大动静了,只是发出很微弱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幻想着老鼠是不是已经找到粮食了,它们已经找到它们所要寻找的,所以不再费劲在墙上爬来爬去的。我很快睡去了,那些微弱的鼠声并没有影响到我,在梦里梦到与老鼠毫无相关的事情,似乎这些声音已经与我没有关联了。 

连着几天晚上,我都几乎听不到鼠声了,滚烫的炕头已经习惯了,没有声响,夜里格外寂静,我看着黑漆漆的房里,等待困意到来,头脑中却遐想着那些已经消失了的声音,它们是怀着怎样一种感情从别人耳朵中离开的,我总以为房子里仅存的声音是跟失去的东西有关,那些老鼠急促的脚步是想告诉我,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可我丝毫没有紧迫感,也没有因为失去的声音而伤感。我之所以会失去,是因那不属于我,这些过去遗留下来的声音,它们应该属于过去。

临走的那天,父亲告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会不一样,我问父亲,是不是没有老鼠的声音?父亲笑了笑,说没有。母亲叮嘱我注意安全,一边训斥我的一些坏毛病,一边往我包里塞东西,我的眼神落到到他们身后的老房子上,那整整一房子的记忆也在那里看着我,有个少年站在门前,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迷茫地望着我,似乎要对我说什么,可他始终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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