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夕死

“你知道么……”阿来晃荡着脑袋左右看了看，撑圆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凑近我，眼珠子看上去竟像是眼白多，瞳孔少，“我们学校，听说死过人的……”

我被他唬了一跳，顿时觉得背脊凉嗖嗖的，也下意识关注了一下四周——他们正走在寝室的楼道上。因为系里课业结束得早，四下里空荡荡的，寂无人声。两边的一间间房间门都是关着的，随时可能会有什么东西从门后出来。

我更觉得悚然了，似乎有什么凉凉的触感从手腕一步一步爬至脖颈。我气急败坏地狠狠掐了他一把，直教他哇哇大叫，反倒让我好笑起来：“闭嘴吧你！憋说了。我从小到大可没看过一部恐怖电影，你这是早找死的节奏是吧……明知我胆小……”

他揉揉胳膊，不再装腔弄势了，恢复了往日嘻嘻哈哈没脸没皮的模样。甚至愤恨地瞅着我：“啧啧，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一男的了，怎么比娘们还娘们儿。”气得我又捶得他直直求饶。

两个人边走边皮，玩了一会儿才正经下来。

这次，阿来用轻松的语调，摆摆说：“嗨，这有什么呀！哪个学校没一点自己的经历。没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学校那是好学校嘛，那肯定无组织无纪律。”

我心里一跳，听到他后面的话反而又冷静下来，颇觉得有理，点头应和。又听他道：“听说啊，那是一个大三的学姐。平时上课超级认真，人又长得超级好看。又学霸又校花，简直女神般的人物。

“哎，谁知人家因为成绩太好，被爸妈老师赋予了太大的期望。有一次考不好，你知道，压力太大……哎……”

阿来不再说了，我也叹了一口气，勾起了内心的伤感。往事历历浮现于眼前，压得我有些沉重。

因为想起往事，晚上自然而然睡不着。我披上衣服走出宿舍楼，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的湖边。

我盯着这湖面出神，余光中瞟到一个黑影闪过。我的心脏负荷地跳动者，全身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缓缓地，我鼓起勇气扭头，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披散黑发的黑衣女子，也正如同我方才一样驻神湖面。

我剧烈的心跳这才缓下来。

不知道是大几的什么系的学生。

莫名的，我的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惺惺相惜感，大概是因为她看起来和我一样寂寞，也有一些沉重繁复的往事，也大概是因为我们都不约而同来到这里。

真是一种缘分啊！

我看着月光下银斑点点的湖面，轻叹：“你也睡不着吗？”

“是啊……”她的声音清冽，又似是从遥远的深处传来。大概是因为她站得有些远吧，我心想。

没等我想出一个开口方式，她就先开口了：“我叫小朝。从小到大，我成绩一直很好……只是，上了大学，才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总有人比我强……我啊，第一贯了，仍想第一，就拼命学拼命学，终于有一天赶超了他们……”

真厉害。

我不自觉地鼓起了掌，看向她的侧脸：“好羡慕你。”看着看着，我隐隐觉得她的侧面有些面熟。

她似乎没听到我的话，微微低下了头。我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就听她道：“可我一点儿也不开心。每日日复一日的生活……好累啊，被逼着学啊学，被逼着做到最好。朋友没有一个，喜欢我的人更是没有……好累啊，做人怎么这么累。”

我清了清嗓子，脑子飞速旋转着，想着各种曾经看过的心灵鸡汤。还没组织好语言，她又道：“所以我……”

我的心紧了紧，顺着道：“所以你……”

“所以我自杀了。”

哈？

我的大脑突然卡机，过了几秒又恢复。但我从没像此刻一样怨恨我有一颗记忆力超群、分析能力超群的大脑。我全身上下如坠冰窖，不自觉地打起战来，恐惧充斥着我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小朝突然抬起头转向我。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眼熟了，而这个理由又让人毛骨悚然——那是我的脸。

我受惊般地大叫一声，再睁开眼，阿来正站在旁边惊恐地看着我：“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我喘着粗气，一把抓住阿来的手臂，失声喊道：“我，我碰见鬼了！就是昨晚上你跟我讲的小朝！”

阿来的眼神更加恐慌了，啰嗦道：“你，你，你别吓我啊……”

我赶忙接道：“没吓你，我保证没吓你。”

“不是……”阿来看起来快哭了，“我没和你讲过鬼故事啊！”

晴天霹雳。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连后面阿来说了什么都没听到。我慌忙爬起身，冲到电脑前搜我们学校的论坛。

花小朝。

201X年卒。

因抑郁症复发于学校学仕湖跳湖自杀。

照片上，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正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