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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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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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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纱巾

第一章

1991年夏,川北黎明,天还没放大亮,地也不热,生产队的广播尚未响,零星几声狗叫声在山腰里响起,村子陆陆续续活起来了。

一个身材矮胖、两肩微微前倾、腹部微突的中年人,左边胳膊下夹着黑色皮包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坟林走去;绕过一排繁密竹林,他走到一座新坟前,站了一会儿后慢慢蹲下身,把坟前散架的花圈和烂在土里的黄纸白纸用手刨到一边,摸出身上的火柴,点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用火星子点燃那堆废纸;把新坟旁边已经长草的旧坟有些松垮的土块用手往上垒垒。然后像往常一样呆愣着…

说是坟,这不过是个小土堆,只在坟头上压着一块大石板,幺妹死时刚满18岁,丧事办的极为简单,没吹唢呐没敲锣鼓,也没有棺材,家人给她穿了7件衣服,用草席卷起来第二天扛出去在她爷爷的坟边挖了个坑埋了;幺妹出丧那天是个阴天,谁知走在半路太阳出来了,一阵雷电和大雨,将所有人都浇了个透,乡亲们说这是因为幺妹有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他转过头望向身后的坟林,只有竹叶随晨风摇摆而摩擦的沙沙声。坟边柏树上的露水滴在额头上让他神识清醒了些;转过头来,身后响起了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声音,似有人在挪动自己的身体,又像野狗在啃骨头的声音,又似地鼠在打架争夺的声音。他烦躁地起身,柏枝扎到了他秃了的前额上,伸手一摸,一片软软的纱布软软地盖在他的脸上。他用手握住,猛吸了一口未燃尽的烟尾,借着光一看把他自己吓了一跳,那是条半新不旧的红纱巾,多年前他去镇上开会的时候带回来的,红色,粉色,黄色和绿色各一条,给4个女儿一人一条,它怎么会在这里?幺妹入土的时候家人坚持把这条围巾给幺妹戴上,它怎么会挂在这里?他忽然觉得坟林里有了生命的气息,好像他的女儿就在他身边紧紧地盯着他,他听到了自己粗壮起来的心跳声。这时大队的广播响起来,他把纱巾挂回柏枝上朝小路碎步跑起来…

幺妹头七当天,大姐请了对面猫儿山上的师傅来给幺妹超度,她希望幺妹投胎能投个好人家,少受三界轮回之苦;诵经的人发现坟林周围零星有不同颜色的鸡毛鸭毛陷在土里,也有像刷子一样用来扫小蚕的那种白色的细软鹅毛。

这个村子不大,三面环山呈椅子形状,所以也称椅子湾。山脚深处有个大堰塘,堰塘一角有一股不大的水顺着小河沟蜿蜒往外流,一年四季都有深深浅浅的溪水供给河沟两边的稻田,半山腰以上都是旱地,再往上是茂密的山坡,大部分人家分布在半山腰,有少许几家挨着山脚和山坡下,每家每户之间隔有一段距离,喊一声又能相互感应到。

原本安宁的村子在幺妹死后的三个月陆续出现鸡鸭鹅的丢失事件,不是东家的鸡丢了就是西家的鸭丢了,又或是别家的鹅丢了。村子里开始彻夜擒拿偷鸡贼,有人一天没离开鸡圈周围但鸡还是不见了;也有人被吓破了胆,说到子夜时分有红毛绿眼睛的妖怪出现,还有人说有全身长毛的怪物在幺妹家附近晃荡。

人们晚上不敢再走动,放鸭子放鹅的,天还没黑就早早回家一家人呆在一起。大姐悄悄跟父亲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幺妹对她说要从远至近,吃完畜牲再吃人。在幺妹头七晚上老爹也做了一个相同的梦。在梦里幺妹告诉他她很饿,要在村子里找吃的。在这个村子里人们什么都信;信共产党、毛主席、信天地菩萨、信牛鬼蛇神、也信孤魂野鬼;老爹算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识字人,幺妹的托梦让他疑惑起来。

后来族长做主请来了收妖的法师,老人孩子妇女一律不准靠近,只有年轻力壮的男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坟周,说是妖怪需要阳气镇压,法师在坟周围画上了压符;用石灰和铁圈把坟围起来,在下午3点正将坟掀开,用棉花浇上汽油点燃后用材叉叉到幺妹的尸体上,有人说那个红头发绿眼睛的吃人妖怪就是幺妹,也有人说见到幺妹跟正常人一样,更有人说幺妹把周围的铁圈和人墙都弹开了,在火中拼命挣扎,叫她爹救她。只是刹那间幺妹的尸身在大火中成了一堆灰。幺妹也成了村子里的传说…

午后强光照着柏树上的红纱巾,红艳如血!

第二章

村里95%以上村民皆姓母,所以又叫母家湾,计生主任母登明就是母家湾最忙的人,他像所有稍微有点本事的人一样,不够忠厚但也不是很坏,单看那双眼睛你就能看出他是个聪明人,在这个偏远的山村他很吃的开,有点文化又不迂腐,要是你是个好名声的,他随时准备一簸箕好话送给你;要是你是个实际的,他自己不要也会把你的份奉上。

计划生育是全省乃至全国都十分重视的工作,平时计生主任不是跑去东家催超生款就是去西家查访年轻妇女的肚皮情况;平时生产队反复开大会教育,如若管的太严就偷偷怀,罚得多了,家里的老人拉着主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他生长在这里,知道庄稼人的苦;虽然良心有些不安,但是本质工作他也不敢忘;这种时候他总是模模糊糊的承诺人们:你看我真的无能为力呀,你说现在这么严,你咋就闯在枪口上呢!要不这样,我尽力帮你想想办法!这是他工作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也是他作为共产党员乐于顺应的不成文规矩。

国富家第一胎是女儿,第二胎还是女儿,罚款了教育了还是生了第三胎,等计生主任发现的时候国富堂客①肚子涨的像扣了一张簸箕,已经怀孕7个多月了。国富悄悄告诉乡亲们他请了算命的算过了这胎是男孩。后来生下来果然是个小子,三代单传,说有多金贵就有多金贵。在这个抬头只能看见巴掌大个天的地方,人们不信干部口中说的男女平等,生了男孩,卖粮,卖猪,七拼八凑交上罚款,罚也罚的高兴,摆几座酒席,乡亲们也乐乐呵呵地去庆贺一翻。不曾想这孩子不到1岁的时候,国富媳妇回娘家给老父亲祝寿,国富编背篼至半夜,想着第二天家里人去场上②卖,他躺上床挨着孩子呼呼的睡下,孩子半夜哭了几声,他眼皮没睁又睡过去了,鸡叫时分孩子的奶奶来给孩子喂米糊,一看儿子的一条腿搭在了孙子的身上,孩子身子已经凉透了。整家人一下子就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忙找计生主任和村里说的上话的人去商量,母主任建议国富两口子马上出去打工再生一个,延用先前孩子的户口和姓名,小一两岁大了也看不出来,国富媳妇心疼自己的骨肉要死要活却不敢哭闹,悄悄跟着丈夫南下打工去了,第二年夫妻俩带回来一个刚开始爬的孩子回来,这是公开的秘密,但村里的乡亲们假装不知道,国富家倒也知恩,不时专门备了酒菜叫上村里的主要劳动③陪计生主任喝一杯。

成群的野蜂拖着肥大的身躯,赶趟似的贴在树枝上来回晃荡,裸露的山体在夕阳的映照下发着猩红的余光,人们在灰红不清的天色中纷纷往家赶;这会儿国富家里的场子才刚刚拉起来,国权听说计生主任在国富家,慌忙去杀猪匠登龙家提了一刀五花肉拉着另外一家超生户登科往国富家赶,国权自己是个光棍,和下槛另一家的寡妇生了一个孩子,奈何瓜田李下,他只能告诉计生主任他捡了一个儿子,这也是公开的秘密,计生主任倒也乐见其成;国权说完使眼色给登科,登科早就在一旁准备了一包泪倾诉他独有的超生辛酸史。男人们正赤膊喝着二锅头,一杯一杯烈酒下肚后,大家都热烈起来,彼此推心置腹的哥呀老子的叫起来,给了提示后超生户们吃了定心丸,每个人都感动的眼泪直流,正在热热闹闹的时候,村里有人喊计生主任家出事了,母主任放下酒杯抓起衣服连滚带爬的往家跑,这一喊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在黑蒙的夜色中,母家湾家家户户都打着火把往计生主任家赶。

备注:

①堂客:妻子

②场上:集市上

③主要劳动:村里说的上话的人

第三章

计生主任一个人的收入养着全家人,大女儿高中毕业后在镇上供销社站柜台;二女儿不爱读书,小学毕业在家呆了2年到县地毯厂去当工人了,老大老二成家后,只有老三和老幺在上初学,两个小的学习很刻苦,家里对她们给予了厚望。他在计划生育组工作,偶尔有人塞个背手④,从外面带回几条烟几瓶酒也能换成钱,日子过的紧但也其算舒坦。

母亲执意要他娶了比他大6岁的表姐,妻子刚嫁到母家时他们很是甜蜜了几年,妻子人长的水灵,温柔体贴,会做一手好菜,尤其有一双打理庄稼的好手。相继有了4个女儿后,幺妹娘在丈夫面前越来越沉默,她以丈夫的原则为原则,以丈夫的口味为口味;再后来,丈夫每天早出晚归,偶尔回来也是为了换洗,她也总是忙着照顾老人、孩子和庄稼。

每当妻子靠近他的时候,他总看到妻子长年穿着的有点褪色的花点的确良,和衣服下如蒲扇叶子一样耷拉着的松垮乳房,恍惚间浮现出她抱着一抱干材往灶前用力一甩,双下巴和贴在高高颧骨上的蜡黄面皮就跟着晃荡的一幕;似乎还闻到灌园子后洗不掉的那种味儿,他的心里就犹如一盆凉水泼在旺火上,瞬间浇灭了他的那一点点原始冲动。一个月见不了几次也说不了几句话,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意思,但在母家湾这样的村子里,大家都是这样过,离婚更是不被认可,他得为他的四个女儿着想;她也照样为他做热乎乎的饭菜,衣服洗的干干净净,丈夫带回一大堆朋友她也不嫌麻烦热情款待,只是她心里的涟漪也被丈夫嫌弃的眼神消耗的没了踪影。

50岁出头的男人,不敢做但谁也不能控制他秘密的想,每当他一想起中学旁小卖部的老板娘白面似的脸蛋儿、嫣红的嘴唇儿、白皙的双手、卷烫的披肩长发、强烈的香水味儿和特意压低的轻言细语,没有一样能让他停止念想,紫色的半截裙下的丝袜也总能让他有股无法抑止的热情。

小卖部在天林中学操场北边,老板娘为人热情,性格爽朗。她有个幸福的家庭,儿子杜飞孝顺懂事,丈夫有担当,丈夫平时工作轻松,在乡上粮油站忙忙杂事,四八两季在广播上喊喊人宣传下安全隐患什么的。刚结婚那些年夫妻两感情很好,女人什么都对男人说,不管生活有多苦,无论她心情好坏,她都乐意和丈夫分享。

丈夫偶尔会在乡上的露天小酒馆和三五酒友摆摆龙门阵,酒馆老板二麻子两口子是他交心的朋友。通常一杯滚烫的黄酒,一碟泡生姜炒猪肝,一碟豆腐干他就能坐几个小时,人多就再加一碟泡凤爪和几节泡黄瓜,再来一碟盐炒花生,悠悠然侃半天,喝巴适⑤了后就闲话也就来了;朋友们劝他多回家陪陪堂客,他有些怒火中烧的带着一身酒气赶回家,不管三七二十一趁着酒劲先把老婆无缘无故的打一顿,刚开始只是打妻子,后来连儿子也一起打;没有理由,不讲是非、只有怒气;却不想这样反而把老婆越推越远,起初妻子还为自己辩解,后来天天挨打也就只是没表情的承受着;他也知道妻子是忠于自己的,常常在酒醒后看到妻子无助委屈的泪水也总是后悔不已,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心中那股邪火;后来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挽不回当初的温馨日子,女人越来越觉得自己跟错了人,这个时候母主任在她的心中慢慢高大起来。

父亲不在的时候,杜飞看见那个能言善辩的男人坐在学生吃冰棍的长凳上迎合着母亲有一搭没一搭的拉着家常,母亲和那个男人交流时羞涩的笑容,就如他见到红纱巾一样心里有一只蛐蛐在绵绵的叫着;他也总是看到母亲穿着她喜欢的紫色无袖半截裙在那个男人跟前走来走去,外搭的小衬衫巧妙的遮住了她生育后没有完美修复的腰和小腹,只显了她的脖子手臂上细嫩的皮肤和光白的小腿;蓬松的卷发放下来巧妙地遮住了她那张宽大略扁的脸。日子在不紧不慢的过着,当杜飞看着母亲越来越欢喜的神情,他心里就越来越厌恶那个围着母亲打转的男人,但他看的父母的相处模式,他也觉得无能为力。

当计生主任正在国富家喝酒的时候,幺妹和三姐进入初三暑期补课阶段,家里只有幺妹爷爷和幺妹娘,幺妹娘开始帮领居收包谷换工,回家准备换身干净衣服,她肩上搭着洗脸帕子端着盆准备进屋擦身子,刚开门走近卧室,脱了一半的衣服斜挂在身上,她只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不自觉的扭动着身体,想挣扎着叫喊,低头一看满地的血水,她晕眩的一头栽在地上;旁边杀人的这个男人也吓呆了,他满脸青筋爆出,口里粗粗地呼出酒气,不自觉地想拔出刀,但是鲜血像自来水一样喷了他一脸一身,他夺门而出,衬衫一角被门压着,他下意识地甩开门向外跑去,在外面扫院坝的爷爷看见一个藏青色影子从屋子里跑出来。

邻居在梯田边大声叫她过去吃饭,爷爷见她一直没出来,忽然想起了刚才那影子觉得不对劲就去儿媳妇的卧室喊人。他推门一看,整个景象让他惊呆了,只见儿媳倒在血泊中,眼睛无神地望著他,无声的叫着爹,他慌了神,叫也叫不出来,浑身发抖,在黑蒙的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田埂往邻居家摸去,到了邻居家还是说不出话,只指着家的方向,帮工的三五个人齐齐的跑到计生主任家,看到幺妹娘仍躺在地上,但是那摊血水已经流到了门外,大家开始分头行动,有人扯着嗓子喊住在三脚下的赤脚医生马上上山救人。

幺妹爹赶到家时湾里的赤脚医生已经在止血,年轻的劳动力绑好滑竿准备送人去乡上,从母家湾到乡上有2个多小时的脚程,乡里没有医疗设备,又连夜转移到县医院,县医院的医生尽最大的努力才保住了她的性命,付出的代价就是高位截肢。

乡亲们帮忙打扫的打扫,喂猪的喂猪,给牛上草的给牛上草,老人平静下来便开始讲着自己看到的影子;爷爷是个经过事的老人, 他经历过自然灾害,见证了新中国的成立;他眼里亲女儿一样的儿媳,尤其在孩子们都陆续离开丈夫又忙的情况下,儿媳跟他相依为命的感觉,她对老人也十分孝顺,吃的让老人先吃,累的活也不让老人干,老人平时只负责晒晒粮食这些力所能及的活,日子过的很是平静幸福。不曾想自己活到这把年纪还要经历这样的事。儿媳是个本分的妇道人家,不会去招惹谁,唯一的可能想必是儿子在外做计生工作得罪了人,他猜或是哪家说情没说通把气撒在儿媳妇身上了。

自从二麻子两口子劝杜飞爹少喝酒以后,杜飞爹总认为妻子在外边给他戴了绿帽子,而那个人就是乡计生主任母登明,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他在心里无数次默默地计划,要如何报复才能解他心头之恨。他想计划刺杀计生主任,但没想到冲动之下他错杀了计生主任的妻子,那个淳朴无辜的女人,报仇了他却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悔恨和后怕;他在后山上躲了一整晚,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自来水一般从那个女人身体里喷出来的红色液体,天麻麻亮的时候摸索着回到家想再看一眼妻儿。

当父亲满眼布满血丝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杜飞和母亲都知道,一切都晚了。

备注:

①背手:贿赂

②巴适:舒坦

第四章

教室外种着一排有些岁月的洋槐树,一到夏天,地上就落了一层白色的洋槐花瓣儿,空气里散发着让人陶醉的甜香,同学们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树梢上飘着的厚厚云团儿,年轻躁动的孩子们开始控制不住情窦初开的向往。

杜飞和幺妹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相遇了,幺妹在小卖部见到高一界的杜飞,高高瘦瘦的个子,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笑起来眯眯眼,羞涩但有礼貌,一看就是在幸福窝里长大的孩子。温暖而干净的笑容让人一下想起了山泉水的滋味。

那天阳光特别晃眼,他搭起手遮住太阳仔细的瞧;那是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姑娘,她穿着宽大的确良衬衫,在跑过长长的操场后脸上散着一大块红晕,好看的肉鼻头调皮的微微颤动着,身上散发着自信张扬的健康气息,她有一对生气盎然的眼睛,一张素白的大宽脸上有两道浓黑的眉毛,白白嫩嫩的脖子上像系红领巾一样系着一条鲜如血的红色纱巾,在太阳底下闪着红红的光圈;那是怎样一个生命呀!此刻她正专注的盯着自己问架子上的卫生用品多少钱,杜飞慌乱中去翻账本,“红纱巾”则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坦然地笑,她没有一点其他女同学的羞涩和矜持,胆大的不像个农村女孩,确切的说不像个女孩。如果要用一朵花来形容这个姑娘的话,他想应该只有水沟里的艳红鸡冠花才能拥有她的这般热烈。

杜飞开始课间特别留意二年纪二班的“红纱巾”,他放学也总是喜欢呆在母亲的小卖部等红纱巾出现,当他看到那抹红色时有时充满暖意,偶尔又像在置身于大海深处,害怕呼吸。一封一封的书信在暗中传递,两颗年轻的心也在悄悄的靠近;他们有共同的目标,有共同的理想,都想走出大山,都想去看外面的世界,彼此约定等下一年幺妹考上师范后再跟双方父母摊牌。

杜飞一直是父母的骄傲。虽是独子,但他却没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恶习;他虽年少,却又知道自己的目标;他有许多超乎寻常人的见闻,他带她去挖野花生,烤野鸭蛋,也为她讲述一些她从未知晓的风俗人情,他讲红楼梦,讲高尔基,讲托尔斯泰。。。他是她窥知令她好奇的一扇明亮的窗,他给了她从未得到过的爱,这样的少年,她怎么能不爱呢?

7月雨

轰轰烈烈的一场雨

默默的 略带羞涩

两个人的影子 打着旋

在水面上徘徊

我渴望了解你的内心

我渴望看见你美丽的眼睛

我想替你在盲目和清晰之间

寻找回家的路

为你书写欢乐

你看,那有一颗鲜红干净的心

让我们在雨中幸福起来…

那是青春的号角….

第五章

愁满面,形容休,明月疏杨柳;

云怅然,风雨叹,梦里无春秋!

幺妹娘在县医院呆了一个月,回来的时候所有事情都有了一个定论;孩子们都回来了,尽管老师和家人轮流做思想工作,但是这时候幺妹和三姐如何也不愿丢下母亲;父亲看着这个最像他少年时代的孩子,聪慧有灵气,这时候满身都是悲伤和戾气。

幺妹和姐姐们轮流照顾着母亲,白天为病人擦洗伤口,夜里每隔一段时间要起来为病人翻身,给病人按摩、喂流食、接尿液,洗洗刷刷,什么都干,尽管所有人都尽可能的让病人舒心,但病人确实很难受;夏天房间里苍蝇到处飞,屎尿失禁更是让人崩溃,病人烦躁的时候就拿孩子们当出气筒她们也不能还嘴。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但大家都在默默的坚持着。以前的她是被父母呵护的孩子从来不做家务,现在她洗着母亲沾了屎尿的床单没有一丝嫌弃,只是苍白的脸上再没有了往昔的光彩。

在这个小山村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事,父亲仍然不承认自己有错;他既看不起乡亲们在背后说闲话的那种傻劲也看不惯别人对他的那种装腔作势的说教;自己好歹也是个干部,别人要说他作风不好害了家人他打死也不承认;他总是向别人表达自己的大度,认为自己无需跟这些小人计较。家里没有一个人原谅他但是又没有一个人真正的不能原谅他,因为他仍然是父亲。

母亲一睁开眼睛一恢复意识便开始哭闹,唠叨儿女,唠叨丈夫,唠叨庄稼,唠叨村里的乡亲;骂儿女没用,丈夫无情,无人的时候则是自己背过身悄悄的流泪。当杜飞的母亲带着一颗赎罪的诚意来到母家的时候,大家碍于父亲的权威沉默以对,只有幺妹气的浑身发抖,抄起镰刀往杜飞母亲身上砍,杜飞为了护住母亲,刀砍在了他的左手上,幺妹看到血流不止的杜飞吓慌了,在她的认知里以牙还牙是合理的,这个坚强的姑娘崩溃了,他们再次相遇竟是如此不堪,她对这个男孩的感情有些复杂,她应该是恨他的,如果不是他的父亲母亲,自己就不会家破,更不会失去学习的机会,另一方面她爱这个男孩,一种无法释怀的伤痛让她绝望。她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只是身上多了些川北女人的泼辣劲,那双极度愤怒极度痛苦的眼睛展现了一种原始的美丽,仿佛有一种魔力,那一刻和第一次见她戴红纱巾一样让他无法形容。

日子还要继续过,现在的他和幺妹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大家默默的僵持着,在这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家里,他力所能及的做着他能做的事。他看到了她在风雨中的坚强,她和三姐从母亲手里接下担子,将庄稼打理的井井有条,她每天早出晚归,把自己弄的精疲力竭,以前娇嫩的皮肤已经被晒成了如土地一样的栗红色,如果说以前是一朵娇生惯养的玫瑰,那么现在她就是一颗粗糙的狗尾巴草;她强忍心酸每天笑对母亲,但谁都能看出来她在用她仅有的意志在撑着。

起初病人是真恨,后来病人自己折腾疲惫了,在过了一段这样的日子后,病人意识到自己日子不多了,开始慢慢地跟杜飞的母亲交谈起来,她放不下这个家,还有两个女儿没有成家,尤其是小女儿,既不像爹也不像妈,性格倔犟要强,她怕自己走了以后没人管她,她希望她走后杜飞的妈能善待她的女儿,还有70多岁的老父亲,他待自己像亲身女儿一样,她放不下;那个冷漠的丈夫她也放不下,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不知道孩子们还会不会回这个家,地里的庄稼也放不下,养活一家人的田地,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都荒废。

幺妹是个非常执拗的姑娘,尽管她心里深深爱着杜飞,但她依然冷冷的对他,她们彼此都清楚不可能在一起了,压抑着不去点燃心中的火把。他跟踪她不让她偷吃花椒,他发现她牙尖嘴利但不刻薄,较真但不善变,尖锐但不让人讨厌;纯真勇敢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也暗暗的观察他,勤快,脾气温和,心地宽厚善良,从不伤害任何人,还有些孩子气。这样的两个年轻人,当他们在压抑自己的情感的时候,却对彼此的爱意越来越深。

起初大家互不讲话,日子久了彼此有了对着空气说话的默契,幺妹对着空气分配任务,杜飞对着空气回答“我去拿簸箕晒红苕干”“我去自留地割萝卜缨子”“我觉得酸菜挺好吃”,那么下一顿定会有酸菜上桌,彼此没有夸奖更不说谢谢。他抓了刚出壳的小黑蛇悄悄带回家放到她的被窝里,她就在锄草的时候撒他一身泥;他好奇树上的鸟窝,她就故意搅乱黄峰窝蜇他个满头包;她在地里打药,他就在红苕叶上逮瓢虫;他打谷子打不净的时候,她默默捡起没有打净的谷苗再打一次,他也会在收稻谷草的时候默默背起最重的那一捆;她养了的几只鸭,他给每只鸭取了名字,他自己就是最丑最小的那只。出了门他们不言不语地依赖着对方,回到家他们又是陌生人一般冷漠,两颗心就像灶上的风箱一样,一拉火就会猛的往上扑。他们互相折磨又互相吸引,两个年轻人极度痛苦又极度幸福;

最先看到幺妹变化的是爷爷,幺妹开始留起了长发,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她身上渐渐有了罕见的妩媚。慢慢家里所有的大人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双方母亲都以死相逼求他们离开彼此;幺妹舍不得已经油净灯枯的母亲,年迈的爷爷,又恨又爱的父亲。她不知她该怎么办,她吃再多的花椒也缓解不了她的痛苦,她甚至有些鄙视自己,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到自己的身上?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得到幸福?

幺妹跪在母亲的床前承诺她永远不离开这个家,永远不跟杜飞在一起,杜飞在门外无声的叹息,他站在雨中守了一夜,从此以后他就像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许多年以后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第六章

母亲和爷爷相继去世后,三姐也嫁人了,乡亲们看见她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以前这里没有烦恼,现在这里只有偏见和鄙视;以前这里有温情,现在这里只有冷漠和嘲笑;当年意气风发的父亲,现在也成了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她也不忍心再阻止父亲和杜飞的母亲再婚了。

酷热的陽光讓她無處躲藏,渾身燥熱又無力,她跪在母亲坟前诉说着自己的软弱和绝望。她信真理,她虔诚的的尝试原谅自己的父亲和那可怜的后母;她也信神灵,当她失去了所有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又告诉她求而不得,而不能无求;冥冥中母亲说解脱的唯一办法就是离开这个世界。

幺妹喝下农药是在母亲去世的第3个周年忌日,她想念母亲,想念爷爷,想念杜飞,时光回到3年前,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学生,还是那个傲娇的小女孩,她在恍惚中感觉自己飘起来了,妈妈向她摇着手里的红纱巾!

无尽的黑夜

冥冥思念 在滋长

平淡的日子 好漫长

翻遍所有的痕迹

也找不回曾经 那个你

来一场梦中邂逅

来一场天涯追逐

来一场故地重逢

花开…

叶落…

挣脱不了的宿命

想和你同行

在这样的日子里

请带我去 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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