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初见她时,她正是个美人。
那时我正因为一个诅咒日夜不能安心,朋友见我终日愁眉苦脸,便拉我去了高斯俱乐部,看一场据说很下流的话剧。
我们到时,台上一排七八个人,都露着白花花的大腿,腰间是齐着大腿跟儿的亮晶晶的流苏。伴乐到高潮时,所有女郎开始很卖力地踢腿。很高很高,隐约可见七八条一样颜色的内裤,还有丰满的臀肉。朋友拉我溜进第一排的空座。
所有的舞女都化着一样的妆。颜色很重的蓝绿色眼影,乌黑成一团的睫毛与眼线。从台下只能看出那一团是眼睛的轮廓,看不出眼神和风情。脸颊上是两坨鲜艳的红色,配合着更红的嘴唇。头发都是金色的,应该有人带了假发。这只是一个上下半场之间暖场的节目,很常见,并不精致。
音乐结束时,七八个舞女背着观众弯腰提臀,雪白的屁股都彻底面朝观众,屁股上是流苏边儿,屁股下是两条绷直的细长的腿。接着从最左边的舞女开始,应着一串密集的鼓点,一个接一个的抬起两条腿跳跃交换一次并转身定位。到倒数第二名时,一道白光忽然砸进我怀里。
我还没有去看砸进怀里的是什么东西,原本因为观众互相交谈才填满全场的嘈杂变成了欢呼和口哨,还夹杂着掌声。
我低头一看,是一只鞋,同我手掌一边大。抬头,刚才倒数第二位转身定点的舞女正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可能失误了,我想。大概过了几秒,观众们戏谑的目光渐渐指向那枚掉了鞋的舞女,还有一大部分指向我身上。他们在期待我作何反应。有不少人已经认出了我,我不能傻坐着。
于是我捧起鞋子,跳上舞台。那名舞女依旧惊慌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我单膝跪地,将她的脚捧起,亲吻了一下足尖。然后轻轻地把鞋给她穿上去。
观众席又响起一阵口哨声。我转身冲他们佯装得意地大笑,鞠了一躬,跳下舞台回到座位。舞女们也谢幕退场。
朋友在那边有些震惊的看着我,似乎没有预料到我在之前那么低落的情绪下,还会去挑逗台上的舞女。
这种行为与其说是我的本意,不如说是一种本能。我并不喜欢这种哗众取宠的行为,但长久浸淫在这种环境下,原本的我与这环境像是相起了化学反应,产生了一层结晶覆盖在我身上。成为了一张假面,一张能代替我行动的面具。它会自己分辨在不同场合下,什么行为最为体面。它并不是下达命令指示我,而是自己就行动了。
幕布合上又揭开,话剧演员穿着暴露的衣服出场。一个女演员穿着短裙从后面上场,没走几步就故意仰面滑倒,两腿冲着观众夸张地大开。观众已经遗忘了刚才的小插曲。我趁这时悄悄退出观众席到后台。那帮舞女正在卸妆,她们认出我是刚才捡鞋的人。一个个见怪不怪,识相地让路,将我引到方才掉鞋的舞女面前。
于是我正式与她初见,她正是个美人儿,名叫白玉。
二
谈话录音LB.339(患者本人,手术前)
“2014年3月29日,我与莉莉结了婚。
“我很感激她愿意同我共入婚姻殿堂,她是我之前失忆住院时照顾我的护士。有一头张扬的金色卷发,白皙的皮肤和美丽的姜黄色眼睛。
“两个星期的蜜月,我们去了挪威,顺便拜访了几位我的老朋友。还去了罗马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家披萨店。我十分确信,自己将会与莉莉幸福地共度余生。
“然而,回到家当天,我就得了怪病。从胳膊开始,我的身体竟然开始长出了鱼鳞。
“一开始我想瞒着莉莉,我不想失去她。于是我一个人去了医院,并借公司出差为由,在外面住了两个星期。
“最后莉莉还是发现了我,她没有怀疑我出轨。事实上,要不是她那个时候发现了我,我可能已经死了。她一脚踹开我藏身的门时,我正喝醉了昏睡在地上。有几个烟头没来得及熄灭就被我压在了身下,现在身上还有烫疤。新长出鱼鳞的地方很痛,而止痛药已经无法麻痹我了,我就买了毒品。”
“备注1:病人说到这里,眼神骤然痛苦起来。我倒了杯水,但递到手里时因为病人的手不稳,所以洒了一半在那条灰色的西装裤子上。我伸出手去帮病人擦水。那西服裤料子很薄,我碰到病人腿时,明显感觉到里面不是肌肉。那布料下面硬邦邦,一片片的,就像真的鱼鳞。但病人抖得像筛糠一样,并没有注意我的愣怔。”
“请您放松一下,按照您的说法,鱼鳞是在你们度蜜月回来之后出现的,是吧。”
“是的。”
“您和新娘出发前和回来后的居住的都是一个地方吗?”
“是的,我们结婚前一年就同居了,在我家,后来结婚便当作婚房了。”
“度蜜月时房子有人照料吗,比如给植物浇水,照顾宠物什么的?”
“没有,我们没有养植物,有一条狗,但是出发前托付给朋友照顾了。所以这段时间应该没有人进来过。”
“狗是什么时候接回来的,在出现鱼鳞前吗?”
“不,是在我搬出去后,莉莉才接回来的。”
“您现在住在哪里?”
“还是在我们的婚房,莉莉坚持要求我回来住。”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婚房现在是您个人的名字吗?”
“不,我们在结婚时就把房产证的名字改成了两个人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再次问道:“您确定蜜月期间,就只去了挪威和罗马是吗?”
“是的,我确定。”
“您有从这些地方带回什么纪念品吗?”
“有,但都是邮寄回国的,我发病以后,莉莉才逐渐收到这些包裹。”
“我是这样想的,若真的如您所说,很有可能是在国外或者飞机染上的病菌。根据我们目前的记录和研究,这种病菌的爆发有一定的周期性。目前通过注射激素,已经遏制了您皮肤上鱼鳞的扩散和疼痛。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接下来就是思考如何进行手术,将鱼鳞切除并植皮。但我们还是需要您的配合,避免这种疾病的扩散。为了感谢您的帮助,我会为您争取最大额度的医药费减免。”
“谢谢您,医生。”
Atlas
Sugar Candy Mountain - 666
三
白玉很自然地成了我的女伴。绯闻小报开始大肆渲染,说我终于坠入爱河,包养了一位舞女。
我初见白玉那晚就将她邀请上了我的马车。她很认真地向我讲诉了自己的身世。
她另一片大陆上产下的孤儿。迫于生计在高斯俱乐部里做舞女。她讲话时会先低着头笑,将丰厚的嘴唇牢牢抿起来,过一晌,再开始一张一合方圆变换,将那些语句送入听话的人脑袋里。你看见她在说话,清晰地明晓她的意思,可她却仿佛没有发出声音。沉静的,如同一墙叙事壁画。
我一直没有提让她从俱乐部里辞职,她就继续留在那里,每晚穿上亮片和流苏连缀起来的舞服,给观众展示她细长结实的白腿以及丰满的臀部。
每一次带走白玉,我都会做足了排场,像对待一位真正的淑女。耐心等她换上礼服,当一切结束后将她送去我为她租下的公寓。
那间公寓就在高斯俱乐部附近,她搬进来时没带任何行李,径直走进屋子里,去摆弄窗帘。我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有些出神。
“你没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一个人的。”
“总该也有几件衣服吧,我送你的那两件呢?”
“送走了,反正你也会再买的。”
白玉很沉静,我想那份沉静来自她血统里那片大陆的风土人情。我为她穿上舞鞋时,她不像其他舞女那样风骚老练,而是一直惊慌地怔在原地,甚至想要逃跑。
原本我以为,那只鞋甩下来是安排好的。为了增添气氛而故意使出的花招。但当我上台时,她没有故作羞涩和惊讶的表情,只是一直怔在原地。在将鞋子给她穿上时,我忽地发现那舞鞋上面竟雕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鱼。瞬间那条鱼像是钻进了我的心里,痒痒的。
我为白玉举办了一场舞会,算她正式进入社交界。邀请了所有认识的名流。好像我真的已经为她痴迷。
周围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提醒我,小心被她骗了精光。我很努力才有了今日这番金钱与地位。相较于其他人,上流阶层的认可来得殊为不易。而我竟然将她宣告给众人。
我承认白玉的容貌令我惊艳,她的确是个美人。双颊饱满而有生机。眼神明亮,双腿笔直又纤长,皮肤滑腻晶莹。即是足尖也有一股淡淡的樱花香气。可我从未向她表白。我不确定我爱白玉。不是她,我依旧会去追逐其他美人。只是她这个人,她的血脉里的另一片土地,还有她出现的时机,都太恰好而已。
白玉对着一切没什么反应,她始终是沉静的,礼貌的。从不多话,也从没问我爱不爱她这个问题。旁人与她打趣羞辱,她依旧只是低头抿住嘴牢牢地笑着,也不说话。好像她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我,不在乎我赠与她的安身之处,不在乎我奉上的珠宝与服饰。不在乎每晚浓妆艳抹,去给满场的陌生人展露身材。仿佛不管命运给她什么,她都会一概安安静静地接住。
她从不热情洋溢地欢笑,也从没有伤心地痛哭流涕。她一直安静着。我俩独处时,也不常交谈——除非我问了什么,她抿着嘴笑一下回答。在沉默里达成一种默契。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接近她的图谋,她就已经原谅了我。不能否认她身边总是比别处舒心。
我常去她那里待一下午,看报读书。白玉不去公众场合时,从不带首饰。有一日我又带她去珠宝店,她悄悄拉了我的衣袖,我转身问:“你不喜欢吗?”
她先是把点点头,又摇了两下:“戴不过来,过些时日再买新的吧。”
我说:“这些都是戴给别人看的。”
白玉又抿着嘴笑起来,笑是所有女人的武器,白玉使用它的手段更像是把它往地上随意一丢,任对方宰割。“那些够多了,今日能换个我喜欢的玩意吗?”
我忽然来了兴致,点头应允。白玉想要的是一套颇为名贵的茶具,价值不菲,甚至贵于那只我本计划买给她的戒指。我开玩笑地问:“如果我今天没给你买,你会如何?”
白玉抬头看了深深我一眼,手指悄悄地攥紧了几分。包装用的牛皮纸被攥出褶皱:“你不会的。”
“万一呢,这几个小杯子小水壶可不便宜。”
“那我便典当了你给的东西,反正你也没数儿”
四
谈话录音LB.340(病人家属,关系:伴侣)
“莉莉·利文斯顿,是吗?”
“是的。”
“我想再向您了解些情况,好确定病源。”
“好的。”
“首先,我们认为,病人的发病时间再蜜月回国后不是巧合。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我们发现这种病菌在空气里没有活性,只有在人的体液内才能繁殖。但是您和你们二位所拜访过的朋友中,甚至包括您的宠物,都没有出现这种症状。”
“的确......”
“请您务必再回想一下,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地方,是病人接触而您没有接触的。即便可能涉及了您性生活的隐私。”
“这个,我实在是记不清了,求求您了!真的!我记不住了!”(病人家属的哭泣声)。
“请您稳定一下情绪。”(从纸抽里抽纸的声音)
“实在不瞒您说,病人的这种症状,在历史上只有一个先例与之完全符合。而且由于时间久远,以及那个时候的医疗情况。几乎是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我将电脑屏幕转过去。
“这是当时报纸的PDF版。”
“备注1:是一份有些年头的中文报纸。上面是一具打捞出来的尸体,被晾晒在江水边。要很仔细的看,才能发现那尸体的身上,有几处反着光。要贴近电脑屏幕,才发现那反光部分的轮廓依稀是鱼鳞的形状。”
“这具尸体的名字叫白玉。是一名诈骗犯,潜逃回了中国。最后被人发现畏罪自杀,跳河而死。当时因为身上的鱼鳞,轰动了一小阵。后来这具尸体被她的爱人买走了。”
Drinking For Two
Cherry Ghost - Herd Runners
五
我再次推开高斯俱乐部的门时,仿佛连烟雾都停止流动了一两秒。
不用刻意听,我都知道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
白玉向报刊举报了我公司的违法交易,然后卷了我所有的钱跑了。
当警察来审问我时,我正抱着白玉睡过的被褥,昏死一样躺在地上。手背上还有好几个鸦片烟筒留下的烫疤。
警察顺藤摸瓜,却查到了我背后的势力不可招惹,除非我反证才有可能定罪。而那边也派了人来威胁我,说能保释我出狱并给我一笔钱。我说,我出狱后会立刻回国,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我在赌,赌我作为一个弃子的剩余价值。以及他们对我宽容的时限。
出警局我先来了高斯酒吧。没有人上前来询问我近况如何,倒是俱乐部的老板端上来一杯伏特加,“请你的。”
我心里一紧,他们肯定都知道我这种境遇都是白玉一手策划的了。大报上写着我的违法交易时,小报上肯定极尽渲染着白玉的高明手段。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每晚在俱乐部里跳舞的下等人,居然会有如此能耐,让我一夜之间身无分文。
接着又伏在我耳边,“喝完这杯就走吧。”
我反而松了口气,把酒一抬手喝光,本想转身就走,却忽然看见一对儿精致的白色舞鞋。那舞鞋连着一双笔直纤长的腿,“白玉!”我哭喊到,接着扑到那双腿的主人身上。紧接着就听见怀里发出尖锐地惊叫。旁边两个人把我从那惊叫地人身上撕下来,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我被人从俱乐部里扔出来。我已经没有钱去雇马车,于是凭借记忆走到那间为白玉租下的公寓。白玉早就把我的房子卖掉,合同生效的日期在她离开后。
白玉走了,所有关于她的一切似乎也一并消失,那些珠宝首饰礼服都不见踪影。唯一留下的竟然是那套茶具。
除了这茶具,我没什么能带走的了。
说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对白玉有了真心?
我还记得那次买茶具回来,白玉立刻就拆了包装。那是她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明显喜悦的表情。她将茶具摆放好之后,又回去烧水。烧完水才发现没买茶叶。她又立刻披上大衣去买。买完茶叶回来时,我正在看报。她将茶叶往桌面上一放:“以后你看字儿,我就能给你泡茶了。”
她还是那样抿嘴笑着。她真的很美,而之前因为心思在别处,我竟然很少这样近距离地打量她。白玉生了一双很勾人的桃花眼,却没有中国女子或伶人那种媚态的风情。嘴唇很厚,鼻梁也高挑。这些五官组合在一起,反而流露出憨厚的神情。她的眼睛里是一片没有风暴的海。
“你以前泡过茶吗?”
“嗯。”
“给谁?”
“我。”
我笑出来,她最近似乎很喜欢跟我呛声。“你喜欢泡茶给自己喝?”
“你肯定喜欢喝的。”
“我都是喝酒跟咖啡,不爱喝茶。”
“你会喜欢的。”
“为什么?”
“因为是我泡给你的”
白玉将茶杯递过来,我以为她是在说自己泡茶的技艺很高,于是很期待地尝了一口。味道却不敢恭维。
“你得在我不要你之前好好练练了。”
“不会。”
“什么不会?”
白玉看向我,“你不会不要我的。”
我把茶喝完,“等你不好看了,我自然会换一个。”
“你喜欢我。”
我想反驳,却没有立刻发出声。这个空当儿给了白玉勇气,她俯下身来吻住我的嘴唇。我能感受到她体内的深情涌动。我一直以为我对白玉的好,都是将自己塞进一套模式,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但如果真的将白玉换成别人呢?换一个没有桃花眼,微笑起来会抿住嘴的人呢?
我从没去想这些的时候,白玉却比我先一步识破了。直到她解开我的领扣,我才去按住她的双手。那一刻我想的是,我要和她有一个真真正正的名分,好能一辈子看这双眼睛。
从那一晚,我便再没回去过自己的房子。
若是从前的我出海关,根本什么都无需担心。可是如今我一无所有。唯一值钱的就是这茶具。不管是白玉留给我的念想,还是为以后留条退路,这我都得留下。但海关的人必定会盘查。这茶具一看就是值钱货。想到这里,我掀开盖子撒了一把灰,又狠狠往里面吐了几口痰。因为身体发抖还吐到了身上。
六
谈话录音LB.341片段(患者本人,植皮手术后)
“您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很好,现在已经能在病房里工作了。”
“您从事的是什么工作?现在还是尽量休息比较好”
“没关系的,我是服装设计师,只是看看样品而已。”
“服装设计吗?”
“对,度蜜月时候我在一个朋友家里得到了灵感,就画了几张设计稿让助手去做,本想蜜月回来后就去看看成品。没想到耽搁这么久。”
“虽然我们还没有确认病源,但是这几次检查里,您的体内都没有这种病菌存活的迹象。等植皮手术康复以后,您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还是要留意一下 身体情况,如果有复发迹象要及时来医院。”
“我一定。这段时间多谢您了。”
“我听说您之前失忆过?”
“是的,几年前了。不过我因祸得福遇上了莉莉。”
“很浪漫的爱情故事,您最近要多注意休息。”
“其实,我有一件事想问您一下......”
“嗯?”
“莉莉跟我说,我这种疾病是有先例的,是吗?”
“是的,不过那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尸体上的的症状跟您非常吻合。可惜当时的人把这当成水鬼,尸体也很快被家属认领,所以没什么有用的资料。”
“我能看一下那份报纸吗?”
“当然可以,不过只有PDF版了,我可以用邮件发给你。”
Space Song
Beach House - Depression Cherry
七
我一下码头便看到了穿一身男式长袍和斗篷的白玉。
白玉其实是个双性畸形人。他一出生便因此被抛弃,被出海的带到国外,经过几次周转倒卖,最终以女性的身份示人。这些,我把他从高斯俱乐部带出来的第一天,他就在马车上对我说了。
“你为什么会对我坦白呢?”
他在见我的第一次,就把秘密抖了干净。但我直到他吻我那天,才告诉他我的秘密。
我早已得了怪病,从胳膊上开始,竟然生长出鱼鳞,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继续扩散,扩散时痛入骨髓,只能靠鸦片止痛。我放弃了治疗,却不想死在异国,日后被哪家报社拍去做成新闻。尤其不想死后被拉去做研究,落得个死无全尸,还供后世人瞻仰。
于是我决定找一人来包养,这样当我发病时,就有地方可以躲藏,避开家中的仆人。等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坠入情网,我再宣称自己得了梅毒或者某种性病。然后变卖财产回国,改名换姓隐居起来。我给白玉看了胳膊上长出的东西。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开,他却说,“我想和你一起走。”
于是我们两个人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我将收集好的一些违法证据交给白玉,再让白玉以他的名义去地下市场卖掉房子,而我假借着住再白玉这里不回家,所以没有发现。一切收拾停当后,我将之前买给白玉的服饰一把火烧掉。又让白玉换上我的男装,坐上了回中国的船。我随后再混进难民里回国找他。如此一来,白玉不会被抓到,因为所有跟“她”有关系的一切,都已经提前处理掉了。所有人都以为白玉是个女人。而且不会再有人记起我,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后来再去高斯俱乐部,也是为了确认所有人对我避之不及。
唯一意料之外的是,我没想到白玉刚走,鱼鳞就再次开始生长,疼痛难忍,最后昏死过去。万幸的是,来的警察没有发现鱼鳞。
但还有一件事,我瞒着白玉。
我其实是个女人。
我捧着茶盒向白玉飞奔。他也看见我了,于是伸出了双臂。我们热烈地拥抱在一起。分别这么久,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我不敢相信能再次拥抱到他。
“玉!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我实在等不及了,我想现在就告诉他。分别的这些日子里,除了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我还日复一日地坚信,我是女人这件事会给白玉带来绝对的惊喜。他之前以为我是男人的时候都没有介意,何况我是个女人!而且我们有着从异国带回来的财富,有着没有人来找麻烦的身份,可以说是全新的身份!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我们终于成功了!我会跟他拜堂成亲,我们是一对堂堂正正的夫妻,我们会有孩子!即便我命不久矣,即便我身上的鱼鳞还在生长,我也要为他生下后代。即便现在还有战乱,我也要跟他幸福地度过余生,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地过日子,我终于解脱了!
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们将像天底下所有正常的男女一般,幸福快乐地过日子。
“我也有件事要说。”白玉也满是欣喜地注视着我的双眼,他先是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群,用斗篷包住我,接着拉起我一只手,满脸通红地伸向两腿中间......
白玉松开了斗篷,满脸通红,我却站不住了。
“你骗我!”
我知道刚才的手感意味着什么。这时那些鱼鳞好像又开始生长起来。我的皮肉在疼,更疼的却是脑子。我只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脑门。
“你骗我!”
白玉依旧是我初见他时那副美人模样,却忽然变得妖魔起来。我没法呼吸,也看不见眼前的一切,模糊了不知多久,忽然感觉有水呛进了肺里。原来是我跌跌撞撞,跳了河。依稀间好像听到白玉在岸上撕心裂肺叫喊着救人。
直到死去前,我都好像看见自己在死死抱住白玉。
八
意外的对话记录LBe.341
“亲爱的,你在看什么?”
“看这个报纸。就是那个跟我也有一样症状的人。”
“中文报纸,还是上个世纪的,你能看懂吗?”
“挪威有个朋友会中文,我找他帮我翻译了一下。我们度蜜月时候还去他那里住过。”
“那这上面写了什么?”
“一些所谓的推测。说是水鬼看不下外国入侵,便跑去国外,没想到遇上了个中国商人,水鬼认为他是汉奸,就把他的钱都骗跑了。回来后又把这些钱发给了当地的穷人。政府要带走这具尸体,但是百姓不让。于是政府开了个价格,百姓要是能凑出来这些钱就把尸体留下来。”
“后来呢?我记得医生说是她爱人给带走的。”
“后来的确有个人,自称是水鬼的爱人,出钱把尸体买走了。这上面还写了百姓认为那人就是水鬼的转世。因为之前当地没有人见过,买完尸体之后,这个人也在当地消失了。”
“可是,政府是怎么知道这女人就是那个诈骗犯啊。”
“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还紧紧抱着一盒茶具。就是根据这盒茶具才确认身份的。好像是她在国外时一个追求者给买的。”
“上世纪可真是奇妙。”
“所以我才想加点上世纪的服装元素在这批设计里面,对了,有件事你绝对想不到。”
“这水鬼的爱情故事就够出乎我预料了,还能有什么?”
“这句尸体跟她爱人,和我们俩一样,都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