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新颜

我的老家北就村位于台山市冲蒌镇岐山脚下，是一条典型的“山尾村”。我在这条“三坑两岗、漏水漏肥”的山村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为了逃脱“山尾佬”的困窘，我十八岁便离村到城里拼搏，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如今乡村振兴在台山大地如火如荼进行，北就村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呢？我决定回去看看。

今次回村是“少小离家老大回”，恐怕除了“儿童相见不相识”外，可能连山村的容貌也不相识了。果然，刚踏上回村的路就应验了，曾经坑坑洼洼让我从自行车上摔倒过不知多少次的泥沙路换成了全程水泥铺设让汽车欢跑的公路，如果没有导航，可能还不知道回村的路在何方。听到导航小姐姐一声“已到达目的地”，我放眼望去，一条高速公路横跨在村前，倘若不是村门楼那副恒久不变的对联，我真的不相信是北就村。“北门出入户户安，就地往来家家乐”，这副让人看一眼便知道村名，也代表村民对安家乐业、追求美好生活良好愿望的对联，让我毫不犹豫地穿过门楼走进久别的老村。入村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口小时候觉得深不可测的水井，井里的水依然清澈，只是变小了，变浅了。我站在井边，井水倒影着那飞花落叶的日子，倒影着我那双把铁桶一点一点地拽上来的小手和扛在肩上沉重的担子，想想那往事，觉得肩膀还有点隐隐作痛。我缓了一口气，抬头望望水井对开的房屋，发现墙外裸露了一排排水管，还有的在户外装上不锈钢水龙头，如今村民已用上自来水，再不用气喘吁吁挑水回家了。绕过水井，来到了禾场，禾场铺上了水泥，洁净宽阔，禾场前面的水塘用不锈钢栏杆围着。我依着栏杆往下望，塘中水清可见鱼儿游动，畅游的鱼儿让我想起了儿时鱼仔浮头的情景，那时我起得早，上学路经水塘，有事无事便去看看鱼、洗洗手，最盼望的是鱼浮头。所谓鱼浮头，其实是鱼塘缺氧而造成塘中鱼虾大量死亡，浮上水面。对于小孩子来说在水中游来游去的鱼是难以抓到的，只有浮上水面不能动才垂手可得，那时候因塘中水质和天气问题，一年中总有那么一、两次鱼浮头，每当鱼浮头，为了捞鱼，我常常逃学，因此而受老师批评，也少不了来自家长的一顿“藤条焖猪肉”，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会选择捞鱼还是上学呢？我冥想着，这时刚好有孩童走过来，我趁机问他，塘中鱼仔浮头时会不会因捞鱼而逃学，他看了看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他表示不会逃学，正要表扬他时，忽然听到一句“什么是鱼仔浮头？”我在惊奇中环视了一下鱼塘，发现鱼塘四周铺设了排污管网，村民已用上自来水外水质自动监察器，我暗地里嘲笑自己迂腐，如此净化的环境，何来鱼仔浮头呢？

我顺着塘基向祖屋走去，我的祖屋二层高，在村中间的后排，除了村边3间碉楼之外算是当时全村最高的了，小时候，我站在塘基便看到祖屋，但今次回来，我把视线放尽，也望不见祖屋，旧时屋前那些矮小的平房变成了两、三层高的新楼，遮住了我的视线。除了屋前的平房变成楼房外，如今就连村边的那一排排猪舍也被一栋栋小楼替代，大片的红砖绿瓦突破了我记忆的单调，我忘记了要回祖屋的事儿，直奔那一片小楼，小楼中最惹眼的是那一抹青色，这是一座与别不同的新房楼，楼高五层，青烟色的墙面，屋顶上盖一层仿古的深灰色琉璃瓦，前后墙都有玻璃窗，窗上安装着雕花铁栅栏，窗边嵌着一道金色的铝合金，门前是三级花岗岩，大门两侧依然是青烟色的围墙，墙身有镂空雕花，左右对称，二楼以上都有阳台，每个阳台前面都有贴金彩色浮雕，画面装饰细腻。这种传统的岭南建筑色调和现代装饰集于一身的独特设计，与周围色彩绮丽的新建小洋楼形成强烈的对比，与村中经历百年沧桑的碉楼相互映辉。

穿过这些新建的小楼房，便是一片田野，这是北就村最大片的“水田”，因为近村，农民称之“门口田”，向来都是用来种植水稻的，“门口田”对我来讲是一种既甜又苦的回忆，因为“门口田”是那时我们全年粮食的依靠，但这粮食却来得不易，可以讲得上“粒粒皆辛苦”，播种、插秧、除草、施肥、收割，每一个环节都是“汗滴禾下土”，想想都觉得累。今次来到这里正值早稻成熟时，田野里，只见那稻田就像金色的海洋，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这丰收的景象，拭去了我心中的累，但我还是替村中的农民觉得辛苦。正当我的思绪在田野中飘荡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隆隆”的响声，我抬头一望，只见一辆收割机歪歪扭扭地开进了田里，不一会，金黄的稻穗被割掉，卷进了收割机，自动脱粒后落入麻袋里，接着稻秆被吐出了收割机的体外，盖在稻田里剩下的一坨坨禾秆头上。这神奇的机械，让我见识了“不见镰刀手中舞,只闻机声尘飞扬”的现代农业，我为村民不用再“汗滴禾下土”也丰衣足食感到由衷的高兴。我痴痴地看着，一直看到把整片水稻都割完。收割机被开走了，才发觉夜幕已降临，我有点惊慌失措，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农村的夜晚是乌灯黑火的，而我则最怕黑暗。我趁着还有点微光，转身拔腿就跑，但当我转过身来，却惊喜地发现村中灯火通明，路灯丰满的色彩妆扮着整个村场，把天地之间漂染成了一片殷红鲜艳的七色，北就村在这艳丽的光影映照下莹亮地闪烁着光芒。

这些美仑美奂的新楼房、晶莹闪烁的灯火......，令我不敢相信自己置身农村，但村前那口鱼塘，屋后那青青的小草，屋旁那一垅垅的菜地，村中那袅袅升起的炊烟，村边那金黄的稻田，村后那温润的岐山，都告诉我这里确实是北就村。是呀，这就是乡村振兴中的老家新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