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六首

桃叶渡

忧郁的桃叶是飘动的渡口。

当残红渡尽，树身

泪痕斑驳，凝视如同琥珀——

春风总是行色匆匆，忘记

收拾残局:

渡口旁逸斜出，桃花妆是唐人的草书

——幻境，几乎成为世人活下去的

真正支点……

只有，寻春的蛱蝶仍忘不了山寺，

只有在那里，她才会感觉到一切

都还来得及……

现在，她是自己的采药人，

耐心收集往事，用温水

点化桃胶

熨平光阴滚烫的褶皱。

假如时光倒流

时光倒回去：倒回青草

神秘的细腰……

露珠，拥有整个天空的沉静，

风藏不住的娇羞，回到她跃动的辫梢。

……溪间石埠，倒影她的轻盈。背影青翠，

周遭响彻溪流的和声。

春草萌动，鹧鸪声在田垄间采桑。风色

是甜的，她裙上的繁花沾染露珠的清辉。

“呀，蝴蝶……”

她仍是蓦然回首的少女，

额上，天真如露珠的微颤。我该如何

握紧流水，截停露珠下坠的加速度——

……现在，

我们一起涉水而过，我能做的只是紧握了一下她些微的惊慌。

萍水

“雨打池塘，一池萍碎”。

风拎着一壶春酒，由于微醺，

游鱼恍惚——

一个我跃出水面，一个我在水底观望。

更多的我在两者之间萍聚……

——民国文人咏叹过的月色，转过身来，

如同萍踪。

远山影像斑驳。雨点试图击起它内心的波澜，

但浮萍起身止息了干戈。

山寺的钟声涤荡尘烟，雨声如洗

听觉被重构:

浮萍习惯了飘泊，幸好，故乡的池塘

容留了它的根须。

◇植物的牙齿

苍耳如一钩新月，在梦里。

在田野，如新月落下来钩住从前。

那时，我的世界并不比一盏煤油灯大：

母亲在灯下为我补衣，并细细清除

衣上的苍耳——窸窣的声音

沿着瓦缝钻进我的梦乡，并用

倒刺悬在那里。针脚在衔枚急行。

一钩新月重新回到天上，穿过亮瓦，窄弄，天井……

母亲，用牙咬断针线，吹灭煤油灯我的世界就辽阔了。

水洼

有时候，墙上的镜子

我不敢凝视。而当水洼

静静地立在那里，我

却读懂了流逝之美——

光阴使她日渐消瘦，但她依然

固守着，心中的

星辰大海……直到一切

归于尘土。

她是一面真正的镜子，因为速朽

她照见了我真正的影子。

□他们代表全部的孤独或者一部分的我

对喧嚣，它是拒绝的。

怀抱宁静，它跨海而来

风里，盐粒细微，仿佛就要进入它的腠理——

流逝，在破碎。

一个人与一座桥互为镜像：

不是风在疾行，而是桥在浪尖奔跑……

我甚至感觉到桥面铁的波峰。

海水一样辽阔的呼吸，风长久的呼啸沉默

如谜。

一个人体内的桥在时间里走向永恒……

——造桥的精卫鸟衔来的过往与自己握手言和。

天风激越，海涛呜咽，

他们代表全部的孤独，或者

一部分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