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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育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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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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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你是我唯一的故乡

今生,你是我唯一的故乡

/ 张育梅

 

你在

尚有故乡可言

你不在

灵魂无所皈依

 

有你

无需思考后路

没有你

后路再无意义

 

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感同身受”这个词,因为我知道它是个谎言,赤裸裸的谎言。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感觉是一样的,哪怕同生同死,用“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来安慰一个人,让我打心底觉得可笑。

 

母亲,躺在床上半年有余,痛则有一年之久了。不能怪我们做子女的不孝,只能怪她天真地以为忍忍就过去了。每次看到母亲痛苦甚至流泪,内心的无力感让我几乎崩溃,但我做不了什么,唯一可以有的是各种迁就式的安抚。有时强押母亲去医院,或强迫她不许做体力活,也遭来弟弟妹妹及母亲本人强烈的抗议和指责,理由是一个病人只有开心,身体才能康复。

 

我没有任何智慧,来欺哄一种迂腐的爱。医治疾病的药有两种,一种是天然的情感之药,深信在所有的爱与迁抚下,当一个人心情愉悦时,它可以医治部分疾病,甚至让死亡之神迷路,还有一种是各种医药化合物,是针对性地与病毒细胞进行征战,直至你死我活,得出最后残酷的结论,这一种比前一种稍微精确地可以估算出死神到来的时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两者结合起来。

 

弟弟妹妹显然更倾向于第一种,而我只相信科学。不管哪一种表达,都是对母亲的爱,活得顺心或者才是生命的意义,相对比延长寿命而言,我不知道哪一种更有价值。但我非常清楚,母亲不是我一个人的母亲,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只能站四分之一的成效。六月,火辣辣的阳光照射着大地,对我而言却是腊月般的寒冷,母亲躺在床上的时间开始延长,呻吟的声音变得频繁,整个家变得摇摆不定。终于,我们开始落实带母亲去看病的一切细节。

 

6月27日从梅州出发,必须有轮椅代替母亲的双脚,我们才能顺利地出行。到广州第二天,脊椎科医生看了梅州的一些检查报告后,告知不像是脊椎的问题,建议也去找风湿科医生看看,同时让母亲去做一个腰椎磁共振,由于医院人满为患,一个检查就需要排到一个月后,医生让我们去医院外的医学影象中心做。母亲从来都不相信医院之外的检查机构,这让疼痛中的她多了几分不安,总是对着我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然后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我压抑住自己的烦躁,告诉母亲“是医院的医生让我们来的,自然医院是承认这个检查结果的。”但这一切并没有解除母亲心中的疑虑,只是怕了我的脾气,所以她忍着。疼痛加不情愿再加上检查过后难受的事实,让母亲那一天特别燥怒,更加没有任何食欲。当天晚上,我们找到了省医急诊科的医生,问及疼痛是否与风湿有关,给出的初步答案是否定的。

 

求医无门,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开始,母亲开始闹着要回家,不医了。我没有被温柔对待过,所以也不会哄一个人,特别是当理智告诉我必须如此的时候,更是不会用温柔去换取母亲的甘心乐意,于是生气地丢下一句话“那么辛苦来了,无论如何我要一个结果,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便不再理母亲。

 

第三天,把腰椎磁共振的报告拿给脊椎科医生的时候,医生更坚定地说,“不是腰椎引起的疼痛,去找风湿科医生。”我找了一切能找的朋友,挂到了7月2日省医风湿科主任医生的号。但此刻是星期五且是早上九点,如果毫无方向地等三天,母亲会疯掉。还是关系,母亲动用了她的关系,我们于当天上午挂到了省医风湿科主任医生的号。将近十一点,终于轮到我们,医生看了母亲的手和脚,问及在冷水的刺激下,是否会紫一块黑一块,母亲兴奋地点头。医生平淡地说,“疑似雷诺综合征,办理住院做相关检查。”死灰复燃的信心,让我们三个都看到了微弱的亮光。

 

周五医院没有床位,要等到周一,我开始安慰母亲,“还是有医生懂你的病,还是有解决的办法,既然周末不能看病,那我就陪你在广州走走。”推着轮椅,带母亲去花城广场、陈家祠、白云山、越秀公园、北京路、天河广场、烈士陵园……告诉母亲,我在广州十年,都在哪里活动,喜欢哪家店的衣服,喜欢吃什么样的蛋糕,哪里的酸菜鱼不错,之前逛白云山是和谁一起,为什么喜欢这家书店等等。母亲的脚依然痛依然肿,但没有哪个医生说要给母亲开药,哪怕止痛药也是自己去买的布洛芬,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母亲说痛,就停下来给她揉揉脚。看我这样,母亲也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能忍就忍,偶尔在一些上陡坡的路段,还会起来踮着脚走两步。

 

周一早上天下着雨,不大却也是密密麻麻,母亲早早起来要求去医院等,说也许要抽血早餐也不吃,拗不过母亲,还是顺了她的意。一个行李箱、一个轮椅,母亲腿脚不便,天下着雨,下榻之处和医院之间不过五六百米,一般的士司机不愿意接。母亲硬是要走,顾及她的疼痛,我自是不愿意的。我和母亲说,不远,我先把你推过去,再回来拿行李就是,母亲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虽然不足一公里,却也是一段上坡路。这个时候我特别痛恨爱,如果不爱母亲,那也就由着她折磨自己了,如果母亲不爱我,也会任由我安排一切,可就是因为彼此都想着对方,结果却不能成事。最后,在我的怒气下,母亲坐在轮椅上,我推着母亲,母亲推着行李箱,雨打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往医院的住院楼走。

 

我们到了风湿科的住院楼,得到的答案依然是等,过道上的空调是一种穿骨的冷,但即便是这样冻着,母亲也甘愿在医院等。7月2日下午四点,在经过一番周折后,我们在医院住了下来,我出去给母亲打了饭,自己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当晚,我和母亲一起挤在病床上,这是六天以来第一次睡的安稳觉,之后的日子因为家属不能睡床,都睡在地板上。

 

7月3日开始做一系列检查,我用轮椅推着母亲在几栋楼之间穿梭,进电梯人太挤母亲说让其他人先进,结果电梯上上下下四五回轮不到我们,在过道里母亲说让急的人先走,结果我的双脚被后面推轮椅的人撞了无数次,我压抑住情绪告诉母亲,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医院里永远都有你于心不忍的场面。这时候,我就会接受母亲一系列道德方面的教导,说我铁石心肠脾气暴躁,最虐心的是结果都会归在我的婚姻上,说这是我嫁不出去的核心问题。

 

检查一项接着一项,验血就有五六次,B超、心电图、肌电图、全身骨显象、骨密度……即便是每天做各种检查,但医生始终没有告诉母亲,她的痛是什么引起的。7月6日周五,医生过来说要做肠镜、胃镜、骨穿和骨髓抽样检查,母亲立马燥怒起来说不做了,一个星期来做了一堆检查,什么结果都没有,痛却依然存在。我安抚着母亲,劝说着当中的原由,依然改变不了母亲对医院和医生的怀疑,一气之下还是说出那句话“不治了,不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母亲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最清楚地了解情况,只有我一个人最有权威做决定。我对着母亲说,“你不是我一个人的母亲,如果是,任由你选择,我可以过得了良心,但事实不是,我不能带着一个生病的你回去,然后告诉弟弟妹妹没有查出病因,你只能痛着等死。”最后,在医生、朋友的帮劝下,母亲同意在骨科医生会诊后,决定是否做骨穿及骨髓抽样检查。

 

在医院的每一天,白天做完检查后,母亲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为了缓冲她的疼痛及转移她的注意力,我的两部手机充足电量给母亲看她想看的连续剧,不去计这样需要支付多少钱给移动公司。看着她安静地打点滴,一旁的我能稍稍看两页书,这是我在医院最幸福的时刻。

 

第二个星期还是各种各样的检查,亲朋好友问及母亲的情况,我还是说不出任何结论。7月11日医生最后还是决定要做骨穿及骨髓抽样检查,这个是所有检查中唯一需要我参与的。医生很年轻,和我一般年龄,给母亲打了麻醉之后,开始在母亲的脊椎骨进行抽样,器械第一次下去没有找准位置,拔起来重新找位置进行第二次,我忍住眼泪差一点喊出“不要做了”。结束后,母亲要平躺六七个小时不能动,我悄悄转过身对着玻璃流泪,脑子里一直徘徊着医生说的,没有肌电图那么痛苦,无法想象母亲做一个多小时的肌电图是怎么忍过来的。

 

江上明月,何人与共?

愿如百草枯荣,春风不再。

故水江南,芳草依依。

梦似绕梁之燕,肝肠寸断。

 

我的故乡你们都到不了,那是我十个月的天堂,母亲一生的痛都是因我开始的。从没有见过她因为疼痛流泪,这半年的泪水却超过了当年孕育我的羊水。做太多的检查,不是不能吃东西,就是吃不下东西,母亲的生命靠药水维持着。我换着周围的快餐店给母亲打各种口味的粥,只要母亲说好吃,不管多远我都一定会去买。

 

7月13日住院的第二个星期五,医生告诉我们,肌电图和血液检查都有问题,需要做进一步的肌肉活检和脑部磁共振。我和母亲同时崩溃,母亲再一次抗议不做了。经过了解,我知道做这个的必要性,于是再次劝说母亲再坚持一下。母亲这一次抗议的理由是,这样的检查看不到尽头,再继续下去,你就失业了。我告诉母亲,在工作和她之间,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她,如果她坚持我会立马辞职。走到这一步,我了解了母亲病情的大概,也清楚这个时候弟弟妹妹任何人来换,我都是不放心的,家里的情况也不太可能换人。医生看我们僵持着,便说,先做检查并办理出院,报告等你们一个月后来复查再拿结果。

 

这一生,母亲陪我在医院的日子,是这二十多天的几十倍,每一次的无微不至都让我看到母亲额头新添的银丝,而这一次,母亲的头发又添几层冰霜,不因为病痛依然因为对女儿的牵挂和爱恋。看着母亲的任性和固执,她何尝不是我的大宝宝。这个世界有三种人需要照顾:老人、小孩和女人。母亲在这二十多天里,呈现了这三个角色,而我却满满地承载着这所有的祝福。任何一种爱都是赌博,值得我下所有赌注的根本原因,是你当初牵我手的那一刻,捏碎了我的心,碎片围绕在你生命的每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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