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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碰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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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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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

姚莉和张晴两年没见了。

姚莉是模特,打小身材窕显,细腰长脖,13、4岁时,已高挑得周全。五官也长得标致,精精瓜子脸,鼻梁细挺,两颗圆张张的眼睛像是特地借来的,皮肤尤为白,穿上泡泡袖的连衣裙是洋娃娃活了。弄堂里人人见了欢喜。啊哟,姚家囡囡长得真是嗲!我给孙子说个亲好伐?哈哈哈哈。

孙子不仅弄堂里有,学校里,模特班里,处处都是。

长得好看自己是知道的,难得识务懂礼,看到人也客气,李家外婆、秦家奶奶顶喜欢,姚家囡囡叫人从不带姓,一径叫外婆、奶奶,叫的人心发酥,拍拍她悠窄的背,手捏得老紧。阿囡啊,侬是顶乖!阿娘听得老开心!

后半句没说出来,不好意思说。

后半句是:要是你真是我孙女就好了呀!

追求人真心不少,花样也多。有几个格外用功的,特为为等在弄堂口,一个脚踮住踏板,一个脚斜支地,自行车于胯下堂堂横晾着。衬衫是定要松开把结打在腰口的。头发顶重要,位置要找对,顺风,飘柔味的半干头发随应吹高半个脸。若吹偏了要甩,额头向后、下巴前顶,拇指与中指带出主线路,随势整只手由额头覆至脑后,落下时又加一甩,完成。

姚莉蕴着一脉清冷,每次只自径行过,像不曾见到一般。

当时姚莉考艺校的时候,被模特班和影视班双双录取,无论到哪都是重点培养。主考官是当红的人物,资料阅毕,电话打到家里来,好话说尽。影视班亮底牌,若是愿意,三个月后便可上镜。

这种事,论别人是巴不得的。姚莉盘忖,影视演员靠的是演技,长得好不见得是优势。而模特不同,身高体重卡得死死,与生俱来的东西,后造不得。于是坚决投了模特班。

之后弄堂外自行车、飘柔更盛了。弄堂里孙子也多跳出来,各出奇招,为博美人一笑。有次一位男生架稳自行车,白白在额头斜贴张创可贴,屁股虚粘在坐垫上,寂寂低头默思,久久不动,倏得甩头,头发挡住了创可贴,再甩,终于露出。

无伤无痛,为何贴于好皮上?

哦!学生的流行:忧郁、寡言、创可贴是加分题,不免让人想到行侠仗义,男儿气。

姚莉轻笑不语,低头扭身绕过自行车,头也不回,一径向秦家奶奶家走去,秦家奶奶给她留了油墩子。

艺校的时候,姚莉已俨俨是个红人,有公司找上门,早早定下。一毕业,便去了香港发展。

刚到香港的时候,姚莉和张晴还常有联络。逐后少了,姚莉越来越忙,时常日夜颠倒。张晴也不轻松,眼看就要高考。

以前在弄堂,姚莉和张晴玩得最好,张晴总夸姚莉漂亮,脾气还好。姚莉一直赞佩张晴的学习,一个女孩子数理化都超过男生,真是厉害!

张晴长得细巧,脸型端朴,小家碧玉,多少年都是齐领马尾辫。进进出出,一叠书在胸前摇来摇去,阿姨阿婆也喜欢,也提到孙子——你看看!人家晴晴读书交怪好!

姚莉不在,张晴出外玩得少了,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几个月后顺利考入重点大学。发榜那天,弄堂里哭的哭,笑的笑。有的拧着自家孩子的耳朵,不争气!让你平时多温书多温书!

大学里张晴丝毫不懈怠,功课精进。本科未毕业,就被老师推荐读硕。

大学暑假时姚莉回来过一次。脸上的肉比之前多,身上倒是瘦了,看得到骨头的地方都尖棱棱得抬出来,腰细得不能再细,一双高跟鞋将她直直往上拉,细长得像从哈哈镜里走出来的。头发长了,卷了。黑色紧身裙,实在是紧,这种瘦只能在镜头里看。嘴唇红得一跳一跳,此类唇膏市里买不到。

姚莉一出现,就成了弄堂里的新闻,她在前面走,后有人团着脸看、啐嘴议论。秦家奶奶见到姚莉,开心得满脸山川。

啊哟!伐认得了,伐认得了,现在是大明星了!

奶奶,什么大明星啊,我在外面就想着你的油墩子咧!

秦家奶奶拾过姚莉的手,风湿,想捏也捏不住了。

“年纪大了,油墩子不做来!”

“没关系,有机会我接你去吃好吃的!”姚莉说着用另一只手将秦家奶奶抖松松的手卸去,大卷头发甩得左右直晃,别到另一家去了,头也不回。

临走前遇见张晴,略略谈了几句,说急着赶飞机。

张晴读研不久,结识一位叫王志新的男同学,俩人谈得来,常常一起图书馆、一起阶梯教室。王志新暗暗喜欢上了张晴,有天鼓足气表白,张晴听后没说话,一径低头笑着。

自那次后,俩人除了图书馆和阶梯教室,还多了餐厅和电影院。

王志新虽不是本地人,家里倒也算殷实。父亲手上一家小厂,母亲帮衬着管管账。姐姐嫁了人,有个两岁的女儿。里里外外太平日子。

一天,张晴收到张喜帖,大红细绒纸面,质感厚糯高档,金色的囍字稳稳镶在红肉里,翻过来却不见凸出,好像这红金是长在一起。内页是特制硫酸纸,硬而韧,半透,灯光下把手衬得通粉。细宋体竖傲傲地分列排开:新郎新娘、时间、地点。

姚莉要结婚了。

新郎是中国名字,时间是惯喜的什么零八分。地点:花园饭店。张晴一看明白了。花园饭店虽称不上是顶顶奢华的酒楼,却是老派高绅太太的去处。在以前,不是有钱就进得的。现在同样,定位极其困难,常被私宴包场,出入权贵,保安保镖。

喜帖上的日子是冬天,张晴和母亲特地各定做了一件羊绒衫。

婚宴那日,张晴到达时,已有些宾客了。门口大敞着两扇威耸耸的钩花铁门,门灯高亮。左右两边各站一位身着黛蓝哔叽大衣的侍卫,头上一顶直筒帽被金色麦穗状的缎带箍着。张晴示出请帖,侍卫哈着身体,支起嘴角,摊开白手套的手,指向主楼入口。

行过铁门,里面更为深阔,张晴左右打量,那些过膝的金翠花草被曲线形蛋米色大理石栏紧紧框起,密密匝匝,些许硬梗咄咄枝出,任性老练。绕过去有几棵茂树赫然现于眼前,大厚叶子影影绰绰。树后便是主楼,整体三层,上下灯火通明,火亮亮像烧着了一般,射着那些个肥页一圈直泛金光。往前多走两步,便由一条宽敞的大理石阶引进楼内。

厅内水晶灯亮得更凶,散光张牙舞爪,溅向四处。台上早已布置齐满,舞台足足深进4米,背垂猩红色丝绒挂帘,舞台中央靠右6张黑色靠背椅,其中一张扶着一把大提琴。左边竖着上宽下窄的司仪台,上面的桌花肥到坠出来。

张晴拉拉羊绒衫的领子,整整衣角,寻自己的座位。她们被安排在偏边,倒数第二桌。宴席上大部分的桌数让男方拿了去,排表上好多英文名,张晴妈妈不明白转头问女儿,回答的不做声。

宾客陆续密起来,那大部分的桌数相互打招呼,亲脸,将豪貂大衣举给侍生,露出一身闪跳跳,银色珠光面的低胸吊带礼服,长过脚跟,一双水钻细高跟鞋在底下若隐若现。男方招呼客人的是新郎的姐姐,单肩斜挂藕荷色缎面礼服,里面的面料颜色深些,贴身,外面覆了层颜色稍淡的廓形纱,深浅互衬,交相辉映。耳端一对长到肩的水晶坠子被丰白的脸移得吊来吊去,愈发显得雍容矜贵。

人差不多坐了一半,台上6张椅子被6位身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士徐徐占去,张晴偏头引着脖子望,那个姐姐接过麦克风,他们邀请了市轻乐乐团的演奏家过来助兴,宾客们可随乐起舞。

张晴不禁站起来,那些在电视上才能见到的,耍着西洋派头的排场,如今活脱脱现于面前,近步可触,这一切居然是借了姚莉的光。

思忖间新郎新娘妆毕出现了。

姚莉,和上次相较又变化不少,头发雅盘在脑后,华贵清高。净白的婚纱珠珠笼笼将她裹住,扎出细腰,腰还是细的不能再细,蓬蓬的褶纱上露出两片薄肩,也被饰了粉。一只魁魁的金镯压在腕上,指上的钻石大得发了色。

新郎足足比姚莉高出半个头,俊朗饱满,胸前肌肉硬硬抬出,头发抿得一丝不苟,衣服哪里都妥妥帖帖。口袋巾、袖钉、领结都是少见的质地。张晴妈妈嘴张开又合上,将包往身后一搡,径直向新人走去,半途回头叫着张晴,张晴没动,像呆了一样。

这时候总要扮一扮。习俗、礼节就是这样,张晴到底被抓了去合影,红红的羊绒衫格外显眼。

之后张晴像失了声一般通场楞观不语。

刀叉羹箸都是银的,躺得井井有条,菜品有条不紊,齐垛垛得上。司仪标致得像橱窗里的假人模特,开场便是一口漂亮的英文。张晴眼前一幅幅,耳中一篇篇。新郎出身显贵,父亲是香港一家演艺公司的总裁,年轻时是红极一时的白面小生。借此缘故,嘉宾中不乏艺界名流:本市及香港电视台、著名作曲家、作家、艺术表演家、还有为了参加这次婚礼特地从新西兰赶来的著名港台歌手。这些脸孔张晴只有在电视里见过。来参席的老邻居们不禁哑语,阿姨阿婆激动得推搡着自家儿女,动作倒也不算出格。有的跃过儿女拉住旁边阿婆。

侬晓得伐?男方父母给他们在市中心置了一套别墅咧!

是的呀!不得了!婆婆说了,如果头胎是儿子,再送一辆保时捷!

啊哟哟!结棍结棍!

......

名流大牌近在眼前,老邻居们热的脸红,情不自禁,然周围人的眼睛似探照灯般辣晃晃,多少怕失了分寸,匆匆几句便隐下了。

宴席过半,燕尾服又上来了,这回添了女高音,吹拉弹唱,即刻成景。礼服、西装、高跟鞋一朵朵环拥跳起来。

后来女方家男方家轮流敬酒,恭喜恭喜,照顾不周。张晴粗粗呼呼只记得这些,回家后便倒头昏睡。

自此后,张晴再没穿过那件羊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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