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姨夫

小辰光，每逢过年过节放烟花鞭炮，我们家最是有派头。 “红鱼骨“一圈围着一圈，楼房前空地上铺好。隔壁小孩跑来看，乖乖！八千响！一万响！那边塑料袋里还有开门红和冲天炮哩！小孩边讲边退到楼门口，躽在大人身后，瞄准哪个拿打火机的，火苗稍稍出来，立即捂耳。鞭炮头上烧得快，火光迅速吃掉引线，碰到第一颗红弹后，紧接着一段持续的高分贝爆裂声，如同千千万万只洋泡泡（气球）同时炸开。烟雾腾腾中小孩耳朵上通常又会多一双大人的手，此时的女同胞一般也会捂着耳朵往后退几步，男同胞好些，最多是斜过脸，五官挤在一起。结束后把灰雾打散，有几颗炸飞的，忽明忽暗的亮光，男同胞过去检查，方法是小步移动凑近看，随后下定决心将鞋尖压住狠狠捻一下，迅速走开。重头戏在后面，小孩子喜欢的是烟花，喜欢的程度全凭尺寸大小，越大的变换样式越多，开花越大，在空中停留时间也越长。当然也有失手的，有一次姨夫买了店里最贵的一箱烟花，扎扎实实一大方个抱在胸前，和我们说话要从烟花后仰出半个头，每次他这么走在路上，后面都跟着一串小孩。待他将烟花隆隆放于地上，还没直起身，大家都围拢过来，心里早已按耐不住，前后左右看个遍，用手指偷偷摸一下也开心的。姨夫看到要说，当心点，都到旁边去。我们看看他，往外跳几步，趁他不注意再走回来一步。

哇！那么大的烟花，一定有很多花样，不知道有几种呢！话语间，姨夫已将线头点烊，他往后退几步，只听“嘭！”一声，一大束金光从盒子的中央蹦出朝天上窜去，至半空中绽出朵朵金花，有大有小，再上去一点花瓣变成虚线，往下落，越来越虚，没有了。等了约莫半分钟，姨夫见没有动静，脚底搓地向着烟花慢慢挪步，脚尖戳一下，烟花翻了个，姨夫确认——没有了！就一个！

大家有些扫兴。姨夫说，好了好了，回家不要说哦。他这样关照，我们都明白，这种事要是让外婆知道了肯定要讲，让你少买点少买点，花那么多钞票，放放么几秒钟的事情。姨夫听到了也肯定要回，难得的，让小孩子开心开心。

他一句开心开心，我们听进去了，每次家庭聚会都缠着他到街对面的玩具店走一趟，每趟都是我们人手一份，每份都是商店进的最新款式。

姨夫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代出租车司机，经常接领导送外宾，单位效益也好，收入比普通工薪阶层高一些，我们小时候借了不少光。记得那时姨夫与小姨结婚不久，我吵着要住新房，当晚便跟他们回家了，我睡在最里面靠墙，墙上贴着立体花纹的纸，每个凸出来的图案都不一样，我侧身用指甲掐了一个，泡泡凹进去又弹回来，新奇之下又掐一个，又弹回来，我一连掐了好几个，它们一个个迅速瘪下又缓缓涨起。就这样我玩了好一会，期间不免有几颗由于我用力过猛牺牲的——被我掐破了的一个个光秃秃的疤。

啊呀！被姨夫看见了！他正要推门而入，我赶紧用手盖住那几粒“牺牲”的泡泡，尴尬得朝他笑了笑，露出缺了门牙的一排牙齿，他看着我也笑了笑，不响，转身出去将房门轻轻关上。

姨夫对小孩子总是很宽容，对小表弟更是疼爱有加，从小到大没打过一下，也从不抱怨指责。有次小表弟数学考试33分，老师千叮万嘱，定是要家长签了字交过来。小表弟聪明，从小就机灵，这种试卷晚上怎么可以堂而皇之的拿出来，于是第二天一早趁着姨夫睡眼朦胧之际，掩掉分数，往姨夫面前一搡，喏！签字。姨夫还未完全醒透，三指捏笔，左右划了几下，签好了！小表弟抽回卷子迅速撤离。那天放学后老师致电给我小姨，语气激动：说了好几次了！不要模仿大人签名！

姨夫除了疼爱孩子，还特别爱好烹饪，欢喜味厚之肴，浓油赤酱，常说绿豆汤的精髓就在最后一把糖，甜到起绸才够味。以至于他后来转行做了餐饮。下班时间不固定，有几次去小姨家，姨夫都不在，问啥时候回来，他说，今朝是周末，桌头大客人多，估计不会早。

日日夜夜，朝朝夕夕，能见到姨夫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看着辛苦，他倒乐在其中，一干就是好几年，手艺越发精湛。小表弟耳濡目染，同他父亲一样追求味浓料足，第一次烧蛋炒饭的时候，一小碗米饭敲了五个鸡蛋。后来越烧越娴熟，菜式也多了，完全师承了姨夫的手艺。

再后来小表弟结婚了，姨夫也退休了。经常三五好友聚餐聊天，姨夫脾气好，朋友多，慷慨大方，经常抢着买单。对家里人更甚。

姨夫退休后三个月，我来小姨家，看到墙上姨夫的黑白照，用白花框着。

“啥时候回来？

今朝是周末，桌头大客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