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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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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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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儿

青青白桦 悠悠碧空

微微南来风

木兰花开山岗上

北国之春天

啊北国之春天已来临

城里不知季节变换

不知季节已变换

……

刚上午九点,歌声从广场深处伴着二胡的伴奏悠悠扬扬地飘来。

这是一个被称为“水城”的小城市。说是“水城”,其实就是市中心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改革开放后,各届市领导班子都想用水来做招牌,一心想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打造成一个以水为主题的旅游城市,以吸引游客。毕竟没有威尼斯那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文化底蕴也不是那么浑厚。所以游客没有吸引来,给市民打造了一块游玩的好去处——水城广场。

在湖的北面,水城广场依水而建。说是广场更像一个公园,依水势有桥有水,南面近湖处有廊有亭。热闹的歌声就由那亭子里飘出来,飘向四方进入人们的耳中。

自从有了这水城广场,小城里的人都爱来这玩儿,有晨步的;有晨练的,像是跳跳舞,舞舞剑。不管晨步的还是晨练的最惹人眼的是那些成群结队有组织的,看上去格外气势,热闹。那些有组织的大部分为上了年纪的人,而没有组织的多为年轻的,且以晨步者为多。

只是此时已上午九点,晨步的晨练的都已渐渐散去,广场上开始了另一番热闹:有带孩子的,有边走边甩膀子扭胳膊的……游玩的人们慢慢悠悠轻轻闲闲的逛着,互不打搅又好像互有默契。工作日人少些,休息日人多些。总之这广场是这小城人们游玩的最佳选择。

这热闹里玩儿的最精致的还是属于在亭中唱歌的人们,这亭子在广场最南端基本插入湖中了。

在这个亭子里唱歌的都是已退休的人,有的刚退休不久,有的已退休一二十年可是精神面貌如五六十岁的样。他们聚到一起是因不甘退休生活的寂寥,又因音乐而结缘,所以每天来这小亭子里唱唱歌便成了不成文的约定。日子一久,磨合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支乐队了,只是专业性还欠缺些,可是他们并不在乎,因为他们的追求是玩儿。乐队里除了一个是拉二胡伴奏的其余全是唱歌的“歌手”。

小亭子里乐队们(我们姑且称他们为乐队吧,虽然水平上还有欠缺,但是热情不输)正热闹的欢快的忘我的歌唱着,似乎整个世界只有亭子那么大。

李援朝把《北国之春》刚唱完,大家三口五舌的喊了几声“好”。因为彼此熟悉所以大家的喝彩便多了几分随便。李援朝面带微笑接受了大家并不热烈的喝彩。

说李援朝唱得好,与专业水准还差一大截,说唱得不好,一直都在调上,算是唱得不错的了。

乐队一共十来个人,有男有女。

今天来了一个新人叫王来法,六十多岁的年纪,秃脑门显得整个脸格外长。微胖的身材,中等个头,衣着干净整齐看上去像是机关退下来的。

其实,王来法一辈子做点小生意,没赚什么大钱,老伴死的早独自一人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供上了大学。现在儿子,女儿都早已毕业各自有份不错的工作并都有了各自家庭,用农村人的说法:王来法算是完成任务了。孝顺的女儿和儿子都准备让他安享晚年,拗不过孩子们的王来法干脆把小生意停了。可是忙了一辈子,一下子什么都不干心里就像猫爪挠似的,又痒又躁。孩子们都看出了老头的不自在,本来是想让老头安享晚年的可看着闲着难受的父亲孩子们心里也跟着干着急。最后还是女儿急中生智想了个注意:让他跟着那些大妈去跳广场舞来消遣时间。王来法起初还不好意思,一群老太太里钻进一个老头算怎么回事。女儿说:“谁说没有老头跳广场舞的?”可他不信,女儿就强拉着他去跳广场舞的广场看了看,他这才信了。广场舞里虽然有老头但属于稀有物种。所以眼上信了,心里还是接受不了。王来法为了宽孩子们的心还是勉为其难地混进了那些大妈的队伍。

可能是不善于跳舞也可能是心里抵触不想跟在一群老太太的队舞里混,他跳着没激情,舞蹈动作也跟不上节奏,越跳心里越烦躁。后来干脆每天早早的出门晚晚的回家——专等在广场舞散场的时候回家。女儿见老头回来了就问:“您今天玩的高兴吗?”(老头没有自己的房子,在女儿家住一段时间,再在儿子家住一段时间)老头的回答一直是简单的两个字:“高兴。”

平时,王来法跳广场舞的时间都是晚上,很少仔细的在这“水城广场”里游逛过。今天他在广场里漫不经心地逛荡着,听到有歌声从广场某处飘来,出于好奇心寻声找去,便找到了乐队的大本营——凉亭。

王来法凑热闹似的融入了他们的队伍,很快他们就自来熟了。

九月初的太阳虽不是骄阳似火,即使上午十一点的太阳也足以让人感受到它的威慑。湖边的小亭子偶尔吹一阵微风那种阴凉的舒适感与在热烈的阳光下形成了显明的对比。

“王老师,你也来一首!”说话的是李春英,她是乐队的老成员了说是乐队元老也不为过。

“不行,我不会唱。”

“这是我们的新玩友吗?”李援朝冲着王来法问。

“是的,李老师。”李春英替王来法回答。

他们有这么个习惯,喜欢各自称对方为某某老师。并不是出于敬畏就仅仅是一种平常无奇的习惯性称谓,就像“先生”、“女士”那样平常。只是比“先生”、“女士”的称呼多了些情感,可以理解成友情。

“不会没关系。多唱一唱,唱的多了就会了。反正就是玩儿嘛!”李援朝宽慰着王来法。

王来法直说:“好,好……”嘴上说好可就是不唱。

“孙老师,再来一首《拉着妈妈的手》。”李援朝虽然刚唱完《北国之春》,好像意犹未尽,于是让孙在财再拉一首《拉着妈妈的手》为他伴奏。

孙在财就是前面提到的乐队里唯一的伴奏——二胡手。孙在财是退休高干,可以说是乐队里工作职位最好的,可是他没有一点架子,在一说一笑与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出一种不俗的气质来。

孙在财坐在亭子的长凳上,一把棕色的精致二胡就架在他的大腿上。左手扶着琴杆,右手捏住弓杆右端。如果说这乐队的歌手在唱腔上都略显业余,可是孙在财这个二胡手却表现的十分专业。

“好。”孙在财说着开始了他的拉奏,左手手指在琴弦上上下按压拨动着,灵活的就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鸟在舞蹈,右手紧紧捏着弓杆的右端在琴弦上有节奏的来回穿梭着,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不愿老老实实的静静的待着。

随着孙在财的动作,一股悠扬的天籁之音装满了小亭子,溢出去飘到了广场上,也跳进了湖水中,湖水好像也为这动听的音乐深深地触动了湖面漾起了鳞鳞波光。

亭子中央放着一个小行李箱模样的便携音响,显得有些老旧,但是一点不影响使用。李援朝拿着话筒就站在音响旁。话筒头上还绑了一块红布,随风飘扬的红布块的边角好像比唱歌的人还兴奋。

其他人在亭子里或坐或站,好像完全不在意亭子外面的世界似的,更像是忘了亭子外面的世界吧。

李援朝用手拍了拍话筒又紧接着冲着话筒喊了两声:“喂,喂……”

随着音乐声起,便放开嗓子高歌:

想想小时候

常拉着妈妈的手

身前身后转来转去没有忧和愁

上学的那一天

站在校门口

哭着喊着妈妈呦

我要跟你走

拉住妈妈的手,泪水往下流

唱到上面的最后一句李援朝突然停下了,“高了,高了……”

孙在财也随即停止了拉奏,等待着李援朝调整状态。大家听了李援朝的话除了淡淡一笑外,没有过多的反应。这却看在了王来法的眼里。

“可以了吗?”孙在财问道。

“继续,继续……”

这双手虽然粗糙

可是她最温柔

刚继续,李援朝又叫停了,“高了,高了,又高了……”

有的虽然眼神注视着远方出神,但是内心是在专注的听着的,有的注视着李援朝并拍着带节奏的拍子,有的边听边低声交谈着什么。大家被李援朝“高了,高了,又高了”的喝断声拉回了歌声之外的现实世界。有的帮李援朝分析,有的帮李援朝出主意,有的让孙在财把音阶调低一下……

李援朝也不气馁,在大家的帮助和自己的再次调整下算是顺利的把下面的歌词完整唱完了。

李援朝唱完以后,像之前一样没有热烈的掌声,没有澎湃的喝好声,只是淡淡的甚至有些软绵绵的掌声,和零星的几声“好”,只是偶尔会有人高喊一声“好”。李援朝自己很愉悦甚至可以用很享受来形容。

“接下来谁唱?”李援朝拿着话筒问。

“李老师来吧。”说话的是张娜娜,她想让李春英唱一唱。

“我最近嗓子有点哑,还是张老师唱吧。”

“好,那就我来唱。”张娜娜并不客气,“孙老师,来一首《女儿情》。”

张娜娜右手拿话筒 左臂弯成90度,左前臂随着节奏轻轻摆动,脚尖轻轻抬起又压下,时不时迈着悠悠步伐。好像是在一个大舞台上尽情演唱,并且这个舞台只有她这一个主角似的。张娜娜声带有些低闷,但是唱的很到位。如果天生一副好嗓子的话相信会比原唱李玲玉唱的还有韵味。

张娜娜唱完,李老实,洪世斌接着一人唱了一首,最后李援朝又唱了一首。

“好了,歇歇吧,我手拉的都累了。”

大家听了孙在财的话,便开始闲谈起来。

因为王来法是新来的。所以,他成了大家的焦点人物。

“王老师,你原来是做什么的?是不是机关干部?”李春英问道。

“我哪是什么机关干部啊,原来就是做点小买卖,这不岁数大了,孩子们也都成家了,不愿再让我受累,我就把小买卖停了。这行头都是孩子们给捯饬的。”王来法并没说他女儿让他跳广场舞的事。

“你愿意跟我们一块唱歌吗?”张娜娜问。

“愿意啊,就是我以前没唱过歌,不像你们那么专业。”

“什么专业不专业的,我们也是业余爱好,退休了,没事干大家也是因为缘分聚到了一起,就凑到一块每天来这里唱唱歌。”李援朝带着粗声粗气说道。

“不会唱,没关系,多练练就好了。我们又不是去拿奖。唱好唱坏也没人笑。”孙在财把二胡收起来说道,“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是后来学的。”

“净说我了,你们原来都是做什么的?”

“咱们这位孙老师以前可是个大人物,他是咱们市里的财政局的局长。”李春英走到孙在财跟前,“孙老师的名字还有个财字哩,孙在财!”

王来法听了顿时感觉有点自惭形秽,“原来你们都是大人物啊!难得你们看得起我这个小人物。”

“什么大人物啊?他们是大人物,我可不是。我以前就是个营业员,后来改制,安排到了一家私营公司做了一名文员。”张娜娜嘻嘻哈哈地介绍着自己,又指了指李援朝,“李老师以前是咱市里人民医院的医生。除了孙老师,李老师就是咱们这里最厉害的了。”

“李老师,是公交司机,在以前也是人人羡慕的。”

李老实听李春英这么夸他,带着谦虚的语气说:“那是以前喽!”

“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营业员,这要是放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那真是人人羡慕的工作,现在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职业了。”孙在财边自嘲边叙说着。

“你们都比我好啊,我退休前就是一个工厂职工。”洪世斌大方地说道,并没有流露出惭愧来。

“老哥,我还不如你哩!”王来法注视着洪世斌。

其实在他们这个退休队伍里,有公交司机,企业员工,公务员等等。不管以前的工作多么的不相干,退休后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又恰巧因为音乐而结缘于是聚到了一块。

欢乐的时间总是飞快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大家纷纷准备回家吃饭了。

“咱们下午时间定在三点到五点,怎么样?”孙在财一边整理着二胡一边把放在自己旁边的一个蓝色文件夹放进手提包里。

蓝色文件夹里全是孙在财整理的曲谱,从那文件夹的厚度看至少有五厘米,曲谱足足有几百页吧。虽然他备着这么一份厚厚的曲谱,但是大部分时间是用不到的,除非遇到个别曲谱不熟的歌曲才会一边看着曲谱一边拉二胡。

“五点不行。”李春英提出异议,“下午我要去接孙子,不能太晚。”

“下午不知道孙老师来不来?好几天没见到她了。”孙在财半疑半惑地问,他口中的孙老师叫孙丽芬。

“她可是咱们的歌神。”大家好像没听到李春英的话似的,张春梅也问,“这几天怎么不见她来了?”

“她好像跟着她那些退休的同事组团去海南旅游去了。”李援朝回答。

“旅游去了,下午还能来?”张春梅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孙老师要是来了,那可热闹了,我们这里顶数她唱的最好。”

王来法静静地听着,并不插嘴,他听出来了这个老年乐队不止这些人。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们呶呶不休的谈论王来法心里有了小小的躁动,兴奋的躁动。

湖面上零星的分布着一些供游客游玩的游船。湖水中还有一些游泳的人影,因为距离太远了看上去就像是洒在湖里的黑芝麻一样。游泳的人明显多于坐船游玩的人。

王来法虽然眼光飘在湖上,可是耳朵一点没离开这热闹的小亭子。

“听说已经回来了。”李援朝解答着张春梅的疑惑。

“就是不知道下午孙老师会不会来?”

“什么时候咱们也出去旅游旅游。说实话,我还真没有出去旅游过。”

乐队里除了孙丽芬都没有出去旅游过。年轻的时候经济条件不允许,现在退休了,又没有了出去的心情。现在他们把全部玩的心思都用到了唱歌上。

孙丽芬本来也没有出去玩的打算,后来她看出去旅游的人那么多,便勾起了她心里的“馋虫”。这才和几个退休的同事一块去海南玩了几天。

“李老师下午是不是要接孙子?”孙在财记起了李春英的顾虑。

“对啊。”李春英像是失宠的孩子突然又被关心起来。

平时下午的时间都是从一点半玩到四点,只是今天孙在财准备去医院看望一下一个生病的玩友,把时间往后推迟了。原来讨论的是大家都去探望,人太多担心影响医院的安静,所以大家就推举了孙在财作为代表去探望。没想到和李春英的时间冲突了。

孙在财干脆说:“这样吧,下午,你们几点来随意吧。我先去医院看病号,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就来。时间来不及,下午我就不参加了。”

孙在财说的病号叫董时代,也是乐队的一员,因为晚上过度吹空调得了感冒住院了。

中午太阳已经慢悠悠地挂在了正南方,小亭子里有一半多的空间被阳光照的金灿灿的发亮。大家像躲流行感冒一样躲着刺人的太阳——都挤在了小亭子北边阳光照不到的一小块地方。

当孙在财的话说完,大家听了都表示赞同。正当准备离开,各自回家吃饭的时候,孙在财想起什么喊住大家:“我把二胡和曲谱给大家留下,你们谁拿着?”

其实二胡留下没什么用,因为除了孙在财没人会拉。孙在财想着万一下午从医院出来的早就不用拿着二胡到处跑了。曲谱对大家还是有用的,有些不会唱的歌曲,看着曲谱还是能唱出来的。

人们散的快,来的也快。中午一点之后便开始陆陆续续朝着这小亭子聚集。这小亭子好像有一块磁铁似的,透着一种无穷的吸引力吸引着人们义无反顾的来麇集。

王来法是第一个来的,他好像比找到了老伴还兴奋似的,匆匆吃完饭早早地就来了。中午女儿不回家吃饭,外孙子也大了中午在学校吃。王来法一个人的饭简单,他的心还一直留在小亭子里并没有跟随他的躯体回家,所以简单弄了点吃的,匆匆吃完便赶往凉亭了。

他到凉亭以后刚一点,发现亭子里只有他自己。这个点出来玩的人本就不多,整个广场都显得有点寂寞。

王来法左右看看,没有看到什么人,好像不出门的大姑娘见不到生人胆子突然壮了一些,小声地哼起了《红星照我去战斗》。他会的歌不多,准确地说他根本不会唱歌,能哼的歌曲不过是《红星照我去战斗》、《学习雷锋好榜样》和《东方红》。即使这三首歌自从课堂上学过以后已经几十年没哼过了。

正在他入神的练习着,突然听到有人喊道:“《红星照我去战斗》!”

王来法被那爽朗的喊话惊了一下,扭头一看是李援朝,不好意思地说:“有点老掉牙的歌曲了。”

“谁说的?我们唱的很多歌都是一些老歌。像是《团结就是力量》、《毛主席来咱农庄》、《五星红旗》。你多来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咱们这里只有喜欢的歌,没有老掉牙的歌。咱们都是喜欢什么歌就唱什么歌。”

李援朝把孙在财的二胡和曲谱小心翼翼地放到亭子的长凳上,把便携音响打开后大方的唱了起来:

小小竹排江中游

巍巍青山两岸走

雄鹰展翅飞

哪怕风雨骤

革命重担挑肩上

党的教导记心头

……

“又高了。”王来法听不出来哪个调高哪个调低,只觉得李援朝唱的比他好太多了。李援朝用他的李氏唱腔高歌了几句就把话筒递给了王来法,想让他接着唱。“来,你接着唱。”

王来法有点怯生生的,“不行,我唱不好,再练练,再练练……”

王来法把李援朝递过来的话筒又推回去了。确实,王来法与其说唱不如说是读,小声的哼唱还能凑合着听,一旦用话筒放开声音唱的话肯定会成为广场上最大的噪音。

李援朝让王来法用音响唱,是想让他放开胆子,不要有顾虑,“首先,你不要怕,要敢唱。然后再讲究唱法音准。咱是来玩的又不是去参加比赛。”

就在李援朝劝王来法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的来了。他们就像是上班一样准时,可是比上班更热爱。

“王老师,你大胆唱就行,咱没人会笑话你的。”

“李老师说的对,王老师胆子别那么小嘛!”

“对啊!胆子大一点。”

……

来到这小亭子的人们纷纷发自内心地鼓励着王来法。王来法被大家这么鼓励着,曾有过那么一丝冲动,管他唱的好不好发音准不准想拿起话筒大胆地唱一唱。可是内心的胆怯还是没让他走出这一步。

“不行,现在还不会唱。再练练,再练练……”

说话间,孙丽芬来了。

“孙老师来了,听说你去海南旅游了?”

“对啊,昨天刚回来。”

“好玩吗?”

“好玩,就是太累了。”

大家包围着孙丽芬围拢了起来,王来法也跟着大家凑热闹,只是他是新人不好表现的太热情,站在了人群最外面。

孙丽芬69岁了,穿着一袭红色连衣裙,皮肤白皙,瘦瘦的身材显得有点娇小。衣着装扮都很时髦保养得也很好,看上去像是只有五十岁的人。

孙丽芬平时本来就是个很讲究的人,因为唱歌又是最好听的,所以队伍里除了孙在财外她就是大家的焦点了。大家围着她七嘴八舌的一方面是队友间的关心还有就是都想听听孙丽芬讲讲旅游中有趣的故事。孙丽芬也毫不吝啬地给大家讲着她旅游的趣闻轶事以及风景名胜。

可能是站的久了,孙丽芬招呼大家坐下来。现在虽然下午两点多了但是阳光还是霸占着南边的小半个亭子,像是它自己都感觉热想进亭子躲一躲避避暑似的。于是大家纷纷在亭子北面太阳照不到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现在的生活真是好了,跟我们年轻的时候大不一样了。”李老实突然感慨起来,“你们说现在还有没钱的人吗?”

“有,以前穷是穷的吃不上饭。现在再穷也能吃肉喝汤。”李援朝回答着李老实的疑惑。

“我看,咱们这些人里都不是穷人!”王来法顺口说道。他虽然年轻的时候没攒下什么钱,可是每个月女儿儿子都会给他一些生活费,除了给孙辈买些零食玩具也没有什么花销,反倒攒下了一部分储蓄。所以这话也包括他自己。

“唷,这位老师是……”孙丽芬看着王来法问道。

“别看我六十多了,是咱队伍里的新兵蛋子一个。”王来法幽默地自我介绍,“我叫王来法。”

“你好,王老师。我叫孙丽芬。”孙丽芬有礼貌地回复道,“别管新兵老兵来唱一首听听。”

“你看,咱们队伍里的歌神都邀请你了,别客气了,唱吧!”有人起哄。

“不行,不行。我现在还不会,跟你们学习学习,先练练……练练……练练再唱。”

“孙老师,要不,你来给王老师表演一首。”

“好,那我就先唱。”孙丽芬听了也不客气,站起来就要话筒,“孙老师,《西口情》。”

孙丽芬先是看看孙在财平时坐的位置,没看到人,又张目四望还是没发现孙在财本人,只见孙在财的二胡和曲谱在东面长凳上静静地躺着,好像战士的武器在等待着主人到来一块奔赴战场。

“孙老师,别找了,孙老师去医院看董老师去了。你就清唱吧!”张娜娜对孙丽芬说道。

“董老师怎么了?”

“嗨,别提了,这个老顽童空调吹的太厉害,感冒了,没什么大病。”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要不要去看看他?”

“咱们这么多人去医院也不合适,孙老师已经代表我们去了。”

“难怪没见到孙老师。”孙丽芬冲着话筒吹了吹,想试试话筒是否正常,“那我就不要伴奏了。”

清唱版的《西口情》像清风般冲出了小亭子飘逸在了广场上,同时漂浮在湖面上。湖里一波一波的浪波像是被清脆的歌声吸引着似的涌向了岸边。

王来法听得又是喜欢又是羡慕。

李春英,张春梅还有洪世斌在为孙丽芬打着拍子,王来法不由得也跟着一起为孙丽芬打起了拍子。李春英他们可能是和孙丽芬熟悉了,或是一边打着拍子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远方,或是一边打着拍子一边平淡的望着孙丽芬。王来法却显得比他们三个兴奋且注意力集中。

“怎么样,她可是咱们队里的歌神。唱的好吧!”坐在王来法身边的李援朝一边悠闲的翻着孙在财厚厚的曲谱,一边和听得入迷的王来法搭腔。

“啊……”王来法被李援朝这么一问如梦初醒一般,“好,唱得真好!”

其实队伍十几个人里大部分都是唱的在调,音色音准都赶不上专业的,只有孙丽芬唱的像是专业歌手似的。大家不管这些,只管唱,用他们自己的话叫唱着玩,但是王来法看得出来他们玩的很认真。

孙丽芬唱完了没有要换人的意思,“再唱首什么呢?”

“唱一首《滚滚红尘》吧。”一直还没唱的张春梅建议。

“不行,这歌的风格不适合我。唱出来不好听。”孙丽芬一边回应着张春梅,一边绕着那行李箱似的音响转悠,“张老师,要不你来唱一首吧。”

“我这几天嗓子有点哑,还是你唱吧。”

孙丽芬并没有坚持,“那我再唱一首《九九艳阳天》吧!”

孙丽芬唱完准备歇歇,李春英,李援朝又唱了两三首。

当再没人唱正歇着聊天的时候孙在财回来了。

大家纷纷打听董时代的病情。孙在财说已经好了,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大家听孙在财这么一说,说了几句董时代的玩笑话,李援朝就把二胡拿给孙在财了。意思很明显,伴奏回来了让想唱歌的接着唱。除了张春梅大家都唱了,这会儿大家都想让张春梅唱唱。张春梅坐着说:“这几天嗓子不好,不太想唱。”

“不太想唱,就是想唱喽!”李援朝激将法似的刺激着张春梅。

张春梅听李援朝这么一说,不再推让了,站起来说:“有孙老师的伴奏,嗓子不好你们就当是听孙老师的二胡了。”张春梅已经两天没唱了,她心里其实还是特别想唱的,“孙老师,今天唱一首《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这个曲子还真不熟悉。”

李援朝翻了翻曲谱,没找到,“曲谱里面没有吗?”

“有,看目录,从目录里找。”孙在财说,“这不在这呢!”

张春梅没有女中音的浑厚嗓音,加上嗓子确实不舒服唱的有点嘶哑,但是从她那表情中可以看出她很享受这个过程,队友们也没有丝毫厌恶的表情,还是打节拍的打节拍,喝彩的照常喝彩。

王来法的一天就这么高兴的过去了。王来法回到家里哼着小曲,兴高采烈的表情是最近很难看到的。女儿明显感觉父亲今天情绪很好,因为父亲回家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不少,所以女儿有些纳闷。

“爸,您今天回来这么早?”

“女儿,我告诉你一件事,广场舞以后我就不去了……”

“啊?”女儿有些惊讶。

“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玩的事情。”

王来法的女儿让他去跳广场舞本来就是为了让他打发时间的,现在她听到父亲说找到了一个更好玩的事情。惊讶变成了好奇,“什么事情?”

“我在广场上看到一个老年乐队,我已经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以后我要唱歌。”

“唱歌?”好奇转而变成了没有恶意的嘲讽,“从来没有见您唱过歌,您会吗?”

“不会可以学啊,我们就是为了玩。”

“好,好,只要您高兴,只要他们愿意带着您玩,一切都随您。”

女儿也是想让父亲玩的高兴,听父亲这么说并没再多说什么。王来法像是走火入魔似的,回到家就躲在自己房间里哼哼歌曲,好像唱歌成了他的新事业。女儿甚至对父亲的痴迷感觉有那么一丝好笑。

就这样练习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王来法准备在队友前展示展示。

李援朝刚唱完一首歌准备唱第二首的时候,王来法说道:“李老师,让我试试呗。”

李援朝听到王来法这么说,刚想说什么,大家先开口了,“王老师,来一首。”

“来一首……”

“来一首……”

……

王来法从李援朝手里接过话筒,并不觉得紧张也没有兴奋,如果这是一场比赛他可能会紧张,如果这是一个舞台他可能会兴奋,此时他内心平静如水,他从想唱歌变得喜欢唱歌,经过一个星期的练习这是他头一次在大家面前公开唱歌。

“孙老师,来一首《红星照我去战斗》吧!”

王来法一张口,孙在财发觉自己纯粹就是自弹自听。王来法的调不对,音也不准。大家的表情没什么,可是内心都翻腾了起来。不知道王来法是在唱歌还是唱戏。让人佩服的是王来法竟然把整首歌唱下来了。

王来法唱完也知道自己唱的很差,“不好意思,唱的太烂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把忍了很久的情绪用一阵大笑发泄出来了。

王来法听着大家的笑声也并不觉得脸红,他知道大家并不是在嘲笑他。

“我再继续努力,继续练习。”

“王老师您这是唱歌如唱戏,唱戏如唱歌啊。”虽然王来法并没有唱戏,但是李援朝这么评价着。

“咱们共同进步共同玩儿嘛!”李春英接着说道。

“李老师说的对,共同进步共同玩!”张娜娜虽然是在肯定李春英的话,但是却是在鼓励王来法。

大家也跟着应和。王来法本来就没感觉丢人现眼被大家这么一鼓励即有了勇气也有了信心,“我一定会练好的!”

“王老师,要不再唱一遍?”董时代说道。

“不唱了,不唱了。再练习,练习。”王来法知道自己唱的太难听了,虽然大家并不表现出厌恶,还鼓励他,可是他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把话筒送给董时代,“董老师来唱一首吧。”

董时代听王来法这么说,并没有客气,“好,你不唱。我来唱吧。”

董时代没有接王来法的话筒,从口袋里拿出了他自己的话筒。大家用的话筒和音响虽然是李援朝的,但是像是公共的。董时代从来不用大家的话筒,音响也是他自己的。他的话筒是袖珍型的,比大家用的小了一半,话筒头上绑着一块黄布块。他的音响绑在腰上也是迷你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回到了几年前腰里别了个手机哩!

“我使自己的。”

“你死去吧,‘使’、‘死’不分。”张春梅调侃着董时代那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大家平时大部分都说方言,偶尔也会说说普通话,可能是年纪大了不像从小学普通话的小孩子,普通话的发音并不标准。

“我发现,你们A城的口音,‘吃’和‘此’;‘使’和‘死’不分啊。”张春梅对这个水城人的发音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张老师,你是哪的人啊?”李援朝问道。

“我是河南的。”

队里除了张春梅是外地的,其他人都是本地人。张春梅年轻的时候来A城工作,就留在了A城,已经在A城住了几十年了。A城和河南交界所以两地的口音不仔细听还是挺相近的,尤其张春梅在A城住了这么久,口音已经本地化了。只是个别发音与本地人有区别,比如“使”和“死”分的就比较清楚。

“你说你河南的为什么来我们A城?”

“你别去我们河南啊!”

“我不去!”

张春梅和李援朝看似斗嘴其实就是在闹着玩,就像张春梅说董时代“使”和“死”不分一样,都没有恶意。

张春梅一边和李援朝斗嘴,董时代一边拿着他那小的像是改锥把似的话筒在高歌。董时代的唱歌水平一般,但是像大家一样自信而享受这个过程。

“张老师,你来A城有多久了?”李老实问张春梅。

“二十四年了。”

“你今年有六十了吗?”

“刚好六十。”

“你都来二十多年了,不知道再过二十多年,我们还能在一块唱歌吗?”已经七十三岁的孙在财一边给董时代伴奏一边感叹。

“肯定可以的,孙老师,咱们约定啊,二十年后还要相聚。”张娜娜像是鼓励孩子一样鼓励着孙在财。

“好,好。”

“唷,那你坐公交可以半价了。比我强,我还差几个月才够资格半价。”李援朝笑眯眯地说。

“咱们市里好像六十半价,六十五就免费了吧?”张春梅问道,她只是提出了问题没有向特定人提问,而等待着大家的答案。

“是的。”孙丽芬回答。

“从这几年看,A城发展的还是挺快的。你看十年前还仅仅只有一个区,现在已经发展到三个区了,楼也高了,以前最多十层,现在二三十层的是普通高度了。”李春英有些感慨的说着。

“不发展,咱们能这么自在的在这里玩儿吗?”洪世斌说道。

“就是房价涨的也太快了。”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大家都跟着“嗯,嗯”的表示赞同。

从此王来法基本每天都会在大家面前唱一唱,大概过了一个月王来法已经能跟着伴奏唱了,调也基本在线了。

大家都夸他。

“王老师,有进步啊!”

“王老师,进步不小啊!”

……

这个没有名字的乐队,一年四季出现在这个广场上,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刮风下雨,每天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听到他们的歌声。

快听,广场上飘来了他们的合唱声:

生活是这样美好

路边的花朵树上的小鸟

听我欢乐地歌唱

冰冷的山泉倒影着山峰,

听我欢乐地歌唱

哆哆唻咪发嗦啦嗦,啦啦啦啦……

歌声飘扬在广场上,每天……

                                                               

                                                                                    2020.01.03于农村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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