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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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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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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撕毁的告示

碰巧在虹桥东路碰见张姨,我便跟她唠了会儿。她说,她刚在奇峰社区那里投诉完,现在要往城北去看她老头。我知道她说的投诉是件什么事情。我点点头。她问,我上街做什么。我抬抬手,喏,刚从阳光超市出来。家里人最近喜欢吃炒花甲炒鱿鱼。我敞开购物袋,她探头看了看。她说,她家过年的时候也做这花甲啊鱿鱼呀,觉得不错。扯了几嘴后,张姨说,那我先走了。我嗯了声。随后,她往上我往下走了。

虹桥东路是一条步行街。路面跟一条长宽面似的,两旁栽的有树,都有好些年头。受到疫情的影响,两边做生意的店铺关了不少。这条路便显得冷冷清清。我也不喜欢人多,尤其是像五一国庆长假期间。来这旅游的人太多。一出门就直接看到另一个人的后脑勺。现在这种冷清,我倒挺喜欢的。不过,因为疫情,旅馆也没有多少人入住,我也闲了起来。我提着两只塑料袋子,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就到家了。

一进到奇峰小区,我就瞅见住隔壁栋楼的老龙正在挪动一辆摩的,一辆白色的小车暂时停在路中。挪车啊,我说。是啊。他撇头看了我一下,然后继续费力地打着那辆摩的的方向盘,渐渐腾挪位置。也不知道谁把这摩托车停在轿车的停放区里。老龙向我解释了一嘴。那费力给它挪挪。是啊,这得挪,不然没法停车了,挡道了可不行。他顿了顿说,刚买菜回来?是哩。简短寒暄后,我侧身绕过他那辆车到了自家楼下。我家这栋楼背后紧挨着马路,时常可以听见摩的哼哧哼哧摩擦马路的声音。有时也难免心想,当下这帮年轻人骑车太彪。也因为挨马路紧,客房后的阳台总有灰尘,一周不到就得重新打扫,但是灰尘积的速度太快,最后没办法就只能在围栏系上一块没用的帘子。楼的另一面是一个小广场。以前社区还装的一些健身器材。现在这广场成了停车场。外地来玩的游客许多都把车停在这,反正这个小广场晚上也没人跳广场舞,索性就成了一个免费的停车场。但是,这么小一块地肯定只能停一定数量的车。有次我趁着出日头,晒完被子,便趴在阳台围栏上,居高临下地数了数。一辆、二辆、三辆、四辆……三十辆,能停三十辆。这些车有大有小,但停放的整齐,像极了排好兵布好阵的样子。

到家开门,我在玄关处换好拖鞋。一边把菜从袋子取出放进冰箱,一边说,刚碰到老龙。爱人翘着二郎腿,嗯了声。我见他头没抬,走近才知道是在玩手机里的消消乐。手机一下传出“耶”的声音,一下又发出其他声音。可能是玩完了一关,他才反应过来。他问,老龙怎么了?没怎么了。就是撞见他在挪一辆别人的摩的。哦。爱人又开启新一关消消乐了。他一边用手指划着屏,一边跟我聊着。这都很正常。他说,他有时候上下班也会碰着老龙挪车。都是乱停车造的,这社区也不整整。我放完菜后,坐了下来。看了看钟,才下午四点左右。取了点瓜子,一边嗑着,一边说叨这事。整啥?咱楼下那广场整来整去,最后不跟个没整似的。以前搞得些健身器材,那还不错。现在呢?成啥了?停车场。爱人说着说着,似乎有些激动起来。消消乐一下连消了横纵四五行,手机发出一阵欢呼,像长鞭炮一样响了好一阵。他叹了口气,现在是越搞越没有名堂。爱人说,他前天碰着咱楼下的张姨。她说她有天下楼看着一辆车挡在了楼道口。她看车主也没在,就跑去社区物业投诉。我碰着她的时候,她一直吐槽说这些乱停车的人好没有素质,停到人家楼门口都没点数。我把嗑的瓜子壳拢了拢,说今天我也碰着张姨。她今天又去了社区物业一趟。没用,这社区啥都管不了。爱人说,他们能管啥,不就是管缴物业费、水电费。不过这几天,咱楼底下没见别人停车挡在门口了。估计张姨的投诉还是有点用处吧。爱人说,那不是,是隔壁小周厉害。

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小周一家子住我屋对门。小周平日里忙忙碌碌,毕竟他是医生。每天老不老早就去医院上班,下班又很晚。小周这人可能因为工作缘故,过度操劳,整个人看着跟个大纸箱一样,方方块块的。老话说,这类人一般都挺有福的。小周有一双儿女,也已经在上小学。不过儿女的成绩跟功课又是另一桩压在小周身上的担子。记得星期三上午十点左右,我在家里追一部新出的电视剧时,忽地,隔着门就听到小周嚷嚷训诫孩子的声音。这个题怎么不会,上课是不是没认真听老师讲课、别老看电视,都看迷了,作业没做完不准看电视。哗啦啦像拧开水龙头放出的自来水一样,紧接着就是一道摔门声。重重的,连网络都震荡了一下。

在楼下碰着小周时是晚上八点左右。晚风习习,吹得人精神抖擞。我刚从奇峰广场跟跳舞队跳完舞回来。光线暗淡,隐隐约约,我瞅见前面有一个像一个大纸箱轮廓的人影。只见他一摆一摆踩着鸭子步,缓慢挪动。刚跳完舞,我还陷在舞动的节奏中,踢踏踢踏,很快就赶上了这个人影。一看,果然是小周。这么晚才回来啊,我打招呼道。刚忙完。一聊上,我的节奏也渐渐被带入到他的节奏里。聊了聊他家的那对儿女,然后又聊到了物业管理停车的事情上。我问他,什么时候打算买车?好像是,每个住户都可以买下一个停车位给自己停车。他说,现在还不打算。本来他还在跟朋友做点小买卖,他属于参股的性质。不幸赶上疫情,他朋友做的那生意黄了,他投的钱自然也打了水漂。他说,现在就只把工作做好,攒点钱供子女上学。车子就等子女长大自己想办法。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说,不买停车位,这里总是瞎停车,也挺碍事的。毕竟有个自己的停车位别人来停放,还可以收取些费用。小周说,这倒是其次,主要是社区物业不作为,这些人乱停。太耨心了。他说,今天下楼的时候就碰上一辆车,停在楼道门口。本来就因为孩子的事有些上火,转头又被车堵了楼道口。他说,当时就心躁了。我听后,也觉得那车停得太不是地方了。怎么的,有个车就了不起了?就是,小周说。本来我上班顺便把垃圾拿下楼倒。车主见你下来挪了吗?人影都没见着。我就把手里的两袋垃圾搁他车上。

随后,他像想到好笑的事,笑了一下。他说,本来以为那人不在的,哪知道,我刚把垃圾放上去,他就从咱楼旁边的弄里出来。看到了?看到了。那人还走过来质问,我怎么把垃圾放他车上。我问,那人哪里的?听口音,不是咱们县的,估计是外县的。我反正是直接怼回去,你都把车挡在我楼道口了,我出不去,垃圾倒不了,不放你车上放哪?那人听出我的意思,我取下垃圾,他把车开走了。连句不好意思都没说,什么素质。小周啐了口。是啊,这事的确很耨心,我说。

到了家,我先去洗了个热水澡。跳舞出的汗,在跟小周一路闲扯时,汗就已经干了,但还是觉得身上黏糊,像被车子堵了门口挡道,拧巴得很。拧开花洒,热水在浴室氤氲出一团雾气,洗的差不多时,我用手把贴在镜子上的雾气擦了擦。透过镜子,我心里开始琢磨一个事儿。我包好头,换好衣出来。爱人正在看央视热播的电视剧《人世间》。我也搭着看。虽然那会儿人都挤在光子片儿,但是邻里互助友好,很是质朴。片警也都有啥能帮就帮。再看看这儿的社区物业,没对比就没有落差。心里琢磨的那事就像揉面团一样,越揉越大。趁着一集演完后的广告时间,我跟爱人说起刚碰着小周的事。他笑说,小周也是直的很。我说,不怪人家刚,换谁遇到这事都会心里不舒服。爱人点头。说着说着,我说现在这小区还不如电视里演的那光子片儿,虽然破破落落,但邻里街坊那种淳朴简单让光子片儿名副其实有了光,再看看咱这奇峰小区。刷刷的白墙黑瓦,一幢又一幢排列成行的居民楼,看着光鲜,但这社区物业都不怎么管理。那句话怎么说来的?金什么玉败啥外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对,就这句。爱人似乎早就看明白了,一副又能怎么办的样子,偏头看电视广告去了。广告挺良心,没多长,第二集便从片头曲缓缓开始。我取一袋瓜子出来,抓了一把放在桌上,边磕边看。

越看就越惦记瞎停车这事儿,越磕就越停不下来。积成一小摞的瓜子壳像极了心里惦记事的样子。散散落落,零零碎碎。好不容易地熬到第二集播完,我整了整桌上的瓜子壳,提了嘴。要不,我写个“禁止停车的告示”?没用的。爱人想都没想就否决了我的提议。怎么就没用了?别人看到的话就不会瞎停了呀。都说了没用,别人要想停就肯定会停,跟你这个告示没多大关系。再说,你贴哪?楼道门口?谁会看呢?爱人见我打定主意要弄个告示去贴,就没多再说,嘟囔了嘴,你贴贴看。我起身进到卧室里,从他以前买的一堆打印纸里,随便抽了一张出来,然后递给他。抖了抖说,帮我写写。爱人一脸莫可奈何的样子。我眉飞色舞,像极了胜利的斗鸡,高昂地挺着胸脯,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帮我一笔一画写“此处禁止停车”六个字的爱人。字按我的要求,写得很大;按他心底的想法,也写得方方正正。写完后,他把签字笔重新盖回笔帽,继续看他的电视去了。我拿起白纸黑字,端详了一下,对这样的成果感到十分满意,好像这份功劳是自己一个人做出来的一样。我匆匆地往抽屉里找到一卷透明胶带,拖着鞋开门咚咚咚地下楼贴去了。

此时,远山塔顶上的光珠像极了一个见证者,它默默地注视我把这张“意义重大”的告示贴在楼道大门上。贴完我想,这下应该没人会瞎停车了吧。我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慢慢悠悠地踩着一层一层的阶梯回到家里。爱人此时正在听关于乌俄的新闻,连假装的询问都没有。心情的愉悦让我告诉自己,不跟他一般见识。他看他的新闻,我追我的电视剧。到了十点左右,我先上床睡去了。听着外面传来的车辆声,我很快地进入到一场梦中。在梦里,我站立在产房的门外,透过透视窗,我看到整整齐齐的摇篮里安睡着的婴儿,婴儿模样像极了车子的样子。这一觉睡的十分踏实。

连着一周下来,我出入楼道都十分顺畅,也没有遇到车辆停在楼道门口的情况了。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有遇到过,只是看到老龙的车位被占,只是从张姨、小周那里听到了这么个事情。一时间,我又觉得不甘心,好像自己花了追剧时间弄的告示作用不大。渐渐,我都忘记了自己贴过这样一份告示了。

星期二上午,我约好了朋友去麻阳玩。大概十点钟,我拾掇好,提溜一袋厨余垃圾、一袋卫生间里的垃圾下楼。走到一楼的时候,我就从楼道大门的缝隙看到外面有一辆车。门打开,差点在车身上剐下一层车漆。当时,我就想说耨卵心,谁瞎停这里的呀。我侧着身从半开的大门旁滑出来,倒了垃圾。我见车里没人,又在四周张望了一下,也没见到有来领车的人。心想可能是暂时停在这里的,没多久就会开走。这时,我手机响了。出发了吗?朋友问。嗯,下楼了。再等一下,我这就过来了。临走时,我又瞥了这辆车一眼。

去麻阳的路不远,但得乘车。朋友有车。到齐峰广场路口,我就看到了她开着自己黑色奥迪候着。上了副驾,系上安全带后,车动了。朋友问,咋想去麻阳了。我说,之前,咱一起到麻阳买的油炸豆腐吃完了,家里人觉得好吃,就想着你啥时候有空,喊你再去一趟。就咱上次到买的油炸豆腐?是的。赶巧了,我家也吃的差不多了,那油炸豆腐的确好吃,嫩的很。那咱是出来对了。我稍稍开了半大缝的窗,风从缝隙中灌进来。这车你买了几年了?我问。也有几年了,做生意进货什么的需要车。我轻嗯了声。平日里,车都停楼下?是呀。楼下。还是有个车好,该停楼下停楼下。这样别人别不会瞎停挡楼道了。挡楼道?我今天下楼就被一辆车给挡了。还差点儿把它刮花了。朋友说,那怎么也不能停到楼道当口。就是。说起来,我就来气。我之前还特意写了张告示提示说,别随意乱停车。这时我突然想起自己贴过这东西。好像刚刚下楼时,没见着自己写的告示。因为一时比较急,没注意,我此刻也不能确定。下午回来后,我发现那辆车还停在那里。什么人啊?这么个停法。带着满腹非议,我又小心地从大门侧身斜着进去。我为啥要小心翼翼,刮花就刮花了,谁让他挡人楼道了。我越想越气,越是看着这辆车,就跟吃了辣子似的上火。等到晚上要跳舞的时候,我下楼看到这辆车还搁在这,像在这扎根了。这辆车不仅仅在这扎根了,还好像是我手指上的一根倒刺。从齐峰广场跳完舞,我那股子火似乎还没宣泄够。此刻,风吹身上的爽朗,我都没有察觉,只是一心想着逮住那个瞎停车的人。不行,仅仅逮住那人似乎不够,人都是不长记性的家伙。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从我身后窜出,走到前头。他一边打着电话,一手提着打包的吃的。我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他正在说什么。

哦,车啊!就停在那里。之前不是拍了照给你吗?是的那地方。男人又接着说,没事,那应该没人出入。从他说的话中,我大概可以推断出停在我家楼道门口的车就是这个人的。而他刚才说的——什么应该没人出入,就像是给我淋了一瓢火辣火辣的辣椒油似的。我停下来,左右打量一下,就在老龙家楼底下的一辆摩的后轮下,捡起一块垫轮子的长方形砖头。我掂了掂手,是个趁手的家伙。随后,我目光扫了一下,那男的还没走多远。我暗暗撵上去。月幽幽地从远山塔尖上看着这一幕。当男人走到车旁挂断电话时,我如同一只灵活的猫一样,一个猫身上前,手里攥着的板砖直接往那男的脑袋上拍下去。那男的被我一拍就跪在了地上,嘴里骂了句,操,我日你妈。我见他还口,更是直接骑在他身上,对准他一砖头一砖头得使劲砸。我让你骂,叫你骂。接着啐了口。叫你瞎停。还敢不敢瞎停了。跳舞攒着的余劲终于发泄够,我只觉得自己的手沉甸甸的,力气都用完了似的。艰难地从那男的身上站起来,我楞楞地看着,模模糊糊的一坨黑影躺在地上,隐约能看到这坨影子艰辛地一缩一胀蠕动。

月亮的幽幽冷光像舞台的光柱,刻意为我俩打下荧光。我忽地瞧见之前让爱人写的“此处禁止停车”的告示。那告示被车子的后轮碾着。我捡起来,告示被撕裂了一半,拿在手上的这半刚好是“此处禁止”四个字。当我借着冷冷荧光,回头看向自己贴告示的地方,那里光秃秃地,只贴着一副可怜巴巴的“停车”两字。被撕裂的告示皱皱巴巴地就好像那个被我乱揍一通的男人。哎呀呀哎呀呀,蜷缩呻吟的声音,跟着徐徐晚风,呼呼呼呼地吹向更远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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