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读水

我了解周庄是因读了王剑冰《绝版的周庄》，那时的周庄像一个江南乡间的少女，粗布丝麻，不着雕饰。随着名气鹊起，游人如织，等我看到现实版的周庄，它已出落成大家闺秀，气度不凡了。虽然形容华贵，越来越靓丽，但肤色没有改变，那肤色就是周庄的水。

周庄是江南著名古镇，原名贞丰里，北宋有一个叫周迪功的人，笃信佛教，将自家的二百亩良田捐赠寺院，百姓感激，将贞丰里改名为周庄。从此周庄在中国历史文化里有了名气。随着著名旅美画家陈逸飞的油画《双桥》风靡世界，周庄很快走红，成为中外游客追寻的最美村庄，而周庄水在周庄的自然景观里扮演了重要角色……

周庄的水源头很远，四季丰沛，在周庄形成“井”字河道。河水仄仄亮亮，眨动着少女纯净的眼光，似乎从《诗经》的古风里悄悄地渗出来，浸渍了周庄，从吴冠中的画里悠悠地漫出来，润泽了周庄，从远天的山坳里流泻下来，丰腴了周庄。

黄昏的周庄如朦胧诗一样幽美迷离，水里摇晃着晚霞的碎金，古屋檐牙依偎，似在窃窃私语，柳丝抚摸着飘在水上的荷灯，似在表达着绵绵情意，一串串红灯笼把周庄染得彤红。夜幕渐行渐近，周庄的水被璀璨的灯点亮了，青砖黛瓦、雕花木窗和碧绿的树木倒映水里，鱼儿游进微闭的窗里，霓虹染成的红鳞在水里格外悦目，酒旗晃动在徐波里，水纹上浮着茶楼，游人的脚步似在仙界漫步，一个明清时期的周庄在水里活脱脱复活了。

第二天起得早，还是去看周庄的水。当欣赏白居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意境，张养浩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的画面就叠加到里面，而范成大“画舫夷犹湾百转，横塘塔近依前远”的情境又移到眼前……

鱼儿和映在水里的人影同游嬉戏。鱼儿穿梭在人群晃动的缝隙里绕来绕去，自得其乐。庄子在《逍遥游》里说，鱼见水而悦，我见鱼而悦，心悦臣服。鱼儿摇头摆尾漾生的水波推向游船，船娘的篙轻轻一点，避开鱼儿。在这里，人知鱼之乐，鱼知人之游，时而人为鱼儿让道，时而鱼为人带路。人谙鱼性，鱼钟人情，人鱼同乐，共享周庄。堤岸的姑娘一个一个漂亮得像美人鱼，水里的鱼一尾尾灵性得像鱼美人，美人鱼，鱼美人，把周庄的水衬托出仙界灵韵……

一只蛙鸣把周庄的静幽拉到遥远的地方，两声狗吠把这种静幽拽到巷子的深处……

水巷是周庄的血脉和精魂。时而细细瘦瘦，像赵飞燕舞动的玉臂，时而宽宽敞敞，像杨贵妃扭动的臀，时而晃晃悠悠，像西施柔曼的细腰，时而沉沉稳稳，像王昭君迈向塞北的脚步……周庄的轮廓呈现给我们的是中国仕女飘动的水样画卷？

可以想象，无水的周庄就失去了活气。周庄可以说是水做的。你看周庄到处是河网，南北市河、寺前港，东西向的后港和中市河、银子浜、箬泾、全福浜等，各路水道交叉，水化了整个古镇，大约十三公里的流水线像一条条水网线，秘密缠绕，缓缓流畅，清净的水充盈了整个周庄，充盈了游人的眼睛。

店铺那细软的对话，在水韵过滤后像昆曲柔转，茶肆酒楼的呼唤像水波弹动的心弦，南北游客的各地方言，在清凌凌的水中柔和委婉。南北方言本来铿柔有别，此刻却温润起来，如那淙淙溪水浅唱低吟。周庄的水是自然之道施加了魔力还是心灵之佛给予了禅意？无论细瘦的水还是肥宽的水都会把游人语言调和出词的风骨、诗的韵味。我明白了，周庄因为水酿出的诗情画意，才吸引了拥挤的游人！

水巷写意周庄的闲适，弹唱着一道道水歌。小木桌，竹椅子，团扇，茶壶，茶盅，两个围桌品茶闲话的人，影子潜在清水里乘凉；谁家白发翁媪“醉里吴音相媚好”？隔着水巷，絮絮叨叨地扯着浓重的吴侬软语；小猫咪躺在桌下安详的打盹，一只小麻雀在桌上迈着方步，竟然大胆的叼起一粒零食碎屑飞进柳树上的鸟巢……水巷里是碧水写意的一幅最美丽的风俗画。

碧水奠定了周庄独特的风格，小桥把周庄妆饰得更为经典，周庄水多，自然桥也多，贞丰桥、富安桥，尤以双桥最著名，石拱桥和石梁桥，横竖方圆辉映，像一把开启时光的钥匙，体现了中国桥梁设计的巧妙和匠心，再现了中国古诗“小桥、流水、人家”的况味，承载了九百年历史文化。周庄人家的房子因水而建，粉墙黛瓦是她的妆容，精致端庄是她的气质。

周庄的发展史里记录着一段因水而快速兴起的佳话。周庄原是一个普通村落，一跃成为江南重镇、名镇，沈万三这位巨富功不可没。沈万三是湖州人，他致富有方，聚财成奇。他把周庄作为贸易重地，周庄焉能不富？而周庄的富裕，沈万三的贸易，还是因为这丰沛的周庄水……

富安桥不远处沈厅，是周庄是最有名的古典建筑群落，是沈万三的后人建造。石砌的门墙沉淀着那个时代厚重的历史，漆工考究的窗棂让中国古代一个时代的手工艺术闪闪发亮，占地两千多平方米，伫立在寸土如寸金的周庄，它的历史文物价值和地理价值是无可比拟的，周庄水不但酿造了周庄如画的风景，也酿造了周庄从古流到今滚滚的财富，还酿造了周庄源远流长的旅游文化……

离开周庄，周庄的水和因水而滋生的水世界、水风光、水财富依然留在我的记忆里。

---- 此文先发于《大雅散文》微信平台，后发表于《国家湿地》杂志202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