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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群(笔名若水如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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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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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香里的记忆

 

文/王群

家乡人端午包的粽子很独特,是长方形的,用槲树叶包的。斛树矮小,是一种落叶乔木,叶子翠绿呈卵形,叶脉清晰,边缘有圆圆的齿,像人伸开的手掌。槲叶春天发芽,夏天勃发,专为端午而长,即使记不起端午的人,只要看见斛叶大了,就知道端午节快到了。唐代诗人温庭筠离长安至湖北任职,经商於古道,在《商山早行》中写道,“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可见斛树在家乡商洛是很普遍的。

包槲叶粽子很有讲究,要用苇叶裹缠,萱草叶捆绑。萱草还有个诗意的名字叫忘忧草。最早文字记载于《诗经· 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古时游子远行,就在母亲居住的北堂种萱草,希望母亲忘却思念孩子的烦忧。于是萱草花被誉为中国最早的“母亲花”。

初夏,老屋前的忘忧草,一丛一丛,摇曳生姿。密密的叶子绿莹莹的,有的抽出长长的花蕾,有的绽开伸出丝丝花芯,花瓣翻卷像百合花,花色艳黄灿然。母亲隔三差五去采摘,花一茬一茬不停地开。采来黄花煮后晾干叫“黄花菜”。把黄花菜用热水泡开,与肉或豆腐一起烹食,营养丰富而味道鲜美。绿色的茎草只有在端午节包粽子时采来。

祖母把斛叶和苇叶,用线穿成一串串,挂在屋外墙壁上。阳光照过屋檐,叶边卷起,翠绿渐渐变浅,凉风拂过,叶子沙沙沙的声响,像穿过岁月的风铃,轻吟着悠远的旋律。

端午前夕,风干的槲叶和苇叶在铁锅里沸煮,散发出自然的香味。这味儿醇厚浓烈发酵在村庄上空,酝酿着祖先留下的端午。母亲右手提着藤条篮,左手拿着白色的瓷盆,向一泓泉水走去。柳枝上的黄鹂弹动脆音,清亮的水映着山影树林,母亲蹲下身,用水瓢舀来泉水倒进盆里,把苇叶和槲叶逐个清洗。

我和妹妹坐在门口,把煮好的忘忧草从中分开,一端挽个结再分,一根就变成了两条长长的细绳,捆绑粽子柔软而有韧性。堂屋放着三只瓷盆,浸泡着糯米、黄米、高粱米。白黄红三种颜色,涂抹在年少的心里。我抓一把盆里的月牙形豆角籽放在手心,看祖母和母亲包粽子。

祖母和母亲坐在小凳上,低头躬背。她们先从盆里拿出槲叶放在左手,大的四个或小的六个,铺开成菱形;再舀一大勺带有少许水的米倒进槲叶上;然后左右一折,上下一折,折成长方形;最后用一个苇叶裹在长度上,接着把忘忧草分成的细绳,在宽度上绕几圈绑个结。动作麻利,工序严谨,一个长五六寸,宽三四寸的槲叶粽子,在祖母和母亲的手里方正瓷实。我把手伸到盆里,取了两个小叶,摹仿祖母和母亲的动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包个小粽子,叶子松散,米粒露在外面。母亲教我,折叶时手稍微弯曲,水不会外流,这样包的粽子软粘。我按母亲教的方法,再包一个像模像样的粽子,母亲连连夸我。

午后的阳光离开小院,放满粽子的木桶也离开堂屋。母亲抱来几捆硬柴,放在灶房,然后把包好的粽子排布整齐,一层一层放在大铁锅里,用一块小石板压住,倒上清水漫过粽子。祖母呼呼呼地拉着风箱,火焰腾飞。片刻铁锅里冒着热气,水“咕嘟咕嘟”响起。祖母说水开了,就迈着小脚走出灶房。大火煮一阵,用文火慢慢煮,水声变小,香味弥散开来。母亲不时去灶膛添柴,我们姐妹跟在母亲身后咽着口水。母亲说粽子要煮上一夜,不过夜的粽子,煮不透,吃了难消化。

夜里闻着浓香入睡,梦里都是粽子的味道。

雾岚迷蒙,水雾润湿了悠悠鸟鸣的翅膀,晨露滚落在草丛里,打湿了父亲的裤脚。父亲采来一大把带露水的艾草,插在堂屋和厨房的门楣上,窗台两边也放上一束,木格窗户增添了几许生机,小院就有了一股清幽幽的艾草香。

母亲早起,先捞起几个粽子放进瓷盘,敬在祖父的遗像前,然后再一个一个放置木筐,屋里飘散着浓郁的粽香。我一咕噜爬起,很快洗脸急着吃粽子。父亲端着碗,用筷子在里面蘸了蘸,放到我的耳朵和鼻孔,我感到凉凉的并闻到一股怪味,父亲说这是雄黄酒能防虫子,我不喜欢这味道,因很怕虫子,就让父亲给我腿脚上抹些。母亲双手端着瓷盘,粽子摞得高高的,出门去叔父家了。

黄米粽子是精品。黄米也叫黍米,由糜子去皮加工而成,是我国最古老的植物,八千年前辽西农耕文化时期,黍米已摆在了先民的餐桌上。《诗经》里有“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黍米很有粘性,可酿酒,做炸糕和黍米饭,是包粽子的上等材料。

热气腾腾的粽子霎时勾起我胃里的馋虫,我把黄米粽子横放桌上,急忙解开缠绕的忘忧草,轻轻拉开槲叶,金黄的米粒粘着红枣,散上一勺红糖,左手压着一端,右手用筷子切成小块放到嘴里,香甜柔糯绑架了味蕾,幸福滋味充盈着身心,深深陶醉在五月的时光里。

军人出身的父亲,崇敬屈原、包拯、岳飞等廉洁正气之人。他说端午是屈原的忌日,屈原是忠臣,在朝廷被奸臣迫害,后来跳江而去。年幼的我不明白屈原为什么要跳江?长大第一次读到屈原的作品是《橘颂》,以致后来对他的作品和人品有了全面了解,明白了他跳江的原因。

祖母给我们姐妹手腕戴上她做的“花花绳”,这是用黑白黄红绿五种颜色的细线编成的线绳。我听外公说,花花绳的五种颜色代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我不明白他说的什么“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中黄土”之类的话,只记得孩子佩戴花花绳,可辟邪和防五毒近身。祖母还把香包戴在我们脖子或者扣眼上,用碎布缝成的香包有长方形的,三角形的,圆形的,里边的香料是从集市上买的,戴在胸前,浓香扑鼻。

南风熏熏,吹来田野的麦香,黄杏和毛桃挂在枝头,青涩的苹果隐藏在密叶里。一张桌子放在树下,我们姊妹玩着扑克,路上有行人的脚步。因五月五日为恶月、恶日,诸事多需避忌。因此这天出嫁了的女儿会回娘家,俗称“躲端午”,路上走的男女,提着篮子,手上拿着一包点心,用褐色的纸包成正方形,一张红纸放置上面,用细绳子交叉一绑,提在手上一晃一晃。

祖母坐在院子做着针线与路人说几句家常。我们玩得兴高采烈,小弟留个娃娃头,挤在三个姐姐中间,他时而做鬼脸,时而在捣乱。打扑克赢了高兴得手舞足蹈,输了就红脖子胀脸,把扑克甩在桌上,气汹汹地说“不打了”生气地跑了,吓得鸟雀也呼啦啦飞了。姐妹三个愣在那里偷偷笑,不到一分钟,他又笑呵呵跑来了。

夜晚穿上祖母新做的红肚兜,上面用彩线绣着花朵和鸟兽。这菱形的肚兜,用两层布做成,下方圆弧形,上方的角剪成平的,固定的布带子套在脖子上,两边角上的带子系在腰后。一边可留个口做口袋。大人小孩戴上肚兜,既护胃又凉爽。夏日里小弟戴着红兜肚,穿着短裤蹦跳在院子和小伙伴玩“打仗”游戏。古老而传统的节日给孩童的心里注入了无限的欢愉。

槲叶苇叶萱草,吸收大自然之精华,包裹着千年前长出的黍米,历经风雨和时代变迁,这古老的物种在商洛大地代代相传、生生不息。如今夏日回到故乡,我依旧吃着母亲包的槲叶粽子,只是再也看不到旧时的热闹,村庄的人愈来愈少,年轻的一代心怀梦想在都市里打拼,有的行走得踉踉跄跄;有的已把他乡作为故乡;但留守家园的人,依然守望传统的节日,盼望离乡的人回归。经年以后,端午节里是否会飘出那槲叶粽子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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