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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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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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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战恶犬


 

粤北的早春恰逢回南天气,细雨绵绵,乍暖还寒,处处潮湿,令人十分不爽。这种不爽的感受尽在一个“沉”字中——身体沉重,关节沉滞,行动沉缓,心情沉郁,等等。在这个时节,想要不“沉”的话,到户外走走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惊蛰后的一个傍晚,沉抑了一天的我终于有时间和家人一起去江滨散步。

这些年来,随着人口的老龄化,去江边散步的人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如今稍有不同的是,越来越多的狗儿加入了散步的人流。那些快乐的狗儿引领着清闲的主人沿着浈江两岸的人行道溜达,构成一道生活安乐、社会和谐的风景线。

瞧!我那今晚不用上学的孩子与沿途的狗儿何其相似,总是急匆匆地往前赶,有时连唤都唤不住,简直没有一点儿休闲的模样!等我们赶上她时,她正停在路边接受电视台记者的采访。记者叫她谈谈对养狗和遛狗的看法。这孩子从小喜欢狗,说了些狗儿的好,以及要讲公德、文明遛狗之类的话。我有意往前挪了几步,希望记者会顺便让我说上几句。没想到人家的采访就此结束,收工了。

我想说,世人对于狗的看法是褒贬不一的。有所谓“狗通人性”、“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之夸赞,也有“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之诋毁,骂狼和猪时也不忘把狗捎上;甚至还有“狗仗人势”、“狗汉奸”、“狗特务”和“瞎了狗眼”等说辞,分明是要骂人的却先骂了狗。

客观、理性地看,狗受人喜欢也罢,不受人待见也罢,狗就是狗,是客观存在的一种动物。我不嫉妒当今的狗儿在主人家享受独生子女般的待遇,我也丝毫不介意它被人宰割、烹饪作盘中佳肴。我只是想,人们切莫因爱狗而将它视为同类,也不要用公民的道德标准和行为规范来看待狗。所以,无论狗儿做了什么或将会做什么,我绝对不会大惊小怪。

然而,主人只爱自家的狗,而狗也只听主人的话,这就有了麻烦。狗一旦脱离了主人的监控和管束,是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的。所以,平日里,我对那些或大或小的追打嬉闹、横冲直撞、趾高气扬的狗,以及居民家中或院里狂吠不止、恐吓行人的狗没有多少好感。不仅如此,对于那种沉首、伸颈、垂尾、眼藏凶光、默不出声的狗我总是谨慎堤防着。那种狗,一言不合说干就干,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女儿因第一次接受电视台记者的采访显得有些兴奋,散步途中不停地跟她妈妈聊天。我默默地跟随着她们。当她们聊着“狗”的话题时,我的眼前不由浮现出年少时自己与狗搏斗的惊险场面。

那一年,我十五岁。母亲开垦了一些荒地种蔬菜。有段时期家里人太忙了顾不上打理菜园。所以,我放学后就得去菜园里干活。我是极不情愿去的。因为,要去菜园就得经过一个叫“牛形排”的村庄。那村庄里牛倒不多,多的是狗而且非常凶恶。它们见不得我衣冠楚楚、佩戴眼镜的书生样。每次我途经村子都毫无例外地受到它们的威胁。幸好,每次狗的主人都在场。主人会厉声呵斥自家的狗,将它骂进屋去,我才得以化险为夷。狗儿往往不服气,悻悻而去时仍要恶狠狠地冲我吼几声,像是撂下狠话,绝不就此罢休。

记得那是一个夏日。放学后,母亲说菜园里杂草太多,要我扛上锄头去菜园除草。她还反复交代我要早去早归。我不敢抗命,拿起工具就去。就在我经过村口的晒谷场时,一位老太婆气势汹汹地拦住我。她硬说我偷了她地里的香瓜。几天前,我确实偷吃了香瓜,但我发誓真不是她家的。我受了委屈,生气了。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可是她仍在纠缠。我怒气冲冲地凶了她几句,继续往前赶。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高亢、唬人的狗吠声。我循声望去,看见一条长着狐狸般尖嘴的大黄狗正雄赳赳地站立在村前大槐树旁的土堆上。它远远地、装腔作势地冲我吼叫,又时不时地仰起头,拖腔拖调地叫唤。我猜,它准是在向同伴发出遭遇危险的警报。我置之不理,继续向村庄走去。突然,从村庄不同的方向窜出十几条颜色和体型各异的狗。它们神色紧张,如临大敌,呐喊着冲向我。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陷入了狗群的包围。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害怕极了。我本能地横握起锄头,顺时针、逆时针地甩着圈,阻止它们靠近。群狗狂叫着,忽进忽退,轮番进攻。我惊慌中轮起锄头,一阵乱砸。有狗被砸中后哭叫着滚去了一边,立刻又有别的狗迎上前来。其中,有只膘肥体壮的棕色母狗,荡着拖地的奶头,张牙舞爪,尤其猖狂。群狗互相策应、前赴后继、轮番偷袭的战法把我折腾得手忙脚乱、胆战心惊。若非有一把锄头在手,我恐怕早就被这群恶魔撕碎了。

老太婆是个好人。她见我被狗群殴,情急之下抓起一把干稻草,边打边骂那些畜生。一只乳臭未干的小狗被老太婆赶得哇哇大叫,最后无处可逃,慌乱中跳进了晒谷场边的臭水沟里。老太婆转身又去追打其它的狗。可是,狗没打着,反而自己摔倒在地,久久不能站起。群狗无视她的存在,仍然撕牙裂齿、且战且退地围攻我。唉,这样耗下去可不是办法,天色已晚,我还得去菜园干活呢!我琢磨要怎样才能突破包围。这时,忽见一只白狗眼光胆怯,紧夹着尾巴,总是跟在凶恶的母狗身后,一次也没有冲在最前沿。很明显,它是个“跟班”或者“新手”,一直在虚张声势地佯攻。我灵机一动:只要一锄头打着了这母狗,趁它退却或避让的瞬间,我就能直奔那只白色的孬种,冲出包围,脱身而去。

于是,我孤注一掷,专打那只母狗。情况如想象的一样。母狗挨了重击,哭叫着蹿向了旁边。那白狗见此情景,目瞪口呆,腿脚发软,直接跪下求饶了。我一脚将它踹翻,跳了出去。众狗不甘心,仍想故伎重演。我转过身,高举锄头,怒不可遏。白狗怕是戏班出生的,被踹倒后,竟然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装死。群狗见状,无心恋战,四下逃窜。我将锄头收起,直立起来,又提至半空,自上而下地、狠狠地跺向地面,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忽见老太婆还坐在地上骂骂咧咧,我赶紧扔了锄头,跑去搀扶她。老太婆没伤着哪儿,只不过是人老,肢体不够利索,情绪过于激动而已。她人还没站稳妥就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厉声问道:

“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瓜?”

“我没偷,没偷。说没偷,就没偷!”我斩钉截铁,绝无含糊。

“没偷?”她根本不信,“没偷,狗儿干嘛要咬你呢?”

什么逻辑!我挣脱她的手,就要离开。

恰在此时,大槐树方向又传来黄狗那怪异的吠声。

原来,被打散的众狗,重拾信心,很快又在大槐树下聚集了。它们簇拥着一条高大、威猛、毛发黑亮的狗,并封锁了进村的道路。看情形,它们想在村口重新布阵来阻击“来犯之敌”。

这群乌合之众怎么还敢再战?简直不可思议!莫非,它们搬来了救兵?莫非,那黑狗武功高强,是它们的王?我目光紧盯着黑狗。这狗的模样确实不一般!它四肢粗壮,虎背熊腰,眼光犀利,穷凶极恶,俨然一个霸王角色!

往前走还是往后退?我犹豫着,心里发怵。

我正踌躇,大黑狗突然向我俯冲过来。我一看大事不妙,急忙去捡那把几米开外的锄头。这家伙绝非等闲之辈!它速度奇快,风驰电掣般蹿至我身前。我两手空空、木鸡样愣在那儿。突然,黑狗纵身跃起,两只前爪猛地伸出,摁住我的双肩。我踉踉跄跄地连退几步,险些跌倒。忽见它张开满是利齿的大嘴,咬向我的喉咙,妄图一招置我于死地。我本能地将头偏向右侧,同时伸出双手掐住它的颈脖,拼命地往外推。那厮一击不成,想尽快抽身、摆脱纠缠。这时,摁住我左肩的那爪子突然滑落,我乘机顺势发力,将它摔向左侧。“砰!”的一声,恶狗侧着身子倒下了。

我也倒下了。我压在了它身上,双手仍死死地掐住它的脖子。它拼命挣扎着,一只前爪连续抓我的胸口,两条后腿猛踹我的腹部。我急忙将自己的身体移向左侧,用左膝压住它的一双前腿,用右膝顶在它的后腿跟处,阻止它再次袭击我的腹部。经过几番折腾,我终于把它压制住。黑狗被掐得喘不过气,口吐长舌,唾液直流,下体失禁。它身子无法动弹,剩下一条未完全受控的后腿有气无力地划着空气。我与黑狗就这样僵持着。好在其它的狗都是些孬种,不敢前来助战。它们一定是惊见自己的王轰然倒下,吓破了胆,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全身都已经僵硬和麻木了。终于,有几个男女跑来了。

“快松手!快松手!狗要死啦!”他们大声叫嚷着,却不救我。敌强我弱,我好不容易占据上风,岂敢松手?

“不松,就不松!”我命都差点搭上,这些人竟袒护这恶狗,丝毫不在乎我的感受。我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就能掐死它。

     这时,一位赤膊的中年男子奔了过来。他挤开众人,蹲下身子,左手抓住狗的后颈,右手狠狠地扇它耳光。“又惹是生非!又惹是生非!我,打死你,打死你!”他凶狠的样子就像在教训自己闯了祸的儿子。

     我终于松开了双手,瘫坐在地。那赤膊男子把狗打走,转身扶我起来。这时我发现自己周身是血,衬衫被撕破了好几处。我禁不住放声大哭......。

半个月过去了。我鼓起勇气,又去菜园锄地。我老远就看见村口大槐树边的土堆上仍然立着那只黄色、尖嘴的瞭望狗。我下意识地握紧锄头,心想:此番打斗,我得主动出击,绝不手软!于是,我以大无畏的、战斗的姿态跃上晒谷场。

欸,奇怪!那瞭望狗什么时候不在土堆上了?我极其顺利地穿过晒谷场来到了村口,心头纳闷。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未见狗的身影,也未闻得狗的吠声。村子里异常安静,偶尔传来几声大鹅发出的单调而夸张的叫声。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像极了战争片里的场景。这会不会是激战前的静默呢?算了,不多想了,今儿见狗就得往死里打!

我壮着胆踏进村子,见几个老人坐在路边的石板凳上闲聊,内心的紧张顿时消除了大半。村子里有大人就好,免得那些畜生肆无忌惮。可是,那些狗究竟为何都销声匿迹了呢?这真令人匪夷所思。我从老人们身边走了过去,感觉他们在对我指指点点地议论些什么。就在这时,一只黑狗漫不经心地从路边的一间旧屋里出来溜达。它走一走,停一停,嗅一嗅。我定睛一看,那不正是那手下败将黑狗王吗?真是冤家路窄啊!我毫不犹豫,举着锄头,疾步冲了过去。黑狗一看见我,傻愣了片刻,急忙夹着尾巴,奔回屋里,不敢声张。

我守在门口,不休不饶。“毛崽,你走你的路吧。它怕你了。”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我缓缓地收起锄头,将它抛上右肩,嘿嘿地笑着:今后,这一带就是我夏毛的地盘了!

我迈着铿锵的步子,哼着“少林,少林.......”那首脍炙人口的电影主题曲,得意洋洋地走在村庄的大道上......。

从那以后,牛形排村里的众狗每当看见我就会主动地绕道走,或悄悄地躲进屋里。想必,我已成了它们眼中的“大恶人”。

“哈哈哈!”想着想着,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走在前面的妻子和女儿蓦然回首,瞪着眼睛,一脸懵逼地看着我。

“刚才想起小时候跟狗打架的事。我打赢了。”我不想敷衍她们的惊诧,轻描淡写地解释,心里臭美得很。

世间路千万条。然而,通向光明和成功的道路只留给那些敢闯、敢拼的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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