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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兴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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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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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

宁夏吴忠 马兴国

三叔病倒了。浑浑噩噩,浑身没有力气,整个人像软面条一般瘫靠在床角的被子上。

窗外的大雪扬扬洒洒的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室外零下二十六七度的寒潮天气是这个地方几十年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反常气候。尽管养老院的屋里温暖如春,可三叔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比这三九天还寒冷,不由得扯扯身上的被子,像刺猬一样蜷紧了身体。

三叔的老伴去世得早。老伴走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刚满三岁的女儿和三个尚未成年儿子的手,满眼的泪花花在眼眶里直打转转,一句话都不说的望着三叔。三叔紧紧握住这几双大大小小的手,对老伴就说了三个字:你放心。老伴就撒手人寰去了。

很多人都劝三叔再找个伴,三叔都不愿意,一来担心自己的孩子多、家底薄连累人家受苦,二来三叔主要担心再找个老伴嫌弃自己的娃娃让娃们受罪。所以二十多年来,三叔屎一把尿一把,又当爹又当妈,下过苦力也做过生意,一个人拼了命把这四个孩子拉扯大。娃们都长大了,三叔也老了。腰不直了,背也坨了,一根榆木拐棍时时刻刻都捏在手里,像一只虾般躬着身体。

三叔现在不大爱出门了。三叔拄着拐棍从村头走到村尾,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就顺着耳根往耳朵里钻,挡都挡不住!有的人说三叔有福不会享活受罪;有的说三叔的三个儿子都是白眼狼没良心,把三叔丢给妹妹成了拖累,害的妹妹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娘......这样的话三叔听的多了,耳里长了茧子,也懒得理。三叔拧大了挎在腰间的收音机小广播的音量,嘴里随着小广播哼唱着秦腔《三对面》,秦香莲和兰萍公主的故事就窜进了各家各户。可一回到家,三叔的心里就像被七月的酷日炙焦的旱地,一条一条的缝缝都裂开了口子。

早几年,三叔的大儿子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工商局,好不容易在县城落了脚成了家。大儿子一心要把三叔接到县城住。村里人人都羡慕三叔要去城里享福去了。可住了不到一个月,小孙子的一句话让三叔又改了主意。

小孙子说:爷爷,啥是土腥味儿?

三叔问小孙子:哪里有土腥味儿?

小孙子说:我妈妈说爷爷身上就有一股子土腥味儿。

于是三叔就一个人悄悄收拾好行李离开县城回到了村里。三叔心里着实不愿意让大儿子为难!三叔知道大儿子这些年也不容易,从一个农村娃好不容易考学走出大山,又拼死拼活、没日没夜的辛苦工作捧上了铁饭碗,还要不时从收入不高的工资中拿出一大部分帮助三叔养活弟弟妹妹,这些年大儿子吃过得苦比吃过的饭多!如今正是大儿子奔前程的紧要时期,三叔觉得自己不能给儿子添麻烦,更不能拖儿子的后腿。三叔更没有怪罪儿媳妇,这一个多月儿媳妇天天换着花样给三叔做吃做喝,有个头疼脑热的忙前忙后给三叔问医寻药。三叔心里自己安慰自己,人老了,上年纪了,心思咋就变得敏感脆弱了?有时候,大人可能无意之间说了一句玩笑话,被天真无邪的孩子童言无忌的说了出来,上了年纪的人听到了,心里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尽管这样,三叔还是决定回到村里老家去住。在三叔的心里,人老了,就是故土难离,就是要叶落归根。这些奇怪的念头就像一颗颗作祟的种子藏在三叔心里,尽管没有水土给养和光合作用,可三叔心底回老家的芽疯一般破土而出。

三叔回村后,大儿子多次来村里接三叔回城里住,三叔都推脱说城里不认识人,马路口子多的找不着东南西北,没有熟人说话拉家常,不如在村里好,不如在村里自在。任凭大儿子如何劝说,三叔再都不去城里大儿子家。村里人都说三叔倔强的就像村头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一样。

去年夏天,三叔的二儿子腋窝里夹着个黑牛皮包,开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越野车,冒着一路黑烟回到村里。二儿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三叔的炕沿上,点燃一支香烟使劲吸了一口,一张嘴缓缓吐出来两个灰白色的烟圈,烟圈一个套着一个缠绕在一起,慢慢升起来并逐渐扩大成更大的烟圈,快升到屋顶时突然散开不见了踪迹。二儿子摘掉墨镜抬头望着屋顶的老松木椽子(搭建房屋用的木梁),用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烟灰说:大哥为了升官连爹都不顾不管了。爹,您老放心,他不管我管,您老要是不想去城里就算了,我现在就安排人给您在村里盖一院三间青砖大瓦房,再把家具家电给您配齐,您老就安心住着,省的去城里受罪受气。

三叔黑着个脸扭头对着窗外不看儿子说:你不要说你大哥,他没有赶我回来,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我也不稀罕你的房子,你的钱不干净,我住着闹心。

二儿子一个蹦子从炕沿上弹跳起来,站在地当中用手指着门外说:你不要听村上人都胡咧咧。他们都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都是眼红说瞎话咧,我的钱又不是偷来抢来的,咋就不干净了?

三叔睁圆了眼睛瞪着儿子说:一个人胡咧咧说瞎话,全村百八十口子人都能胡咧咧说瞎话?那你老实说,你的钱是不是在外面“扒砖放板(指打麻将赌博和民间非法高利借贷)”挣来的?

二儿子两个手指夹着烟卷又放到嘴边猛吸了一口,大口吐出一团烟雾说:好我的爹啊,你再不要听村里人胡说八道,那都是过去多少年前的事咧!您儿子我如今改邪归正咧,早都不干“扒砖放板”犯法的事情咧。我现在和几个朋友合伙开公司搞房地产开发,这可是合法的正经营生,营业执照都是国家都给我们发的。你老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县城好几个小区都是我们公司盖的房子,最近新开盘的盛世花园也是我们公司盖的楼房,整整36栋楼,是县城最大的花园式住宅小区......

三叔睁圆了眼睛继续瞪着儿子说:那我也不稀罕。狗能改得了吃屎?你要是真孝顺你爹,你就好好走正道,不要干犯法的事,不要挣坏良心的钱。

二儿子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用脚来回踩了几下,气哼哼的看着三叔说:哪个不是正道?哪个挣得是不坏良心的钱?你就是一辈子抱着老脑筋旧思想,就要过穷日子,咋和你就说不通么,好心当成驴肝肺......

三叔气得抡起榆木拐棍指着门口:说不通就不要说!我不稀罕你给我盖房子,你给我滚出去!

二儿子气狠狠的夹起黑牛皮包,开着那辆半新不旧的越野车,冒着一路黑烟开出村回县城去了,再也没来过。

三个月后,县上公安局的两个警察找到三叔,说二儿子伙同他人携带着盛世花园几百业主的几千万建房款逃跑了。警察要求三叔要配合公安局的工作,主动联系二儿子投案自首,一旦二儿子回来或者有音讯要立即给公安局打电话报案。

三叔对着警察喃喃自语说:他不是我的二儿子!我的二儿子死咧!

三叔拄着榆木拐棍,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三叔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中秋节那天晚上,三叔照例在老伴的遗像前焚上三炷香,摆上一盘洗的干干净净西红柿。老伴生前最爱吃的就是西红柿。

三叔用一块眼镜布轻轻擦拭着老伴的遗像。擦着擦着,三叔忽然想起老伴去世那天一直望着他,满眼的泪花花在眼眶里直打转转。想想这些年的酸甜苦辣,三叔不由得心里涌起五味陈杂,一时竟紧紧抱着老伴的照片,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轻轻抽泣起来,豆大的泪珠掉落在老伴的照片上,如同一个个水花。

老伴,我对不住你啊,没把孩子们照看好。我更对不住咱“老疙瘩”(父母对家里最小孩子的昵称)和三娃子!三叔看着老伴的照片,倾诉着自己心里的委屈。照片里的老伴慈祥的笑着,仿佛在倾听三叔说话。

三叔这四个子女里,他最疼爱的就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老疙瘩”女儿。女儿也和三叔最亲,小时候,她经常骑在三叔的脖子上,亲着三叔的额头,笑着对三叔说:爹,爹,我是你的老疙瘩,你也是我的老疙瘩。

三叔每天奔波回来,女儿都是先给他端上一杯热水喝,然后给他捶捶腿、捶捶背。三叔每每被女儿搂着脖子,听女儿亲切的喊他老疙瘩的时候,三叔一天的劳累立马就觉得消失了。慢慢孩子们都长大了,三叔又觉得四个孩子里面最对不住的也是他的老疙瘩女儿,当然还有他的三娃子。

老疙瘩上高二那年刚满十七岁,在家务农的三娃子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三叔托人到处给三娃子说媒提亲,可好多女方父母都因为看到三叔家的窘困而打了退堂鼓。好不容易有家女子相中了三娃子,可给女方的彩礼、盖婚房和结婚办宴席的巨大花销让三叔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能借的都借了,能卖的都卖了,可还是小拇指比大腿——差一大截子呢。还有啥法子呢?

有人给三叔出主意:快让老疙瘩不要上学咧,女娃娃么,迟早是要嫁人的,已经是高中生咧,还真指望着考大学当博士呢?在农村么,学点文化知识不当睁眼瞎就行咧。不如早早给老疙瘩寻个婆家,正好多要些个彩礼,用这彩礼给三娃子盖新房娶媳妇,这样一来正好一举两得,儿女都成家咧,你老哥的担子也卸下咧!

三叔犹豫了,心里像是有一面鼓咚咚、咚咚咚的敲着,鼓点一会儿重一会儿轻,三叔一时没了主意。

吃过晚饭,老疙瘩正在灶台上洗锅抹碗。三叔坐在小板凳上,从烟袋里摸出一把碾碎的烟叶和一张烟卷,心不在焉的慢慢卷着。三叔抬头看着灶台前老疙瘩的后背,昏暗的灯光照射下,老疙瘩的言行举止都像极了她去世的母亲。勤快善良,懂事明理,母亲的这些优秀品质在老疙瘩身上不但被如出一辙的复制,还显现出比母亲更加温文尔雅的独特气质来。

三叔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卷好了烟卷却没有点,站起身来拿起把笤帚在屋里转来转去,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落脚,手脚像是扎了好多刺一样无处安放,搁到哪里都疼!

爹,有啥话你就说。我听着咧。老疙瘩停下手里的活,背对着三叔先开了口。

三叔愣了一下,看着老疙瘩的背,心里好像被针扎到了一样钻心的疼:唉.....

三叔突然沉默了。不知道该说啥。

爹,你不要让妹妹辍学寻婆家嫁人。妹妹还小着咧,学习成绩又好,考大学肯定没有问题。你不要拿妹妹给我换媳妇,那样我一辈子心里都不安生。我不想在家务农了,苦死累活也挣不上几个钱。我要出去打工,挣钱让妹妹上学,等妹妹毕业了找上工作,等咱家日子好过一些,我再结婚也不迟。三娃子怀里抱着一捧刚刚劈好的柴禾走进屋里,满脸涨得通红的站在地当中,看着三叔说。

三叔惊愕的看着三娃子,他看到三娃子因为瘦弱肩膀上衣服斜挎挎耷拉着,常年的田间劳作让这个刚刚二十岁的小伙子显得比同龄人老气了很多。三叔抬头看了一眼三娃子的眼睛旋即又低下了头。他不敢再直视三娃子的眼睛,三娃子眼睛里有一种坚硬的目光咄咄逼人。这种目光曾经在年轻时三叔的眼睛里也有过,可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三叔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出了灶房。

老疙瘩转过身看着三娃子。

三娃子看见老疙瘩满眼的泪花花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三娃子一走就杳无音讯,七八年都没回来过。三叔每个月都会收到三娃子邮寄来一笔汇款,七八百或者一两千,但是汇款单上从来都没有留具体地址,只有邮戳显示有时候在新疆,有时候在广州,有时候在四川。每张汇款单上还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我一切都好,让妹妹安心读书。

三娃子离家后的第二年,老疙瘩如愿以偿考上了省里的医学院。毕业后本来可以分到县医院上班,可老疙瘩执意不肯去,她主动要求回到镇上的医院上班。三叔知道,老疙瘩是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呆在村里。

三叔再没有说过给老疙瘩寻婆家的话,因为老疙瘩给他说过:三哥找不回来,她就不嫁人。

1月23日,农历己亥年腊月二十九。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破了所有人平静的生活,本该是张灯结彩、阖家团圆、举国欢庆的新年景象,可到处肆虐的疫情让华夏九州的上空都布满了阴霾。这一天,全国的各种新闻媒体同时播报着一条震撼寰宇的消息:英雄的江城做出艰难的抉择和壮举。封城!!这座素有“九省通衢”之称的城市一夜之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病毒疫情成了中华民族共同的敌人。这是一场战争,一场全民战争,一场关乎群众生死的战争,一场拯救全中国于疫情水火之中的战争!全国各地的白衣战士闻令而动,逆行而上,与一千多万英雄的江城人民手拉着手,心连着心,与时间赛跑,与死神竞速,共同战疫,共渡难关。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在江城打响了!

疫情的阴霾也笼罩在村子的上空。村头村尾的道路被村民们用石头墩子、土堆和木头梁子堵得严严实实,村干部们在路边搭起帐篷支起火炉,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测温消毒,严查出入村子的人。村子里家家户户闭门闭院,从村头到村尾的道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一点过年热闹的迹象都没有,只有大门口挑挂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预示着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三叔病倒了。浑浑噩噩,浑身没有力气,整个人像软面条一般瘫靠在床角的被子上。

真的是明天就要走?三叔望着忙活收拾行李的老疙瘩说。

是的。明天晚上就走。老疙瘩麻利的把一枚崭新的党徽、几本医用手册和几件换洗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一转身把炉火上熬着中药的砂锅端了下来放在桌子上。

三叔扭头看着老疙瘩把砂锅里的中药慢慢倒进小碗里,试探着问:能不能给组织上再说说,咱不去了行不行?

不行!!老疙瘩立马放下手中的砂锅,扭头直愣愣地看着三叔,声音特别大,几乎是喊着说出了这两个字。

三叔惊愕的看着老疙瘩,老疙瘩的眼睛里直射出和三娃子眼睛里一样坚硬而且咄咄逼人的目光。

三叔像是突然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疲沓沓的靠在被上。扭头不看老疙瘩,带着哭腔伤心的自言自语起来:唉,我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丫头儿子都是白眼狼!自己的亲爹都快病死了没人管,大过年的,别人躲都躲不及,你倒好,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几千公里外去救外人!唉,我比苦命的王宝钏还命苦。你说说,那你走了我一个人咋办?

三叔扭过头,像个孩子一样眼巴巴的望着老疙瘩。

老疙瘩的心软了!老疙瘩把盛中药的碗端起来递到三叔手里,随手拿起一件棉衣披在三叔身上。老疙瘩握着三叔的一只手,笑着说:爹,您身体没啥大毛病,再吃几天药就好了。江城那边的老百姓也有父母,也有子女,要是没有人管、没有人去救,好多人就失去生命、失去亲人了。我和镇上的养老院已经联系好,明天他们来接你,你先住上几个月,等疫情一过去,我就回来接你好不好?

三叔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老疙瘩笑着对三叔说:你在养老院要听话,按时吃药,把口罩戴好,勤洗手,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等我从江城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三叔也笑了:你现在就会像哄小娃娃一样哄我这老汉。

老疙瘩拍拍三叔的肩膀笑着说:爹现在也越来越像个小娃娃一样,要人哄着。快赶紧把药喝了,不然凉了。

三叔端起碗一口气把碗里的中药全部喝进肚里,咂吧咂吧嘴对老疙瘩说:大夫,你开的这个药太苦了。

老疙瘩随着医疗队去江城已经两个多月了。三叔在养老院,没有收到有关老疙瘩的一丁点消息。三叔能得到的消息,都是听养老院的老人们议论时说的,有人说听说江城把体育馆都改成医院了;有人说听说治愈出院的人数越来越多了;有人说不要担心,国家派出了好多的医疗队去江城了,也有人说听说医护人员也有人不幸感染上病毒了....三叔听很多人都说疫情就要快过去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疫情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

三叔听着听着心更乱了!这天的中午饭也没心吃了。

三叔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身上还是觉得没有力气,整个人软沓沓的靠在床角的被子上。

三叔心里想:老疙瘩啥时候回来呢?

三叔迷迷糊糊睡着了。三叔在睡梦中梦到自己拄着榆木拐棍就站在黄河岸边的沙滩上。天刚麻麻亮,三叔远远地看到河心里有一条船,隐隐约约感觉到船好像是顺着水流在往前走,又好像是停着不动。河面上水雾飘缈,船上似乎站着一个人,但看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三叔感觉这个人似乎好像是三娃子,又好像是老疙瘩,更像是去世的老伴。这个人手里拎着一盏灯,这盏灯忽明忽暗。三叔朝着那条船挥舞着手,大声呼喊着询问道你是谁?船上的人好像没有听见也不答应。

三叔顺着岸边朝前走,忽然就听见岸边传来船工的号子声:喂号、喂号、喂喂号……号噢号咧呗……拉纤喂喂号……一流地喂喂……喂嗨哎嗨喂……一河两岸杨柳青,春喛花开万物生。庄稼地里小麦黄,过了芒种麦收忙。八月十五秋天到,备下过年钱和粮……喂嗨哎喂呀喂嗨哎喂。河心里的船随着船工的号子渐渐远去,三叔沿着河岸随着那船踉踉跄跄的跑着,黄河水打湿了三叔的裤腿。跑着跑着,河心里的船彻底看不见了,只有岸边还隐隐约约传来船工的号子,时而高亢,雄浑有力;时而舒缓,婉转悠扬。

三叔三叔,赶紧打开电视,看看电视新闻里面是不是你闺女老疙瘩?养老院的护工慌慌张张的跑进三叔的房间,一指头按开了桌子上的电视机按钮,赶紧拿起遥控器摁倒了新闻频道。

三叔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就看见电视机里,老疙瘩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站在镜头前面,给那个采访她的女记者说:我们万众一心,我们一定能战胜疫情。三叔看见老疙瘩摘下三层口罩,那张曾经熟悉俊俏的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勒痕,勒痕深的地方都渗出了细细的血丝,鼻梁上到处都是被口罩金属鼻夹磨出的大大小小的水泡,鬓角的头发被汗水浸透密密的粘黏在一起,还有没来得及擦掉的汗珠顺着脸颊慢慢往下淌着,滴到了地上,老疙瘩的整张脸都有些肿胀变形了。

三叔看着电视机里老疙瘩心疼的说:我娃受罪了。

电视机里那个女记者问老疙瘩:请问您还有什么话对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或者家人说吗?

老疙瘩说:记者同志,请问一下,这个采访会在电视上播吗?全国各地都能看到吗?

女记者说:是的,都能看到。

老疙瘩低头想了几秒钟,缓缓抬起头对着镜头说:三哥,等疫情结束后,你赶紧回来,我和爹都想你了。

老疙瘩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医院的大门。

三叔就在电视机前,看见老疙瘩防护服的后背上还写着两行字:老疙瘩,你要听话。等我回家接你。

三叔满眼的泪花花在眼眶里直打转转。三叔扭过身子朝向窗外,三叔怕护工看见自己的窘迫。三叔一转身,豆大的泪珠纷纷夺眶而出,填满了三叔脸上的沟沟壑壑。雪后的暖阳透过玻璃窗照进屋里,也照在三叔的脸上。三叔脸上那些沟沟壑壑里的泪花,在阳光的照射下,竟也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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