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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兴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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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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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下的红砖


宁夏吴忠 马兴国

 

1

出了灵武城,汽车沿着新修的柏油路一直往东行驶,用眼细心去看窗外的风景,大抵一致。路的两旁都是砖土结构的平房,朴实的农家小院。举目远望,快要成熟的麦子一浪接着一浪飘向远方,透着金色的光芒。穿过大古铁路后,路两旁的建筑才有了变化,这些变化也都源于这条公路和附近一座大型煤矿的的建成。所以偶尔一两幢两层的楼房便如鹤立鸡群般矗立在诸多平房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也有些咄咄逼人。旅人们对窗外的景致从开始的兴奋转变到了渐渐厌倦。只有路过一家化工厂时,他们才有了话题,谈论着改革开放带来的好处,谈论着乡镇企业及农村变换万千的事例。但大多的旅人已沉沉睡去,突然嘎的一声急刹车,所有的旅人同时朝前猛烈一倾,同时“啊”的大叫起来。司机回头安慰大家:没事!驴过马路呢!人们便真的看到车前一头小毛驴悠闲自得的逛过马路,全然一副不把汽车放到眼里的神态。旅人们有些抱怨,说农村就是农村,交通真差劲,驴怎么能满路跑呢?司机什么也不说,撇撇嘴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挂挡踩油门,车又稳稳当当地跑了起来。

车到大泉乡停了下来。下了车,我的心一阵颤动:我终于踏上了离别了十几年的故乡的热土。一切依旧!故乡熟悉的风迎面吹来,让我情不自禁地跪倒在故乡的的黄土地上,用心虔诚的去膜拜。

我爱着的故乡啊!我回来了。

穿过一片又一片泛着金属光芒的麦田,终于走到了村口。早已有相识的人打起了招呼。故乡人的热情在一次让我自惭――我与故乡久违了!村口依然是那几平方米的小卖部,稍有变化的是门上的招牌,原先的“小卖部”改成了“综合商品城”,看后让我不禁哑然一笑:故乡何时有了这等“城风”!?先前用红漆写的那快“小卖部”的招牌已被垒成了鸡窝顶,被鸡屎糊的脏乱不堪。胡子叔眼尖,老远就从小卖部迎了出来:“哟,咱们的能人回来咧。哎呀,好些年没回来了吧?都快认不得了,走走走,去咱小卖部坐坐。”

我没有进去。我谢过胡子叔的好意,又寒暄了些客套话,推托说有事要办,胡子叔才放开了紧握着的我的手。随后又遇到了一些本家的亲戚或熟悉的乡人,都免不了要客气一阵,说说各自家里的情况,然后千叮咛万嘱咐闲了到家里喝盖碗茶,我都一一应了。

大泉乡是一个真正的回族聚集乡,全乡五个队没有一户是其他民族人口。我上小学时,乡里曾有一户姓韩的汉族同胞,后来因为生活上的差异与不便,遂全家入了回教。所以全乡皆是回族。这倒少了许多民族纠纷,也少了诸多事端,而且乡人皆能和睦相处,互谦互让,让人觉得宽慰。

拐过第二个交叉路口,眼前的变化让我确实有些惊讶。原先平坦的路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沟,一条行人行车的沟。沟的两旁房子变成了错落有致的阶梯状。故乡人真是怪!外乡人有钱都表现在吃喝穿戴上,而故乡人却独独表现在盖房子上,而且一定要比谁家的房子地基高。久而久之,先前的路就变成了今天的沟了。听熟人说一下雨几天不停,人们就都睡在家里,谁也不出去,实在有急事的人便只穿了裤衩就出去。乡政府曾想方设法填平过,然而无济于事,过一段时间,平路又被逐渐隆起的房地基挤成了沟。

我在沟里走着,不断的和熟悉的婶子大妈打着招呼。

到了,到了!我的心狂跳不已。

推开那扇锈迹斑驳的门,一阵清香迎面扑来,院中那棵老沙枣树依旧吐香纳尘,在炎热的夏天奉献自己的绿荫。院里静悄悄的。当我的背包轻轻滑落到地上的时候,一对正在屋檐下谈情说爱的麻雀吓得惊慌逃窜。我已顾不得许多,我奔向院中那口提水井,深情抚摸它沉重的臂杆;我看到奶奶迈着蹒跚的小脚,吃力的提起一桶水,浆洗着我的汗衫;我紧依着那棵老沙枣树,我看到了我和儿时的狗胜、嘎西一起爬树摘沙枣,扯裂了裤裆被母亲追着骂。我爱抚着院中熟悉而亲切的每一件东西,我的脑海浮现出往昔快乐痛苦的一幕一幕……

2

灵白公路再有半年就修好开通了,谁都清楚,灵白公路的建成给周围的乡村会带来前所未有的飞跃。沉睡的乡村就要醒了!人们急切的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苏木也这么想。苏木已经三个月没有回家了。

这几天下雨,又赶上快要麦收了,所以苏木所在的工程队决定放一个星期的假。苏木高兴得跳了起来。早早收拾了行李就往家里赶。苏木想娘哩。苏木也想采芝。

到了村口,苏木老远就听见胡子叔在小卖部唱起过去的老歌:

公社是棵常青藤啊,社员都是那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藤儿连着瓜;

藤儿越壮瓜越大啊……

苏木就说胡子叔:胡子叔,您唱的都是过去的事了。等咱这条路一修好啊,您呀,肯定会富得流油哩。

胡子叔就笑眯了眼:托靠党的恩情,不下世还享一阵子福哩。苏木,快些回去,你娘惦挂你哩,成天到村口望。

苏木鼻子一酸:俺也想俺娘哩。回家的步子就迈大了。

苏木娘正在厨房打搅团(宁夏一种面食),见苏木回来了,忙拉到院子中间,细细的用眼把苏木捋了一遍,生怕少看了一根头发。苏木安慰娘:好着哩,你看,身板结实着哩。说完还故意鼓胳膊上的肌肉给娘看。娘嘴里唠叨着:瘦多了,黑多了!苏木看着娘,幸福地笑。

吃完搅团,苏木就到村里闲转。村里又有许多新鲜事:金宝伯家盖了新房,清一色红砖的,地基有一人高呢。嘎西的嫂子生了个龙凤胎,村里就有人嚼舌头,说嘎西的爹整天见人就夸,觉不着的鞋壳郎冒烟哩,回头又骂自己的儿子媳妇没那个本事生不出个崽来。听说狗胜到广州打工去了,前几天给爹妈寄回来一沓花花绿绿的钱票子,倒愁的狗胜的爹妈不知咋花了,狗胜妈就把钱缝到新棉裤里,谁料半夜让贼娃子把棉裤偷了,老俩整天抱头痛哭。快走到村尾了,苏木就看见“李蒜窝窝”家那幢贴着瓷砖的大房子在阳光的照射下,耀眼夺目,有些让人敬畏。“李蒜窝窝”这几年搞汽车运输赚了钱,在村里是响当当的富户,特别是盖起这幢房子后,更是让村里人把眼珠子都嫉妒红了。不少人想方设法的讨好“李蒜窝窝”,但“蒜窝窝”就是不买帐。要说这“李蒜窝窝”的绰号来历还挺有意思:这“李蒜窝窝”本名叫李晨堂,有个缺陷是说话瓮声瓮气。偏偏又爱抱着蒜窝捣蒜,这说话的声音和捣蒜的声音就一模一样,村里人就叫他“蒜窝窝”。当然,这都是在蒜窝窝没有发迹之前。现在村里人都热情地叫他晨堂哥,背地里却仍旧蒜窝窝长蒜窝窝短的议论。

苏木却没有想这么多。苏木只是想:采芝此刻在家干啥哩?苏木就溜着墙根走到蒜窝窝家后门,在门旁的槐树根下摞了八块红砖就转身回去了。

一路上,苏木在嘀咕:采芝会不会看到那八块红砖呢?

天一擦黑,苏木给娘说有事,就出门了。苏木径直来到村口的麦场里,急忙小跑着往那堆熟悉的麦草堆跑去,他怕采芝不来或来了等不见她。绕过消防水库,苏木就看见采芝站在麦草堆下等他。苏木从采芝背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吓唬采芝,不料采芝一个猛转身,倒把他吓了一跳。看着苏木惊魂未定的样子,采芝咯咯的笑开了:早看见你了!回来也不吭一声。采芝抱怨苏木。

我在树根下摞了红砖哩!苏木解释。

在公路队呆野了!几个月不回来,也不捎带个信,让人着急。采芝把后面的“人”加重了语气,胸脯一起一伏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苏木。

忙哟!苏木红了脸。悄悄拉了采芝的手。

采芝也不挣脱,任苏木握着手,心咚咚的跳。又问苏木在公路队的生活苦不苦,好不好?

苏木就没了拘束,讲起了公路队的生活,讲起了公路修通带来的好处。俩人又靠着背坐在麦草堆下,一起回忆在县里上高中时的事。苏木说:采芝,你好看咧!

采芝娇嗔地说:你在公路队学坏了!

苏木又眼睛直勾勾地看采芝。苏木发现采芝的眼睛会说话咧,就要凑过去看,忽然就听见水库后面胡子叔唱起歌来:

公社是棵常青藤啊,社员都是那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藤儿连着瓜;

藤儿越壮瓜越大啊……

苏木就说:胡子叔脑子有问题咧!

采芝说:胡子叔精哩!

采芝就拉了苏木的手往回走。俩人刚走开,蒜窝窝的几个本亲就推着架子车去刚才苏木和采芝坐过的麦草堆拉草。

采芝一直到家门口才放开苏木的手,转身对苏木说:今天刚回来,早些睡,我明天还等你来摞红砖哩。一闪身从后门进去了。苏木看着门旁的老槐树吸口气。

苏木回到家,娘还没睡,正搂着大姐的小儿子哄着睡觉,见苏木进来,就说厨房碗柜里还留着两块鸡肉,叫苏木吃了早些睡。一回头小孩儿醒了就哭,娘一边用手轻拍小孩儿,一边用手掖被子,嘴里轻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噢——噢,娃娃睡觉了,山上来了个老道道,宰公鸡叫鸣哩,宰母鸡下蛋哩,宰黄狗看门哩,娃娃一哭娘疼哩……”

苏木躺在炕上听娘的歌谣,不觉中竟也睡着了。苏木睡梦中看见采芝搂着一个小孩儿,在窗下摇晃着身体,唱着娘唱着的歌谣。

3

娘让苏木去洗个澡,说家里下午要过“乜贴”(回族一种隆重祭奠先辈的仪式)。苏木应了声,娘就到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剁肉洗菜去了。下午正式过“乜贴”的时候。苏木一直没有看见娘,厨房里也没有在。苏木就想出去寻娘。一开门,娘就跪在门旁。嘴里虔诚的念着祈祷词。苏木读高中时就自封是个坚强的无神论者。可面对如此虔诚的娘,苏木竟有些感动。苏木没敢惊动娘,他刚要转身进屋,忽听娘喃喃自语:仁慈的主啊,托靠你慈悯,给苏木个好媳妇。

苏木流泪了,却没有哭出声来。

4

村里来了电影队放电影,片子是《红高粱》。苏木想找采芝一起看,就在蒜窝窝家后门的槐树下摞了八块红砖。天刚黑,麦场里已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了。老的少的,哭的叫的,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好多只黄的黑的杂毛的狗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惊得那些丫头媳妇一声声尖叫。麦场里一阵骚乱刚平息,另一头一阵骚乱又开始了。一头驴在放映机后“嗷喔嗷喔”的叫个不停,胡子叔就骂开了:谁家的驴不看好,跟着人赶乱乱子,再不拉就拿棒赶了。胡子叔的话刚出口,就见一愣头青小伙忙来牵了驴就走,头也不回。放电影的人忙着在麦场两边的树上拉白布,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

苏木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找采芝,找的嗓子都冒烟了,才看见采芝和几个本村的丫头在麦场堆下站着。苏木就挤到采芝身边一同站着,给采芝掏了一把娘炒得麻子磕了起来。电影终于开演了!麦场里顿时静了下来。可演到“我爷爷”抱“我奶奶”钻进高粱地的时候,麦场里掀起一股比先前更大的骚动!老年人都骂着现在的年轻人都胡逞哩,竟演些个见不得人的事;小青年和男人则嗷喔嗷喔的叫着、笑着、打着口哨;一些丫头和年轻媳妇都红了脸,低着头不看银幕上的画面,相互偷看一眼,抿着嘴笑。有几个胆大妄为的年轻后生偷偷拉了外村的女子,就往麦场西头的玉米地里去了。就听见麦草堆上有人喊道:快看哟,“他爷爷”和“他奶奶”不钻高粱地,改钻玉米田哩!麦场里一片哄笑,连放电影的人都笑了。苏木也跟着笑。苏木回头看采芝,采芝却没笑,而且好像心事重重。

咋了?苏木问采芝。采芝不答声。

苏木也就不再问,一直陪采芝到电影结束。

苏木跟着采芝走到水库后面的麦草堆下,就问采芝:咋了?

采芝不吭声,抬头看苏木。采芝眼里满是泪花。

咋了?苏木慌了。出啥事了?

采芝仍不吭声。忽然一把抱住苏木哭了。苏木吓了一跳;长这么大,第一次抱着女人——而且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我爹给我寻婆家哩。采芝依旧伏在苏木肩上抽泣。

你答应了?苏木问。

采芝使劲摇了摇头不吭声,依旧哭。

苏木搂紧了采芝。

我爹说要给我寻个门当户对的婆家。我爹要强哩。我也不知咋办。你是男人,该你拿主意的时候哩。苏木,除了你,我谁也不嫁,死都不嫁!采芝又伏在苏木肩上哭开了。

苏木紧紧搂着采芝,在感到幸福的同时也感到了愧疚,自己是个男人,却让心爱的女人受委屈。可此刻的苏木也是一筹莫展。一想到娘,一想到穷困的家,苏木就觉得对不住采芝了。苏木搂紧了采芝。

采芝,你再等我半年。等路一修好,我就在路边开个汽车修理部。这段日子我正跟队里开车的师傅学哩。到时候咱一定能有好日子过,你想,路修好了,该有多少车等咱修哩。苏木安慰采芝。

可俺爹这边咋办?采芝抬头问苏木。

苏木没话了。

苏木,你带我走吧?去哪儿都行。采芝说。

不行哩,你有娘、俺也有娘。俺们不能不仁不义哩。苏木回答采芝。

苏木,你是不是男人?采芝又问苏木。

咋?

你要是男人,明天就找个媒人去俺家提亲!

找谁?

胡子叔。

能行不?

能行!胡子叔有办法哩。你要去试试。

采芝看着苏木,眼眶里眼泪花花又开始打转转。

苏木!采芝抽泣着叫苏木。

采芝!苏木轻声叫采芝。

苏木搂紧了采芝,采芝搂紧了苏木。麦场里一片寂静。只有明亮的月亮照着麦场边的水塘。两条鱼快活地游着,偶尔一条鱼浮出水面,吐一个水泡,迸裂声说“不”,打个圈儿扩散开,旋即又沉下去。

5

胡子叔进蒜窝窝家已经一下午了。苏木就站在蒜窝窝家后门的那棵槐树下砸红砖。砸了一块又一块,仍不见胡子叔出来。

太阳被夜拉下山。

胡子叔慢腾腾从蒜窝窝家走出来,苏木忙走上去问胡子叔。胡子叔叹口气看着苏木:娃,算了,没那个情义咧!

苏木就听见院里蒜窝窝吼道:不要脸的东西,你这是丢人现眼哩。接着“啪”的一记耳光声,苏木就听见采芝哭了。苏木要冲进去,被胡子叔拦住了:娃,强扭的瓜不甜,问题要人解决咧。听叔的话,回去再说。走,回去!

苏木觉得采芝一直在耳边哭。

苏木接连几天没精神,就病倒了。娘安慰苏木:娃,咱家穷,配不上蒜窝窝哩。蒜窝窝昨天又放出风声说:别人的闺女出嫁都要“三黄一窝机”,他蒜窝窝的闺女出嫁要“三黄一窝机,汽车拉大米”哩,不是娘不疼你,实在是没法子哟。那蒜窝窝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你不如死了心喀?!娘坐在炕角,撩了衣襟抹眼泪。

娘的话苏木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娘就哭,哭一阵累了就唉声叹气,又哭。

正哭着,门外有人叫喊。娘擦了泪,出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蒜窝窝和他女人。娘忙让进屋。苏木也强打精神坐了起来。

蒜窝窝将提来的点心水果放到炕上,就站在地中间对苏木娘说:听说娃病了,我来看看,有些话呢也不细说了。娃都不懂事咧!咱做大人的能理解。

娘点头说在理,在理。

伯,我要娶采芝!苏木平静的说。

一屋人怔怔的看着苏木。

突然,蒜窝窝和他女人齐齐跪在地上:娃,伯一辈子要强没求过人。今儿个伯求你以后不要再找采芝了。伯知道你是个好娃,可你有你的前程,采芝会拖累你哩。伯也知道你疼采芝,所以你肯定不愿采芝受苦吧?就算伯不疼采芝你娘还疼你哩。你是个懂事的娃,你应该明白伯的话。

娘也突然跪在炕前:苏木,你伯都这样说了你还不发话?难道娘跪下也不行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苏木一下跌进了绝望的深渊。许久苏木才抬起头,声音发颤的说:伯,我答应你!

6

苏木仿佛听见采芝在耳边哭。

苏木觉得天地开始旋转,旋转。

7

苏木回公路队了。苏木没有跟娘说。也没有跟采芝说。

公路修成的半年后,周围乡村的发展状况有了明显变化,人人都打算闯个名堂。苏木也忙着办自己的汽车修理部,借钱、贷款、找地盖铺面、办执照。

苏木整整半年没回家,也没带过任何口信给娘。

修理部开张的那天,苏木决定回家。苏木惦记着娘,也惦记着采芝哩。

8

娘从厨房跑了出来,拉苏木站在阳光下,用眼细细把苏木捋了一遍。苏木,娘伏在苏木肩上哭了,豆大的泪珠流满了布满沧桑的脸。

娘告诉苏木,采芝要结婚了。男人是县运输公司经理的儿子。

娘感觉苏木身子颤了一下又不颤了。

娘,是好事!采芝有福哩。苏木对娘说。

吃完饭,苏木依旧走到蒜窝窝家后门那棵槐树下,摞了八块红砖就回去了。

麦场里静悄悄地。苏木等了很久。

村里亮起的灯几乎全部都熄灭了,苏木仍在等。

村口就传来了歌声,是胡子叔:

公社是棵常青藤啊,社员都是那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藤儿连着瓜;

藤儿越壮瓜越大啊……

苏木就尝到了泪水咸咸的味道。

9

采芝要出门嫁人了。

蒜窝窝家里宾客络绎不绝。人们吃着,喝着,热闹异常。各种巴结和讨好的话语此起彼伏。采芝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几个女伴在她脸上涂抹。脸平静的如一潭秋水。做新娘的采芝漂亮极了。

采芝要出门嫁人了。

可车等了半天,采芝死活不出去。蒜窝窝进了屋。

我要苏木背我过门!不然,我今天就不嫁。采芝对蒜窝窝说。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瞪着牛眼看采芝和蒜窝窝……

成!蒜窝窝思忖许久发了话。

伯,我不去。苏木回答的平静简单。

娃,为了采芝,伯给你跪下了。蒜窝窝真的跪倒在苏木面前。

 

苏木背起采芝出了门。

苏木背着采芝,采芝搂着苏木。

 

走过槐花树的时候,采芝用牙狠狠咬住了苏木的肩膀。

苏木哼了一声,仍背着采芝走。苏木感觉肩上的血在往外流。而采芝一直不松口。

进了新房,苏木放下采芝,转身要走,采芝一转身挡在门前。

苏木,我有话要和你说。采芝看着苏木。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别败兴,有话改天说。苏木仍要走。

采芝拦住苏木不让走:乡亲们,你们做证,我只和苏木说几句话,了却一件事,从今后我和苏木再没有任何瓜葛。

村里人识趣的走出新房。热闹的空气瞬间凝固。

新郎气狠狠地瞪着采芝和苏木。

你也出去。采芝对新郎说。

新郎一摔门出去了。屋里只剩采芝和苏木。

修理部开张了?生意好吗?采芝问苏木。

苏木点点头算是答复:采芝,有什么话就直接说,这样不好。岁月比树叶多,你以后还要在乡亲们面前活人咧。

苏木,你看这新房漂亮不?采芝问苏木。

苏木没吭声。

苏木,你还记得半年前在麦场吗?

苏木没吭声。

苏木,你还能像在麦场那样搂着我吗?就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

苏木没吭声。苏木看到采芝满眼的泪花花开始打转转。

采芝就搂了苏木,苏木却没有搂紧采芝。

突然,采芝猛然一把推开苏木

采芝将一件锋利的物件迅速插进自己的腹中。采芝的脸由于痛苦而变得抽搐起来。苏木脚下的瓷砖地上,一朵朵鲜艳的槐花轻轻落下,迸裂,绽放,散发炽热的光芒。苏木抬头看见采芝眼睛含着泪

苏木上前紧紧搂着采芝,采芝微笑的脸像槐花一样开放。苏木也笑了,幸福地笑着。苏木像偎在娘怀里一样。

 

苏木紧紧搂着采芝,采芝紧紧搂着苏木。

苏木觉得天地开始旋转,旋转。

10

我又听见村头的胡子叔坐在麦场的麦草堆上唱着:

公社是棵常青藤啊,社员都是那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藤儿连着瓜;

藤儿越壮瓜越大啊……

明亮的月光照着麦场边的池塘,两条鱼快活的游着,一条鱼浮出水面,吐一个水泡,迸裂声说“不”,另一条鱼儿也吐一个泡,迸裂声说“不”,打个圈儿扩散开,这两个圈儿就交融在一起,旋即又沉了下去。

我还看见,槐花被风吹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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