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风从西北方向轻轻吹来。我得快速行走,赶在日头偏西之前见到父亲,他现在或许正大口的吸着旱烟。
林子中的小路通向漂流出口之处,是河床最开阔的地方。在我印象中,从这里逆着结冰的河面向上一直走去,便会看见一个被人们称之为“坝”的物体,把冰面分为一高一低高个世界。说是“坝”,其实是人们为了拦水种稻,用大块的石头在河床中堆积而成的一组生活的“雕像”。
四周的景象在这个不算寒冷的冬季里与圣洁的雪色相融,我向前望去,再走不多远便是那条结了冰的河了。落冬之后,有很多的小鸟儿都没有南飞。这些叫不出名字的生灵们伴着我一直走到河岸。豁然开阔的视野让我倍感舒适,近处和远处都是一望无垠、碧蓝如洗的天穹,我急于赶路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一个人的影子投在这片河面的雪地上,似乎比它的主人还欢呼雀跃。
一道道爬犁压过的辙痕逐渐清晰起来,通向一个叫桦树脊的地方。长满了白桦的林子在隆起的青山上延续着旺盛的生命力——这就是父亲每年冬季都会去寻觅副业的地方。
对种地的农人来说,能在这充满寒冷和农闲的季节找到一份副业就意味着多了一份挣钱的机会。用健壮的牛马套着爬犁从林地深处拽出被伐倒的树木,或是仅凭粗糙的双手把从树上砍下的枝桠堆成垛,或是用疼痛的肩膀把这些半成品的木材抬上汽车……
整个山林处处是繁忙的身影,其实他们的奔波或许根本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是希望这个季节不要真的闲着。
早已疲惫不堪的哈气从父亲嘴巴里吐出来时,就在北风中变成苍白无力的颜色。我迫不及待走上前去和父亲转达母亲的嘱托,那点点滴滴的关爱不仅仅是嘘寒问暖。我把保温饭盒递给父亲时,他总是先问我吃饭了没有。或许是天生不善言词使然,我除了说“吃过了”,便再也不知道该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父亲说些什么。
我从父亲的布袋里拿出烟纸,卷上一枝老旱烟递给他。我想这是他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烟气从他的鼻孔缓缓出来,在我的眼前很调皮地打着圈儿,仿佛是在儿子面前进行一场有趣而魔幻的表演!多年以后,当我跟父亲谈起这个情景时,他报之一笑,然后举起手中的家酿白酒要和我一饮而尽。他告诉我,当时也想递给我一根烟来着,但我毕竟还太小。而现在我却能和他一起喝酒了。
我知道,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是一种成就,是一个面朝黄土的农人最看重的事情。然而,在父亲的思想里,他却要为更加深远的意义挺起疲惫的脊梁。
他和村子里所有的成年男人一样,现在仍然在出售自己血管里流淌着的带有浓烈泥土味儿的力气。这种力气对很多操着南腔北调的“老板”们来说是极其廉价的,而对于需要用之当作谋生手段的农民们来说则具有另一种重要意义:走进了桦树脊的冬天,便走进一个充满了希望的新鲜的世界,那是生活的支柱和依托。
这片长满白桦的山脊和父亲的脊梁,一直巍峨地立在我成长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