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杨柳

我的母校在徐州西南的一个小镇上，那里是我的故乡，是我根生土长的地方，上世纪九十年代第一个夏天，它还是一个简陋的地方，那时候我作为初一年级的新生走进校园，青砖砌成的两个高大的门垛子是那么的古朴，经过了无数的风吹雨打，表面已经千疮百孔，风化的厉害，两扇银灰色的大门几乎每年都要油漆一次，但是也掩盖不了它的沧桑。

一进门，迎面是一棵高大的松树，树形接近完美，有些神似黄山的迎客松，主干道两侧栽植的也都是松树，共有二十几棵，都是那么的挺拔，好像一个个士兵，排列整齐，迎面那棵松树的后面就是我们校园的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那条河连接着小镇的圩河，圩河是贯穿小镇的母亲河，北连潼河，南接濉河，在上个世纪初，还是一条通航的河流，那时候古镇的河埠头就在学校的北侧，沿着河道绵延着数里，而这座古老的中学那时候是个会馆，是往来商贾活动和议事的地方。沿着这条小河向南行至数十步，右拐是一座新桥，站在这座桥向北望，对面也有一座桥，不过那是一座实实在在的石桥，那座桥有百年历史，但是桥栏杆上的石刻却都是文革期间留下的痕迹，而脚底下的这座新桥是纯粹混凝土制造的，下了桥，向南左拐又是一座桥，再过了那座桥，便有三排排列整齐的教室，第一排是宿舍，第二排是实验室，第三排便是我们那时候初一初二年级的教室，三排教室的西侧，迈过向南流的河道，便是教工的生活区和学生的宿舍区了，那里多是一些低矮的瓦房，甬道相连。这条河在校园里成“Z”形状，从北面进，从南面出，如果说不规则，就是在这个“Z”字的头上沿着初一、二教室的后面向西延伸了一段，大约有五十米的样子。河的北岸是从南向北依次排开的四排教室，每排大约有六口教室，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而建筑材料多是从前会馆拆除下来的，砖是青砖，瓦是小瓦，但是房子很高大，而且窗明几净有很好的通风透光性，走廊里的柱子都是木质的，显得很气派也很典雅。

每到春天，沿河两岸的垂柳可就是学校的最好风景了，它们紧紧地挨着河边，在河道的坡上，虽然千姿百态，但是栽植的却很整齐，春初二月，它刚刚萌发的嫩芽，毛茸茸的，显得格外喜人，在乍暖还寒的风中摇曳着，小脸萌萌的让人不禁联想到一个个婴儿，有时候，我觉得更像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当你迎着阳光从侧面端详她的脸，那如同冬瓜表皮一样的脸蛋，给人一种初生的美。渐渐地它的枝条长了，有的已经伸到了水面，在水面上随风摆动，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涟漪，这动静也会惊动水中的鱼儿，它们会游过来围着柳枝嬉戏，有的还会咬着柳梢不放，那是一番格外生动的景象。

晚风吹来，柳枝更惬意的舒展它们的身姿，这时候，只有它们是自由的，它们就这样尽情的舞蹈，可是妙曼的身姿也要有人欣赏才好啊，人呢？远处的教室里安静的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同学们都在专心致志的学习呢，也许是柳枝舞了一段，累了也腻了，就停了下来，只静静地四下张望，这时候校园的小河也是迷人的，如镜子一般的河面，倒影着月光，也倒影这沿河的垂柳，它们在水面上朦胧的影像更加优美，猛然间，有的姿态还会让人以为是陌生人站在那里。

月越升越高了，校园也明朗起来，这时候，经过一阵喧哗之后，校园又会恢复了平静，大概大家都睡了，而垂柳还在寂寞的迎风摆动，河水显得不耐烦了，因为它打搅了自己的好梦，只有月光能让它们都平静下来，沿着夜色均匀的呼吸睡去，这样，一切都睡着了，温顺而安静。

清晨，天蒙蒙亮，叫醒它们的是早起的钟声，那个勤劳而又有点丑的敲钟人，总是起的很早，也总是按时敲响他的工作，记得他每一次敲钟之前都要看不低于三次的手表，可见他对工作的认真和负责，他敲醒了校园，这样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们开始听到操场上的集合声，喊操声，“一二一，一二一”此起彼伏，长得悠扬、短的有力。这时候，垂柳到显得那么的安静，只是偶尔摇晃一下苗条的身体，水面也不再沉默，开始荡漾这一圈圈的涟漪，也荡漾着阳光，金闪闪的明亮亮的，从一个圆心到一个逐及河岸的圆圈，似乎把所有能接纳的事物都接纳进去，然后揉碎了，变成时光的印记，稍后，就可以看到一、两个，三、五个高年级的同学在柳树下读书，他们或站，或倚着树木，或坐在岸边的长凳上，远远的可以听见朗朗的读书声，有的抑扬顿挫，有的别有生动，读英语的简直就是在唱歌，那流畅的程度和标准的发音，正像是浮动的春光，让校园的景色更加的和谐、生动、传神了。

夏天是一年中最漫长的季节，因为太热，那时候学校还没有普及电风扇，于是每一堂课下来师生们都汗流浃背，河畔的垂柳正是浓密茂盛的时候，老师们的办公室里有电扇，可是在教室闷热急了的同学，偶尔会跑到河边，借着偶尔吹来的一丝丝风，享受着垂柳的绿荫，黄昏时分人最多，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大概如此吧，只是每一个长凳上坐满了人，说起悄悄话可就不方便了，所以柳树底下的斜坡上，坐着的，躺着的就自然多了，他们的谈话声很低，低到有时候只有自己能听得见。于是谈话中多了许多疑问“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没有，我没说什么啊”那大概是风吹柳枝发出的声音吧？直到晚自习的钟声响起，许多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而垂柳也开始在晚风里沉默，好像听到了什么秘密，又好像是一个人的叹息，夏夜是多彩的，因为星光耀眼，月明如初，也因为好动的，喜欢唱的，不甘寂寞的虫儿都踊跃而出，一个两个萤火虫会打着灯笼四处游荡，它们像一双双眼睛，透过风抚动树叶的手掌，不断好奇的张望，夏天的河水是流动的，只是又静又缓，在月光下徜徉，我想“徜徉”一词的由来不过如此罢了。

秋天是个残酷的季节，它剥夺许多颜色，让柳树和河畔上的其他植物变得金黄，那一片片落叶随风飘散，落在水面就是一叶扁舟，载着一个个蚂蚁和瓢虫远航的梦想，也载着静静的时光渐行渐远。这时候，河水中的鱼儿是最欢快的，因为有了吸引它的树叶、树枝，它们自由的穿梭在其间，享受着仿佛增加了的空间。秋天的云是最美的，常常抑郁的映在水面，水面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两片荷叶，极小的，像手掌，飘零着，也开始残破不堪，斜阳下、黄昏里，金色的阳光照在金黄色的柳树上，是绝美的画面，它们把整个秋天都染得金黄、金黄的。

冬是寂寞的，因为雪的到来，才显得格外妖娆，河面上结着薄薄的冰，柳树开始一身银装，加上石桥也裹上了雪白的外衣，一切是那么的圣洁，沿着河畔的小径是洁白的，让人不忍心踏上去，打破那原有的纯洁和美丽，在结冰的河面上，偶尔还能看得见一两个断落的细细的柳枝，远远望去，好似一段段优美的铅笔画的线条，能给人以无限的遐思......

一阵、一阵的北风呼啸而过，之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一阵又一阵的北风呼啸而过，之后的冬天更冷，河畔两侧的垂柳远远望去，黑黝黝的，在纯白色的雪的世界衬托下，宛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在我的记忆里就这样荡漾开去，荡漾开去......

我还记得那时候，老师常常安排我们写一个关于学校主题的作文，那时候我的题目往往是《校园的一角》，不知道这篇文章算不算这个主题呢？如果算，那这就是一篇迟到了近三十年的作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