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茉莉花

喝过暮春的花茶，茉莉花茶最沁人心脾；听过无数动听的歌曲，《好一朵茉莉花》旋律最优美；不是因为它是家乡的省花，也不是因为《好一朵茉莉花》是家乡民谣，而我也曾住在这首歌的发源地——南京的金牛湖。总之我爱茉莉，是从心而发，爱之深，入骨入髓。

很小的时候，在老师家，第一次看到，盛开的茉莉花，只是不知道这么美的花，叫什么？问了老师，才知道，第一次见，印象却如此深刻，不是因为它的惊艳，更多的是，纯洁质朴的花朵，清香淡雅的四溢，弥漫着浅浅的时光。它像一袭白裙的少女，与我擦肩，然后轻轻转身，裙裾随风飘起，回眸明亮深深，笑意盈盈，酒窝似有似无，明月般的脸蛋，宁静的额头，干净清纯唯美青春。

它像一场难忘的相见，让我念念不忘，最特别的是初开的蓓蕾，在阳光下，一点点露白，在绿色的叶片衬托下，像极了一个害羞的姑娘，看你一眼，便低下头来，摆弄自己的辫梢。

我只见过成盆的茉莉，成片的种植亦是少见，直到很多年后，在金牛湖畔的一处花圃，我去挑两盆蔷薇，一进门，就被满眼，同株不同色的茉莉花吸引了。双色茉莉也叫鸳鸯茉莉，它是可以一年，花开多次的小灌木花卉植物，适合盆栽或地栽养护，其实它和茉莉，并不是同属的植物，但是因为双色茉莉的花朵带有茉莉的清香，而且花开之后有两种花色，所以就叫双色茉莉了。

蓝紫色和白色相间，仿佛美女舞动的群，它迷人的芬芳更是让人怜惜，听美丽的花匠介绍，双色茉莉的花朵，之所有两种不同的花色，还是因为它开花的时间不同，而每一朵花，刚开始都是蓝紫色的，随着时间的变化，就会慢慢变成白色，因为一颗树上，有很多花朵开放，所以就出现不同的花色了。

双色茉莉春夏季节会开一次花，到了秋季又能重新开花，它的生长季节就是春秋季节了，它的花朵带着迷人的茉莉芳香，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它的。双色茉莉，其实确切一点应该是三种颜色，因为花朵刚开时为深蓝色，之后会变成浅紫色，最后则会变成白色，由此它还有一个很好的寓意：昨天、今天、明天。

通过详细的了解，我才知道，茉莉居然有那么多的品种，单瓣，重瓣，虎头，宝珠，狮头，菊花，国产，非洲的......

很久以来，我就想写一篇关于茉莉花的文字，记得不久前，读了一篇关于茉莉的文章，一个女教师，为了支教来到泰国，在这个佛教之国，民众和僧侣都喜欢茉莉。她的文笔细腻，情感也细腻，读她一篇关于异国风情的茉莉，如同和她面对面的对话，人间大爱超越了母女之爱，夫妻情深，看来，爱花并无国界，亲情和爱情更无国界，我们常常以物寓情，托物言志，也常常会以物喻人，茉莉象征着美丽、纯洁和智慧，其实像极了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孩。更于佛家出世和入世的思想，有着密切的关联，这就是泰国人喜欢茉莉的原因吧！

其实每个人都有过出世的念想，但是又有几人，真正懂得入世的真谛，我的姑妈，现在九十二岁高龄了，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迷惘。

那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那时候她的爷爷，我的太爷是个有名的乡绅，富甲一方，到了她的父亲，我的爷爷辈时，起先家道依然很是富裕，不但家中有十几顷的良田还有几十间的房子，一两处店面，大爷爷在徐州一个法国人开的商行里做总经理，那个商行经营范围十分的广泛，布匹绸缎、日用百货等等是一用俱全。因此我们镇上的商家，很多都到他那里去进货，时间久了难免有些赊欠。所以每一年的年底，大爷爷在回家过年的时候，顺便把一些能结的货款给结了，能收回的欠款给收了，好歹一年到头有个了结。

一九四二年的春节前夕，大爷爷带了自己的两万元积蓄，准备回家过年，就在半道上，他坐的汽车出了故障，他在下车检查的时候，被迎面飞驰而来的日本军车撞了，最后因抢救无效而去世。那一年他整整四十岁。随后他带的钱被抢一空，而欠账的客户很多都不承认，一个月之后，他唯一的只有四岁的儿子被土匪绑架了，索要四万元赎金，最后通过中间人，好不容易讲到了两万元，赎回了他，就这样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一个家庭衰落了，我爷爷弟兄四个，爷爷最小，正在外面做生意，老二老三都是大烟鬼，一个那么大的家庭，都是大爷爷在支撑着，他一倒下，这个家就倒下了。

十五岁的姑妈，正在我们家的祠堂里读书，在经历了这一番的人生波折之后，一向充满阳光的女孩变得沉默了，终于在一天夜里，她留下一封信以后，离家出走了，许多年以后爷爷还说，他读了她的那封信，信里却没有一丝悲哀和迷惘，而更多的是希望和理想。信的背面用毛笔，写了四个端庄的小楷：“出家，离家”。然后在“出家”两个字上，她又用笔划了两道。

爷爷说：她当初应该是选择了离家，可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离家又能到哪里去呢?

按照旧社会大家庭的规矩，女孩子是不能轻易出门的，更何况像这样的离家出走，所以很多族人都恶狠狠地四处寻找，找到要实行家法。可是找了几个月，也没找到个踪影，最后是她的同伴，给家里带信，（跟她一起离家出走的女孩，因为吃不了苦，回来了。）从她嘴里了解到姑妈的状况，一家人才略略安心。再后来姑妈开始给家里写信，每一次送信的人都神神秘秘，家里人也不敢多问，一家人只知道她还在，就够了。至于坊间传闻说她跟了什么国军军官，又是什么嫁给了一个城里人了等等，家人也从来不去辩解，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一九四九年一月，我们家乡解放了，有一天，家里忽然来了一个穿军装的姑娘，她看到给她开门的，正是自己的母亲，直接扑倒在她的怀里，大哭起来，大家仔细一看，是姑妈，全家人都哭了。看了她一身的装扮，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她在祠堂读书的时候，教语文的王老师，就是中共地下党的区委书记。

她刚从淮海战役的战场上下来，随后又参加了渡江战役，后来在沈阳读了军政大学，参加了抗美援朝，抗美援朝胜利后留在东北军区，后来又调到了北京军区，在北京三零一医院和协和医院，做过国家领导人长期的护理保健工作，直到离休，享受军级待遇。

以前每年回来，她都跟我说从前的经历，一开始参军的时候，就在洪泽湖周边，后来到了黄花塘，那是新四军的皖东根据地，通过一年半的护理学习，后跟随彭雪枫将军南征北战，抗战胜利后部队改编，加入了刘伯承邓小平的晋冀鲁豫军区。

她对茉莉花，有着深深地情结，十五岁参军，在皖东根据地的医护学校宿舍，她的窗前，就有一盆自己种的茉莉花，五月的黎明，露水似乎也被茉莉花的娇艳给迷惑住了，纷纷集结到茉莉花的花瓣上。也许是露水太过热情，在朝霞的映射下愈使晶莹剔透的花朵愈加妩媚动人。翠微的枝叶间，那纤美柔软的花瓣上，几颗小小的晶莹剔透的露珠挂在上面，好像是几颗闪亮的珍珠，无私的点缀着秀花绿叶。洁白的花瓣，不大的花朵，平静的开放，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难得有这么一块净土，也难得有安宁的时光。花开时，是她们同宿舍姐妹们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一个个少女，都带着满怀的思念，花落时，她会把每一瓣都夹在书页间，那一片片清香，就随着她沐浴枪林弹雨。在沂蒙山地区，一场场激烈的阻击战，让她丢失了所有的笔记日记，唯独这本书，放在医药箱的底层，幸免于难，她自己也负伤，左腿中枪，伤到了筋骨，随后每到阴雨连绵的时节，就彻骨的疼痛。那时候，她会取出花瓣，闻闻依旧的清香，那些花瓣就像她的少女时代，羞涩，懵懂，一直不为人知，只被自己悄悄收藏。

女孩子爱美，她偏偏又长的那么美，解放以后，一开始因为去照相馆照相，老板征求意见，留一张放大的照片，放在照相馆的橱窗，后来每到一个地方，总是会遇见同样的事情，有的在大街上，就被要求照相，上海，沈阳，北京的街头照相馆橱窗，经常可以看到她的照片，鹅蛋脸，白嫩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青春而充满朝气，用美丽端庄来形容她，一点都不为过。

打开厚厚的影集，黑白照片居多，第一张是她站在洪泽湖畔的四人照片，两个新四军指战员，两个卫生员，那个怀抱一盆茉莉的女孩就是她，一对麻花辫，齐肩，军帽整齐，刘海梳起来，宁静的额头，眉目之间，多了一份英气，果敢。他们笑得多么美好，两位指战员和彭雪枫将军，后来一同牺牲在河南的抗日战场，战争就是如此的残酷，姑妈每每说到这里，依然很平静，只是声音变小，我知道她内心的波澜，见过排山倒海似的，倒下的身躯，对今天会有怎样的感触？这是我们这一代人无法理解的，也是所有和平年代的人们无法理解的！

她住在北京的三里河，一片前苏联建筑师设计的小区，八九十年代，国家部委基本上都在这里办公，这里也是个很普通的区域，青灰一色的多层楼。九八年我第一次去，她还在301医院工作，电话里，她告诉我住址，然后说，“你看到阳台上，有一盆茉莉花的就是了。”茉莉花？当时我很纳闷，为什么只种茉莉花？我上楼准备开门，没想到惊动了隔壁的大妈，她瘦瘦的！望着我满脸慈祥的笑容，她问，“你是那谁？”我说，“是的，阿姨。”她让我先到她家，我一听是姑妈关照过的，也就不推辞了，谁知一进她的房门，我立刻惊呆啦，简直就是个近代博物馆，一屋子黑白照片，全是军装照，天哪，这么厚重的历史......随后姑妈回来，我就打听，姑妈说，“他们夫妻都是老红军，丈夫是开国中将，原四川省委书记，老太太是全国妇联退休高干。”进了屋子，我先去看阳台上的那盆茉莉花，洁白如玉，正抱紧着花瓣，在微风中摇曳呢！

爷爷去世那年，姑妈回来吊唁，办完丧事，逗留月余，我主动带着姑妈故地重游，去了洪泽湖边，濉水河畔，黄花塘新四军纪念馆，还有原来新四军皖东根据地的卫校旧地，一路来去，姑妈一句话也没说，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好像在对比从前，似乎想从记忆里寻找什么！只是最后，她要求我带她去看一看皖东北革命烈士陵园。

新四军革命烈士陵园，就在我们邻县，那天我们一进园，面对一组英雄的汉白玉塑像，姑妈的泪水便止不住了。

时值五月，姑妈把辗转带来的一盆茉莉花，放在了纪念碑前，庄重的三鞠躬，我上前扶她，她摆摆手，静默了好久，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别人无法想象......

翠叶光如耀，冰葩淡不妆。

开在绿叶间的茉莉花，荣辱不惊，纯洁无瑕，虽然那么平淡无奇，却能在自己的一生中，尽情地展示自己，给人们带来了芬芳馥丽。真正的智者，在绝境中也可以开出花来，不只是温暖自己，也能照亮别人。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