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

一

一场夜雨，花瓣落了一地，能拾起的是花瓣，不能拾起那点点滴滴的雨，还有无法拾起的是匆匆的心情。

随风飘起的花瓣，粉红，嫣红，如蜂，如蝶，形影相错，交织在斜阳若影之中，一副世外景象，昨日连同花瓣，一起破碎成泥。

风吹樟树的嫩叶，松一阵紧一阵，像急行人的目光。玉兰花开放了，超凡脱俗的姿色，如同美人姣好容颜。天热一阵，凉一阵，好像女人的心，捉摸不定。

春分一过，气温自然上升，村庄的劳动热情也是如此，桑树，被修剪的齐腰高，一场雨过，齐刷刷的冒出新芽，再一两天，芽儿舒展开了，变成了嫩嫩的叶片，终于明白了它为什么是蚕的美食，因为鲜嫩。

看到桑叶，不能不想起《乐府》中的少女罗敷，“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十五岁罗敷的美，没有直观的描述，而是通过头发耳际，上下穿着和行人的举止，从另一个角度衬托出她的美好，这种描述手法实在高明，我常想，一个农家采桑女的美，一定是超凡脱俗了，不然怎会如此。而且她不但外表美丽，还可爱活泼，亲切聪明，女孩的美，最重要是内在，因为美丽也需要灵魂，如果她冷漠，不活泼，机智聪明，那她的美只停留在表面，是一种静态的美。

我见过这样的情景，在柔山绿水之间，从一阵笛声里，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牵着水牛，赤着脚，裤脚挽到了膝盖，她白嫩的肌肤，相貌秀丽，有着纯净的美丽，脸上永远淡淡的笑容。有时候再回过头来，想想罗敷的命运，又有很多疑惑，是不是因为她太活泼了，太吸引人了，才遭到了赵王的追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像摘花一样想据为己有，那是自私；为了达到占有目的，而不择手段，那是卑鄙无耻。

封建社会中红颜薄命的故事不胜枚举，所以老人们常说，“人生三件宝，丑媳妇，薄地，破棉袄。”精辟啊！因为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室，土地和私有财产，你就不要过高的要求质量，否则还会有生命之忧，这也是古人对于，红颜祸水的片面理解。

生活就像碗里的蛋液，你用筷子旋转，旋转，它也会变成绽放的迎春花。生活和美是分不开的，一旦分开了，美就会变得空洞。我们用笔墨记录下一日一日的美好，一时一时的美好，也记录下一地一地的精彩，一城一城的风土人情。你记住了岁月，岁月也记住了你，从日出到月落，从大海不断地潮汐到雪山高耸巍峨，你记住了世界，世界也会记住你！

二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只是今年不曾见到北归的燕子，记得从前，老家的房里，每年都有燕子归来，它们衔草筑巢，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构建自己的家庭。不久，叽叽喳喳的小燕子破壳而出，黄口小儿嗷嗷待哺。等急了，小脑袋探出窝来，好奇的张望，那份可爱让人怜惜，而且不忍惊动它们，好奇的时候，只是远远的观察，虽然会给房梁上，地上弄脏，但是平常人家没有人会嫌弃，有的人家别出心裁，在燕子窝下悬一块纸板，这样一来，地上就干净了。谁家有燕子谁家就有福气，仿佛还是祥瑞的象征，燕子是十分敏感的生物，只要你善待它，它们每年都会来，否则，它也就不会再来了，这是人与动物之间自然的默契。

我小的时候，读过郑振铎的《燕子》，感觉他描写的真好，从此喜欢上了这个聪明的伙伴，“一身乌黑的羽毛，一对轻快有力的翅膀，加上剪刀似的尾巴，凑成了那样可爱的活泼的小燕子...”生动形象让人印象深刻，“燕燕于飞，颉之颃之。”它是春天的精灵，也是报春的使者，当看到它斜着翅膀，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略过，你会惊叹它的敏捷和可爱，生动活泼。真像一个个孩子，在春天里笑着、闹着，唱着歌，挥舞着手臂奔跑。

金色的阳光里，溪水静静地流淌，白茅轻轻的摇晃，南风吹过，路边的枣树正好生长出细小的嫩芽。“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春天不是静态的，植物通过一冬的酝酿，开始自己的生命，有的是活出精彩，有的是长出希望，动物们也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把最美好的时节，当做自由自在的空间，尽情舒展自己的歌喉，舞姿，为春天喝彩。春是生的季节，此话不假，万物在此时生息繁衍，因为它是一个开始，一切都是新的！而暮春时节，不免使人有些伤感......

去头红上三竿日，烟际青来数点峰。

桑识此行无可意，往来俱被打头风。

乡村时节开始小忙，一年之计在于春，此时正是行动的时候，而读书人的暮春，却充满着难溶于水的思念：

经时浑暖候，映日有青枝。花落蜂犹恋，春归草不知。

竹苞仍个个，柳线亦丝丝。独忆深闺里，柔风入暮时。

因此时节没有错，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事，不同的心境有不同的感触罢了！这时候，最生动的是和燕子一同起飞的纸鸢。儿时不懂，自己扎的风筝总是飞不起来，而隔壁的二爷爷，无论扎什么样的风筝，都能飞得很高，他双腿瘫痪几十年，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扎风筝。扎好了，自己在风里晃来晃去，就这么来回的晃一晃，他便能分辨，能不能飞起来。他整日坐在大门口，很多不懂事的孩子路过，都喊他铁拐李，他也不恼，只是笑骂，那笑骂是一种自嘲，但绝不是自卑。到了三月三，孩子们又找他扎风筝，他是要钱的，不过是象征性的，看着孩子们开心的把风筝放飞，他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只是他一个老人，行动不方便，身上总有难闻的味道，大人们都不准孩子们靠近他，于是也编出恐怖的故事，骗孩子，其实他是一个退了休的教师，因为腿疾才不得不截肢。那时候没有轮椅，即使有也没有人愿意，整日的服侍他，现在想起来，他扎的每一个风筝，都是付诸了心血，他是把自由寄托在风筝身上，代替他在蓝天下自在的翱翔。

三

这是一年中最迷人的时节，不热不冷，天气总是晴朗的多，在北方，这时候和年底一样，都是结婚的好光景，从一号，三号，到八，九，十三，十六...不用看黄历，几乎天天都是吉日。如果在农村，就知道此时的欢乐，天天的锣鼓声，音乐声，鞭炮声，空气中充满浓浓的喜庆，远远的就可以看见，排列一两里路的拱门。颜色是最耀眼的标志，特别是红色，象征着喜庆，浓烈而奔放，就像现在的日子红红火火。似乎所有人一见了红色就兴奋，格外的精神，就连耄耋之年的老人，只要一穿红色，仿佛片刻之间年轻了几十岁。

农历三月初三，是我姨弟结婚的日子，母亲要及时到场，表示注重，我开着车从乡村道路出发，一路上都是回忆，姨夫是个人民教师，年轻的时候，舅舅姊妹五个，他家最穷，时常被四里八乡的人看不起，那时候他每个月工资不到三十块钱，有时候还以实物充作工资，常常下了班之后，就要下地干活，到了上班时间，衣服也来不及换，加上他不修边幅，同学们都戏弄他，叫他“乞丐”老师，时间久了，他成了名人，每回乡上开会，领导都会问，你们村的“乞丐”老师还好吧！一传十十传百，连县教育局都知道了他，他也不管那些，只是认认真真的教书，认认真真的种地，因为出了名，所以年年都有评选先进的机会，学校给，他就领受，不给，他也不争取，始终凭良心教书，凭良心育人。后来工资提高了，待遇好了，他的穿着却没有多大变化，最好的就是一身中山装，青口布鞋。九十年代以后，孩子大了，姨妈老说他，他开始多做两身衣服，款式还是中山装，灰的一身，蓝色一身，还有一身黑色的最有档次，是要正式场合才穿的！五十岁了，当上了村小的校长，还是县里公推公选的成果，因为推选的时候，别的人大家都不熟悉，只知道一个“乞丐”老师，就他了，人品好，教书好，又能干，最合适不过。说是校长，其实只管着九个老师，还包括他自己。

他没有把自己当领导，一如既往的教书，种地。只是比从前忙了很多，有人说当校长可以不代课，可是他却成了什么课都带，哪个老师病了，他顶上，哪个女老师生孩子了，他顶上。不但要管学校的事情，还要管老师们的家事，有家庭纠纷了找他，家庭困难了找他，别人一叫他校长，他就腼腆一笑，“呵呵，我不是什么领导，就是给大家服务的！大家有意见吗？尽管提，尽管提！呵呵”。

他就这样一辈子，一直到退休，学校是不用去了，但是家里的农活他没有丢。春天里，他会挖了秧苗田的菠菜，去集市上卖；夏天，菜园子里的蔬菜更多，他儿子女儿家送一波，估计吃完了再送一波，实在吃不完又张罗着，到集市上去摆摊。姨妈和邻居都劝他，她也不听，退了休的老同事嘲笑他，“退休工资都六千多了，在农村，不够吃吗？忙了一辈子还没累够？”他听了只是一笑了之，照样种他的地，卖他的菜，生活是简朴的，只是儿子女儿家有事，他从来不吝啬，这就是他的风格，和舅舅完全不同，因此他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只是现在都老了，不然会继续怼下去。

婚礼是按照当地的习俗，虽然取消了“三书”，“六礼”还是有的，只是各地对于，整个过程有所不同，相亲，见父母，订婚，下聘礼，定日子，催妆，迎娶。环节一个不能少，也许就是古代的所谓明媒正娶吧！

中午酒席过后，亲戚晚上要留下来，等候新人磕头，下午事情稍缓一下，为躲避吵喜的姨夫，在老屋里给我打电话，说自己闷得慌，我过去和他聊天。

二十多年没见，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他的人生观，所以也就直奔主题，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十八岁中学毕业，他到邻县一个小学代课，那时候什么都不懂，那是一个谈不上规模的村小，简陋的只剩下几口没有窗户的教室，课桌是各家各户征集的，然后改装的不伦不类，板凳是孩子们自己带的！尽管这样的环境，老师们的工作热情，却丝毫不减，五个人，一个正式的老师任校长，四个临时代课的老师，孩子们没有书本，他们就连夜用草纸制作。下雨天外面下，教室里漏，他们把塑料薄膜给孩子们披，自己站在雨里讲课，好不容易到天晴了，几个老师一合计，把教室给修葺一下。他们自己做的梯子，自己扎的蓬草，第一天顺顺利利，结果第二天出事了，屋顶坍塌，校长从屋顶上摔了下来，但是他没有任何感觉，还坚持着一起干完活，谁知晚上回家以后，吐了血，送去医院，因抢救无效而死亡。最可怜的是他的妻儿，三十来岁的女人，带着两个儿子，大的八岁，小的四岁，孤儿寡母的悲恸震撼了他，他们四人随时商定，要共同照顾这个破碎的家庭，特别是两个孩子。虽然他的妻子后来改嫁了，但是两个孩子，一直是他们四个老师负责培养，直到读完了中学，大学，工作，大家的心愿也就完成了。听了他的讲述，我忽然感觉眼前的他，不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老教师，他的形象忽然高大了，高到我需要仰视才可。一个平凡的人民教师，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们是全国人民教师的缩影，在这个平凡而又神圣的岗位上，他们传道授业解惑，不单单是传授知识，也是在教育我们如何做人啊！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当之无愧！

四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岁月总是这样，无声无息，谁又能说，春且住？春仍归去，古人今人留不住，只是伤春不怕独语，好在春暮正是夏初，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