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素

那一年，隔壁的表叔娶媳妇，可真闹，那个闹，不是热闹，是的的确确的闹心。

媳妇是贵州人，叫青素，先前她的表姐被人贩子拐到当地，买给了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后来娘家来找她，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因为不但有了一双儿女，丈夫虽然年纪大点，但是对她那是真好，小日子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算幸福。一个女人，像浮萍草一样飘流到此地，一定受尽了千辛万苦，她不想再折腾了，女人一生图个啥？不就是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吗！

十几年后，她觉得我们当地好，就把她的表妹，也带了过来，想给她也寻一门好亲。青素来的时候不到二十岁，个头高，皮肤白净，最突出的是身材好，表姐就把她介绍给隔壁的表叔，表叔除了个不怎么高，长得倒也白净斯文，他的身世也有着一个长长的故事。

表叔姓刘，从小被抱养，养父母是从旧社会走出来的临时夫妻，养父原是一个国民党特务，解放后做了几年牢，改造后重新做人，释放回家，他就娶了以前的相好，谁知对方因为不幸的遭遇，不能生育，所以他们就抱养了一个男孩，就是表叔。表叔从小被他养父管的很严，一旦调皮捣蛋，养父动辄非打即骂，就连他的养母也是常常遭受养父的家暴。我们很小的时候，常常听到他们家的打骂声，吆喝声，他养父骂他养母都是婊子长、婊子短的！我们不懂，就问母亲，母亲会很生气的教育我们说，那些是脏话，不许学。

结婚当天，一个本庄的光棍无赖——“大虻子”，把青素给抢走了，他仗着自己力气大，一只手搂过，并携在腋下，迈开腿跑远了。小半晌，表叔准备报警，他和青素才回来，并要喜糖和喜烟，许多人都纳闷，这么长时间，他们跑哪去了？去干嘛了？有人说，“大虻子”把青素给睡啦！在表叔的多次盘问下，她坚决不承认，只是说“大虻子”想欺负她，她誓死不从，他也没办法，只好认作兄妹。

青素刚认识表叔的时候，就觉得他也是个苦命的人，从心眼里同情他，也爱慕他。

表叔是相信她了，只是他养父不信，从此以后，他又多了一个可以骂的人，而且也多了可以让他骂的话题，他骂儿媳妇的口吻依然是婊子长、婊子短。直到青素生下第一个女孩，他抱过来和表叔一比较，不错，是他的种，从此才不骂青素。

当她为这个家庭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她的待遇开始直线上升，因为她生的是个男孩，老头老太太 欢喜的不得了！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冻着。他们家的打骂声也少了！欢笑声也多了！

不两年，老头去世了，老太太最终还是中了老头子生前的魔咒，改嫁了。有人说是和青素过不到一起；有人说是贪图对方的钱财；有人嘲笑；有人无奈。青素听到的最多，但是从不解释，几年之后老太太病重，对方知会一声，青素就把她接了回来，吃喝拉撒、床前床后的伺候着，一直到养老送终。别人都说，青素做的对，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她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眼眸里饱含委屈。

孩子渐渐地长大，表叔需要常年出去打工，家中的里里外外，地里的脏活累活都是她一个人承担。有时候分明看她，热得连头发都湿了，拉起平板车腰肢不停地扭动，样子很吃力，也很性感。村上的男人也会时不时的帮她一把，有的是出于邻里之间的好意；有的却别有用心。接着，一些流言蜚语开始在这个不大不小的范围内疯传，说青素和谁睡了；哪个干部和青素好上了；青素为了钱和别的男人睡的时候被捉了奸......

谁都知道一个外地女人的不易，但是出于好奇，很多人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不然生活哪里来的乐趣？因为他们是靠看别人笑话过日子的一群人。青素两个孩子读书，生活是拮据了一些，有一次，庄上的一个老光棍——“烟鬼子”，到村委会告状，说青素骗他的钱，答应和他好的，结果接了他的钱就不理他了，这样的鸡毛蒜皮没小事，处理不好就可能会出大事。村长就直接找她谈，地点是她家。

“来了，村长”还没进门，青素远远的看到村长，就热情的打招呼。

“唉唉，在家呢？”

“坐吧”村长不客气的先坐下了，然后反而让她坐。

看着青素，还腼腆的站在，他有些过意不去，“这是你家，你怎么不坐？”

“我，还是站着吧？”青素依然腼腆，低着头。

村长不好开口，就绕着弯问她们家的生活情况，不问不知道，一问居然问出一个困难户来。

表叔常年在外，因为身体不太好，也难忙几个钱，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上学，家里也够忙的！本来日子还能过得去，只是年初翻建了老房子，手里至今还欠着债呢！

村长问她，跟别人借钱了？她说借了。

“借钱也要分人的，不要什么人的钱都借！”村长似乎明白了什么。

“哦，有的还他，他却不愿要”她的头低着，脸红红的！

“是烟鬼子吧？”村长成了福尔摩斯。

“村长，你是咋知道的？”她的脸更红了，大大的眼眸满含着泪水，一不留神，“啪嗒、啪嗒”地落在面前的桌子上。

“你把钱给我，我来帮你还他”村长动了恻隐之心。

青素拿出了表叔寄回来的钱，数一数交到了村长手里，村长过钱梳理一下，起身要走。

“村长......那......”青素还想说什么，村长摆了摆手。

“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然后出了她的家门，忽然又回过头来说，“以后有困难，到村委会找我，记得了？”

“唉，唉”青素连连点头，刚刚抹干了的泪水，又涌上了心头。

“你去，把烟鬼子给我叫到村委会来，就说我在等他”村长走到大路上，转脸对跟他出来的治保主任狠狠地说。

治保主任知道，这回“烟鬼子”要脱一层皮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烟鬼子”主动借钱给青素，并借机想占她便宜，青素不允，他硬来也达不到目的，就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

别人都知道，青素有个相好的，他叫更生，在本镇辖区内最大的厂子里上班。

那是一家生产胶合板的厂子，规模大、工人多，是常州商人投资的。青素为了能到工厂食堂里工作，找了本村最能说上话的老姚，一切都妥当了，她也如愿以偿的上了班。

第一个月领了3000元工资，农村物价低，这也不算少，一家人一个月的生活开支足足有余，按照她的打算，自己赚钱供应家庭开支，丈夫赚钱攒着，不几年日子就好过了！可是事与愿违，第二个月，她死活不愿意去了，外人不知道，只有更生知道，他们也就是因为这件事熟悉的！

厂子食堂不但供应工人伙食，也给老板一家开小灶，老板的饭菜都是单独做的，早上厂里的办公室，告诉食堂老板来了，想吃什么？食堂买菜的时候就顺便准备好。午饭，晚饭的时候，做好了要专人送到老板的住所，就在办公楼后面的院子里！这天晚上，青素去送饭菜，正值深夏，穿得本来就不多，老板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平时性格又好，临时性起，对她毛手毛脚，她拒绝吧，怕得罪老板，不拒绝又不甘心，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更生上夜班，刚巧进来有事，冲散了这场尴尬。

事后更生对她说，“一个外地人，性格就不能弱，不然谁都想欺负你；做人，堂堂正正的挺直了腰杆，谁都不要怕，有的人就是软欺硬怕”。一番好意，让三十岁的她心里暖暖的！感觉忽然之间遇到了知音。

更生是厂子里的管理人员，会混事，朋友也多，又仗义。从那以后，青素好像找到了靠山，说话办事也干脆利落多了！只是厂子里她真的不敢去了，不过更生还是坚持让她去，并且告诉她，人要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奇迹真的出现了，从那以后，老板不但不提及那天的事，还对青素恭恭敬敬。她不知道更生是怎么做到的！仰慕之心油然而生。

三十岁的青素，白皙的脸蛋，一对大大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整个身体被一方水土滋养的凹凸有致，用她自己的话说，已经不是年少时的黄毛丫头了，正是人生中最美的年华。而比她大十一岁的表叔，虽然依旧白白净净，却被岁月磨砺的成了一个小老头，漂亮的女人从不缺少流言蜚语，这也是对他们小两口的一种考验。

一天早上到厂子里上班，更生没吃早饭，就顺便到食堂蹭一口。忽然发现青素对他躲躲闪闪，留意一看，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当时什么都明白了，也没多问，只是说一句，“有事你说话”。

几天之后伤好了些，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提，谁知过了几天，又有新的伤，更生实在忍不下去了，就问她，她说两口子又吵架了，他还动了手。

“为什么？”

“你不要问了，已经没事了”她说。

“他要是再打你，你就和他离婚，要不就到法院或者妇联去告他，都他妈的什么年代了，还敢打女人？”更生愤愤不平。

没想到她采纳了他的意见，而且再面对表叔的无理取闹，就拿出了这个杀手锏，还真凑效。后来经过沟通，她彻底打消了他的疑神疑鬼。一家人总算平平安安。

青素为了家庭和谐，也为了渐渐长大的孩子，开始注意和更生的交往分寸，她始终敬重更生，而且更生的人品，确实也值得她敬重。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孩子都大了，二十年过去了，青素第一次提出，要回娘家看看，表叔说要陪她去，她不同意，只说，“你要是相信我，就让我一个人去吧！”表叔最终还是同意了，来去一个月，青素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尽了孝，一切处理妥当，告别了兄弟，就回来了，她们家乡的变化很大，也富裕繁荣很多，她感到欣慰。

回来后的第二年就张罗女儿的出嫁，随后儿子结婚，她做了准婆婆、准外婆、奶奶。为了下一代，她彻底改变了乡音，飙起来普通话，常说，还是普通话听起来亲切。

岁月让她变得成熟稳重，聪明让她无师自通，她把女婿当儿子，把儿媳妇当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她常说自己老了，其实只有四十五岁，成了我们方圆左右最年轻的婆婆。

前年，“大虻子”得了脑血栓，瘫了，她隔仨差五的去看他，知道真相的人都说她心地善良，还真把这个二傻子当哥哥了，她每一次去，“大虻子”都感动的热泪盈眶。

她不但和更生处的像兄妹，连更生的老婆也和她成了姐妹，她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光明磊落；也用自己的心胸包容了所有的不愉快。她不但有美丽的外表，还有一颗美丽的心灵。

年前，她给儿子在县城买了套商品房，又买了新车，儿子儿媳妇做装修很忙，她就帮他们带孩子，女儿也时常回来看她，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过年的时候，一家人除夕在县城过，初一、初二到老家过，那份得意洋洋不言而喻。

表叔每年照样出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县城、老家两头跑，最近因为在小区组织了一个广场舞大妈团，就很少回老家。通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她的腰身更苗条了，用孩子们的话说，“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可不，她还不到五十岁，看上去也只是四十来岁，真真一个半老徐娘，但是她一开口，顺溜的普通话，加上她的气质和身材，别人都说她是从大城市来的女人。她在人群前面领舞，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扭动着迷人的腰肢，舞动着自己的人生，虽不能算传奇，但也是充满艰辛。

有人问她，嫁过来后悔吗？她一笑，人生是自己的，就看你怎么过；有人问她，嫁给这个男人后悔吗？她还是一笑，婚姻是自由的，就看你怎么对待它。

用乐观、真诚、向上的心态去对待一切，就会收获欢乐、包容和幸福。

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