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与不教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暮春时节，花落花开，柳絮翻飞，蘸如许蹁跹思绪，风轻日暖，与朋友小酌，酒正酣，他不禁感叹，落泪！我正惊异为何短短半年不见，他怎么苍老的那么多？他重复，家事，家事！见他欲言又止，我也不好再问。

谁知，第二日，他忽然给我打电话，约我同他去看望孩子，我知道他一共二子，大的有听力和语言障碍，却勤奋刻苦，天津理工大学毕业，正在深圳一家金融企业工作。二子，最近做什么，却不太清楚。再一问，才知道与年前出事了， 被关在上海农场的一座监狱里，那个农场就在江苏省盐城市大丰区的四岔河镇，北距盐城市区50余公里，南距上海市中心约300公里。监狱前身是上海市人民政府垦区劳动生产管理局。监狱六十余年历史变迁中，名称、任务和隶属关系也数经变易。由原上海市第一强制隔离戒毒所转制而来。

听他们说，解放初期，上海市因为地皮紧张，为了拓展空间就向江苏租用了盐城沿海的荒滩，建设了一个农场，此后除了把上海的两个监狱搬迁了过来，还安置了许多人在此开荒复垦。按照老一辈的大丰人说，那时候被迁徙过来的上海人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建国前后犯过错误的人；另一部分是文革前后被下放的知识青年。

正是这些人，用双手创建了今天美丽的盐城沿海，他们中的很多人，在政策恢复之后，没有回城，而是选择了留下，结婚生子繁衍后代，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就这样经过一代、两代人的不懈努力，盐城才有今天的富饶美丽。

一路上，我开车，他一直跟大儿子微信聊天，他的大儿子，因为有残疾，从小就被他们夫妇送到徐州市里的聋哑学校读书，孩子有一颗聪慧的心，无论学什么，都很快，而且有一股坚韧不拔的毅力，要学就一定要学好，他们为了这个孩子，也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和精力！总是感觉亏欠他似的，想通过后天的关爱来弥补。在家庭条件并不宽裕的情况下，却从来不放弃给他最好的教育，读到初中，根据老师的建议和他自己的爱好，给他报了美术班，没想到他的悟性高，短短的时间之内，就超越了别人，最后以优异的文化和专业成绩，考入了天津理工大学聋哑学院，学习建筑设计。

这是他们一生中最欣慰的事，这个孩子，不但优秀，而且懂事，孝顺，一边读书一边做家教，入学第二年就已经不需要家庭负担，所有学费生活费全部自理，此后，还时不时的给他们夫妇买衣服，生活用品等等，一直到大学毕业。他是个知冷知热的孩子，常常跟自己的母亲说，他和弟弟都是男孩子，男孩子不如女孩子对父母贴心，他要学着做一个贴心的男孩，对父母孝顺！

我惊异地问，当初，为什么不对二儿子多关心教育，谁知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他的痛处，他开始沉默......

驱车四个小时，下了高速，辗转几个很具历史尘封感的小镇，来到了四岔河。这是一个充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感的普普通通的小镇， 然而，我却能嗅出它不一样的文化气息，人在其中，又仿佛身处在上海的某一个偏远的小镇。特别是一些较为偏僻的居民区，一排排棚户房，低矮，破旧，压抑，潮湿和拥挤不堪，一看便知道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风格。从他们的饮食起居所用的物品和平日里的生活习惯，隐隐感觉似曾相识，就连从房子里传出来的气息也是那么的熟悉，他们的言谈举止，透露出浓浓的温婉韵味，使人如同身置于上海的胡同里弄。白鸽巡礼的蓝天下，碎瓦颓垣，电线纵横如蛛网，木楼梯乒乒咚咚。一切仿佛是旧上海的复制，或者是时光上海的延伸。

小住一晚，次日清晨，沿着古旧的街道，迎着晨曦，我走在热闹的小镇上，一家上海馄饨面的招牌吸引了我，白底红字。说句实在话，以前光是听说过，还真没吃过。北方的人讲，馄饨就是馄饨，面就是面，干吗两样夹在一起吃？我决定今天尝一尝这个馄饨面，一端上来就是扑鼻的香气，举起筷子我迫不及待的夹着一颗馄饨送到嘴里，那味道，咸淡适中，略略有点甜意，分明是典型的南方口味，或者准确的说是上海口味。面软硬适中，很有劲道，汤鲜香无比，配上半甜微辣的萝卜条，爽口不腻，更加衬托出馄饨面的滋味！的确不同寻常！

我时常这样，到一个地方，总要尝一尝地方的小吃，领略一下地方的风土人情。

只见这一家的铺面不大，生意却不错，客人是络绎不绝，从他们的口音中我却分辨不出哪些是当地人，哪些是上海人？只因他们的说话我大多听不懂，而我，也只能撇着不准确的普通话和老板打招呼。 一碗馄饨面，一笼灌汤包下肚，我惬意的走出了早点店。

五月初的阳光已经超过了一竿子高，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买的卖的，肩挑的，背扛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叫卖声，吆喝声，声声不断，甚是热闹。忽然一声刺耳的鸣笛从身后传来，这么窄的街道，居然还有许多大卡车横穿而过，让街道显得更加拥挤起来，大卡车在人群中时而鸣笛，时而刹车，这里的行人好像已经熟悉了这一切，默然的遵循着规律，驻足、凝视、判断、行走、寻找自己心里的目标。一切到也是井然有序。

这里的物品价格合理，可见居民幸福指数还行。最吸引我的是沿着河边卖鱼的小摊，那些依然活蹦乱跳的鱼，生动诱人而且十分新鲜，从鱼身的颜色可以分辨的出，都是野生的，想来一定美味。几个热情的卖鱼人，黝黑透红的面庞，依然光着膀子赤着脚，脚上还有没洗干净的淤泥，分明是刚从塘子里上来，就匆匆忙忙地赶集来了，吆喝声中，扑面而来的是憨直和淳朴。

注视着被他们装在盆子里的鱼，忽然内心充满了同情，竟然联想到了《西游记》里，少年唐僧用自己打的柴禾，换取渔夫手中的鲤鱼，然后到河里放生的情节。又不禁心里充满悲凉，但是转念一想，现在的我也是个自由之身啊，不似几年前像这些鱼儿一样被禁锢着心灵，不由的舒展眉头，叹了口气：一切都过去了，往事啊，不堪追忆。其实每个人都渴望自己心中的自由，那种无拘无束、了无牵挂的生活是多么的另人神往。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回到了住宿的地方。 当我回到房间，看到好友的一筹莫展，不禁多劝了他几句，可是他看似并不领情，依旧低头、沉默、抽烟。

朋友的儿子我认识，而且很熟悉，很了解。很小的年纪就不好好读书，厌学、逃课、早恋，朋友那时候在乡镇企业跑销售，他妻子主要的精力放在了患有残疾的大儿子身上，忽略了对他的教育。十六、七岁那年，他就带着同龄女孩子离家出走，中间三年杳无音信，直到生下第一个孩子才敢回家，和父母的关系刚刚好转，此后又常年在上海打工，虽然没有文化，但是人机灵，经人介绍在夜总会做少爷，长此以往学了很多坏毛病。以前我曾经在朋友面前劝他好好的教导他，防止他走上了邪路，可是朋友不但不听，反而纵容与他，后来我就不再讨那个没趣了。

他是一个喜欢结交的小伙子，更是个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90后，记忆中的他仗义，豪爽，对我也很尊重。2015年，我到上海出差，受朋友委托，去看看他，他那时候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做劳务中介，看上去很风光，可是他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让人感叹，出于关心，有时候在他面前多说几句，或许他的浮躁已经形成；又或许我们之间有代沟，他已经显示出不悦，我也不至于再次自讨没趣！

他给我的印象是做事总不能脚踏实地，喜欢捞偏门，走捷径！家庭教育的缺失，加上交友不慎，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两年前，他的那一帮子同伙出了事，也终于牵连到了他，他踌躇、彷徨了一阵子，在社区矫正人员的劝说和开导下，主动投案自首，虽然判的时间不长，可是他终归失去了自己向往的潇洒自由。

听说入狱前，最后一次和家人见面的那天，他远远地注视着他的母亲，把自己的下嘴唇咬出了血，血殷出了嘴角，流满下颚。他左一次右一次托人告诉父母，要求取保候审，他会彻底改正自己，其实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一直到我们这一次来之前。我想：他渴望自由的心一定在滴血，如今的他像被渔夫装在水盆里的鱼，拥有一颗被禁锢了的心，无论怎么挣扎，挣扎，都毫无意义。

车停在了监狱门前的停车场上，朋友的心情显得更加沉重，我思索片刻，用诚恳的口气对他说，事已如此，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要想冲破这个心灵枷锁，获得自由，任何人都帮不了他，重生和蜕变需要一个过程，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也是人生的一个成长环节，经历过这次蜕变他会长成一个新人，但是这个成长的过程只有他自己能帮自己。我再三要求朋友把我的这番话带给他：父母没有教会他怎样做人，社会会教育他怎样为人，人生的经历会让他成长起来。要想重新获得自由，就必须彻彻底底地改造好自己，把自己变成一个崭新的人。

注视着警备森严的高墙，我才真正的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地方？才明白人生最美好的是什么？明白早晨在小镇的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是那么有规律的生活，回忆起他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悠闲、恬淡和自由自在，那一切是多么珍贵啊！

回来的路上，朋友说，他儿子变了，好像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成熟了，也懂事了！现在国家实行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管教是那么的认真负责，有针对性的对犯人进行教育改造，让罪犯，感受到了家的温暖，那里将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也是他人生的又一个起点。

看到朋友如释重负，真为他高兴，原本是带着一颗恐惧的心而来，现在轻轻松松一路上也多了微笑和平静。通过对这两个孩子的对比，他总结了一个教训，教育和关心对于孩子的成长真的至关重要。

现代教育分为三种：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而家庭教育最为重要。圣人施教，各因其材，小以成小，大以成大，无弃人也。深其深，浅其浅，益其益，尊其尊。这其中的道理不单单是说给学校教育的老师们听的，家庭教育的家长也应该更明白。因材施教是教育学的精髓！而家庭教育是人一生教育的起点和基础，具有学校教育不可替代的重要性。我们在学校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最重要的东西不可能在学校学到。

教育的重要性关系到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更关系到国家民族的未来，关系到人类的生存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