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亦满

一

坐在高铁上，远远地看见成片的庄稼开始泛黄，我不由得想起了季节，哦！五月二十日，应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了！因为几天前陆陆续续收割的油菜，已经告诉了我这个农民，农忙即将开始！

小满对于江北黄淮地区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气，因为它对小麦的收成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小满不满、必定减产！”这是农谚！然而却如同一个咒语，千百年来，一直牵动着亿万农民的心！

原因很简单，半冬性小麦生长期为210天，过了拔节、扬花授粉期，就到了灌浆期，小满是灌浆期的最后，因此这时候就可以看得出，当年小麦的大致收成，颗粒饱满后，还要收身，随后也就是逐渐走向成熟，由青变黄。

这一时期，一定要注意浇好“麦黄水”，抓紧麦田虫害的防治，以增强麦子的长势，同时还应采取一些有效的防风措施，预防干热风和突如其来的雷雨大风、冰雹的袭击。南方宜抓紧水稻的追肥、耘禾，抓紧晴天进行夏熟作物的收打和晾晒。

而北方，秧苗落谷刚刚完成一周左右，现在正是秧田青青、呦呦鹿鸣之际。微风中稻草人拂动长长水袖，拖曳至毫无表情的面颊上，杨絮如纷飞的雪花散开，撩拨着七彩的蝴蝶展翅蹁跹，一个个透明的红蜻蜓，停顿在水色云烟中，双翼簌簌地轻响。远处村庄如水墨勾勒的世外桃源，斜阳下似乎有点点水光浮现。

漫野青青的麦子开始一点一点泛黄，似乎有着沉甸甸的心事！却又依然昂首挺胸，展现自我丰满的孕味！

一两株另类的大麦，被勤劳的庄稼人，薅在手上！念旧的人们似乎还不甘心，又薅了几棵麦穗，兴致冲冲地回到家，在做晚饭的灶口借着柴火一燎，然后迅速地把火热的麦穗子放在手中搓一搓，再轻轻一吹，饱满的麦粒就像一个个充满着奶香的胖娃娃，赤裸裸地躺在了农人粗糙的手心，它依然带着灶火的温度，浓浓的麦香芬芳扑鼻！看着、怜惜着，不忍下口。犹豫片刻，“嗯”的一声，下定决心，一把都倒进了嘴里，嫩嫩的麦粒在舌尖、唇齿间翻滚、咀嚼，麦香又一次浓浓地俘虏了庄稼人的心！这是人世间最原始的烟火，震撼着纯朴的灵魂！牵引着无数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二

家乡地处苏皖交界处，三县两省之地，距离县城稍微偏远，水利设施相对落后，凡是懂农业的人都知道，小镇位于全县乃至于全省的农田水利工程末梢。对于如此境况，这其中也有很深的历史成因，解放前，农业基础设施为零，徐州原处于黄河下游，黄河以“善淤、善决、善徙”而著称，向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之说。

那时候徐州人民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家乡的小镇由于地处平原洼地，往往是受灾最重的地区，周边乡镇皆属安徽管辖，地势略高，加之他们为了抗洪救灾，利用与江苏相通的所有河道进行排涝，每到汛期，濉河、潼河里的水，如同成群结队狂奔而来的牛群，奔腾不息！害苦了父老乡亲，那时候每临汛期之前，地方就组织人力、物力进行拦河筑坝，并且安排兵丁持枪驻守，洪水无情人无情！为了各自的生存，难免发生争执甚至械斗，常常因此死伤无辜！后来两省协商，安徽和江苏河道均实行改道，像农村邻里之间相伤之后一样冷漠可笑，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就这样，家乡的河道到了苏皖交界处就戛然而止，而安徽的河道全部重新开挖了支流，双方擦肩而过，形成一个个很怪异的情景！上水堵住了，黄河也真是改道北上了，仿佛一切平静了许多，家乡再有洪涝灾害也与别处不相干了。那时候最好的抗洪排涝办法就是等，基本靠天，洪水之后就盼望响晴！一年又一年，重复着无雨则旱，有雨则涝的囧况，风调雨顺皆是愿景。

解放之后，历任领导非常重视水利工程建设，先实施了每公里一道沟渠的河网化，再一步一步实行辖区内所有河流的彻底疏浚拓宽，通过几十年的不懈努力，才创造了如今的河网纵横、能排能灌的农田水利工程！

随着杂交水稻的普及和推广，让原本就离不开水源的农业！更加的依赖淡水，我们县内的主要河道，除了徐洪河、徐沙河连接运河和洪泽湖，其他的基本上属于县内河。运河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商业性质的河流，经常处于水浅甚至断流现象，由于西高东低，北高南低，而洪泽湖的水相对处于下游，这样就需要翻水，或者叫提水。一级一级地往上游翻，到了我们县境内，原本就少的可怜，在通过本县其他乡镇的使用，到了老家小镇上的水就显得格外寒酸。因此，我在基层工作的时候，就时常为水源发愁，全镇五万多亩农田，水稻种植面积达到了四万亩，种植这四万亩水稻的水从何而来？只靠本镇主要河道蓄水，那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水是流动的，只有动员人们早插秧，从而错过农业用水的高峰期！

既然想提前插秧，那就要提前收割小麦，在头年秋播小麦的时候，尽量把播种时间也提前一些，在此基础上，实施早收和抢收。小满之后是芒种，芒种是夏季的第三个节气，表示仲夏时节的正式开始，它的字面意思是“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可种”。所以，家乡的午收开始的早，结束的也早，一般一搭六月就风风火火地进入高潮，所谓，“麦子要抢，稻子要养！”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这是几千年来庄稼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三

立夏桑果像樱桃，小满养蚕又种田。不知不觉间，今年的樱桃又该吃过去了，说来遗憾，现在的樱桃越来越贵了，到如今，只吃了一次，尽管如此我总感觉要比车厘子美味百倍！樱桃首先是外观吸引人，心形，模样萌萌哒！其次是颜色吸引人，红色的像玛瑙，黄色的像琥珀！它半透明的，坠在枝头，让你不忍采摘，之后又不忍下口，总觉得它是一个艺术品，欣赏价值远远高出美味！但是无论多精美的食物终归是给人享用的！尝一个，酸酸甜甜的味觉充满口腔，它勾起人的味蕾，禁不住想再吃一个，于是接二连三的专注它稍微有些弹性的肉质和口感。

其实樱桃往往只是用来点缀，一下子吃得多了，真的失去了意义！对于其他食物也是如此，首先要尊重它，每一种食物都有自己独特的颜色、味道和质感，它是大自然的赐予，为人类服务！其次，要有一颗感恩的心，认真地对待每一种食物，不偏爱、不厌弃！这样才能吃出一个健康的身体！

此时，也是桑椹成熟的时节，我们可以错过一两次椿芽，可以错过一两次樱桃红，唯独桑椹不可错过。

儿时奶奶住的院子周围有好几棵桑树，那时候人还是比较迷信的，从来不把桑树栽植在院子里！因为桑、丧谐音！我记得那些桑树倚水而生，我们弟兄姊妹，由大哥带头，爬上去，冒着虫咬马蜂蛰，专捡成熟的摘，奶奶最讨厌不分青红生熟的摘法，她说那叫不留后路！大哥摘，我们在树下，拿篮子的；指挥的；用奶奶的围裙张开了等着的！各自分工合作！一棵树下来，我们就可以饱饱地美餐一顿了！奶奶会不论年龄和个头大小，平均分给大家，看着大家开心的模样，她脸上的严肃顷刻之间就被融化了，甩了甩围裙，挪着小脚，蹒跚的走进了院子里！不一会儿，便传来她“咕咕咕咕”的唤鸡声！我最调皮，也会跟着学，他们在一旁笑得前呼后仰。

我所见过的桑椹，有两种，一种是红果，未成熟之前是青色，之后慢慢变成鲜红，成熟以后是黑色，黑里发亮，像黑色的宝石！另一种是白玉王，未成熟之前也是青色，然后逐渐变白，最后成乳白色，饱满欲滴！

四

夏近叶成帷，不但是叶子挡住了视线，就连风头的野草也长得正旺，草木丛深茅舍小。夏天的郊野似乎更加神秘起来！这时候更应该走出家门，走向田野，倾听大自然的声音。忽然之间，会被一种热火朝天的忙碌所吸引。哦！提笼采叶？养蚕人！

隔壁乡镇是全省闻名的蚕桑小镇，高峰期，全镇十一万亩可耕田，有六万多亩桑田，此时，正是最忙碌的时节！

春蚕到死丝方尽，古人科技不如现在发达，一般一年一季或两季，如今养蚕一年可以养三到四季！ 蚕的一生要经历不同的四个时期，卵、幼虫、蛹和成虫。蚕以卵越冬，春天桑树萌发时孵化成幼虫，我们家乡一般在五月初，开始打扫蚕室，清洁消毒，准备工具，迎接蚕种！那个隆重的场面，不逊于娶妻生子！

这时候分管农业的村镇干部或技术人员，会时常打开广播，通知领蚕种的具体时间并强调一下注意事项，毕竟这也是决定一年收成的重要工作！幼虫食桑生长，经4天就眠蜕皮，25天左右开始结茧。两天后吐丝完毕，再经2—3天在茧内蜕皮化蛹。蛹大约经10天变为成虫，就是蚕蛾。雌雄蛾交尾产卵，随即死亡，这样蚕的一生就结束了。

桑叶正肥蚕食饱，蚕就眠时不吃不动，表面是睡眠，实际是在蜕皮也就是脱去旧皮，换上新皮，以便继续生长。刚蜕皮的蚕叫起蚕，即睡眠后起来的意思。蚕的幼虫期以就眠为准，分为三到五个龄期。

刚从蚕卵孵化出来的幼虫称为一龄蚕；大约吃3天桑叶后开始一眠，约眠1天，一眠起来后为二龄蚕；二龄约经两天半，开始二眠，约眠1天，二眠后为三龄蚕；三龄约经3天半，开始三眠，约眠1天，三眠且为四龄蚕；四龄约经4天，开始四眠，约眠两天四眠后为五龄蚕五龄大约6-8天。结茧前停止食桑，蚕体收缩半透明称为熟蚕，通常还把一至三龄蚕叫小蚕，四、五龄蚕叫大蚕。

当我们看到养蚕农户家家院子里、房顶上开始晒麦秸秆扎成的草山子的时候，蚕就准备结茧了，丰收的喜悦会挂在勤劳人们的脸上，因为此时蚕已经度过了脆弱的生命期，丰收在望！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蚕茧，成筐成筐的从蚕室里搬出，只开始期盼今年卖个好价钱！

五

小满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夜还是那样不热不冷，让人舒服，只是蛙声，虫吟多了，也热闹了，这时候我最喜欢走向漆黑的田野，特别是出了小镇，一路向西的稻田，让人从内心里立刻宁静！就这样迈着轻轻的脚步走着，沉默不语，甚至放松呼吸，会听到大自然不一样的对话！蛙一声、虫一声、偶尔鸟儿呢喃！像是呼唤；又像是自言自语；却不似交流那般鼓噪。同样的轻声细语，不紧不慢！把这五月的夜，催眠了！

黎明的鸟鸣声杂了，也乱了！不着调！这时候的五月已经接近了尾声，亦然仲夏。然而迷人的季节，才刚刚开始，树木浓郁，小溪浅流，芳草远望如烟，活水穿花暗护田。 蝴蝶、蜜蜂多了，鱼儿、虾儿也欢乐，最壮观的应该是黄昏时候，已经被碾压平平的麦场上，依然散发着泥土气息！平行飞翔的蜻蜓，它们有一双神秘的眼睛，总能躲开你的捕获！因为它是益虫，触碰了人类爱憎分明的底线，即使捉住它，也会立刻放飞。此时此刻，一切开始热闹起来！似乎所有的该来的都来了，这才叫圆满！

只有这样的圆满，才是生命！而满野的麦子啊！正迎着又干又热的风，一点一点成熟起来，皮肤由青嫩嫩变成了栗子黄，变成了一粒粒金色的果实，准备完成生命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