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她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白胖女孩在粉色花丛里的画面,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大概七八年没有见过了,上一次见她是小学毕业后的一年暑假我在菜场看见她和她妈妈一起买菜,后来就再没有见过,也没有任何联系方式。虽然说过以后再一起回去看望孙老师,但我和她,和孙老师都已经没有了联系方式,真要履行当年约定不知几时。
我对她印象深刻,其中一个原因是我偷吃了她的饼干,当时我觉得别人都吃,我也吃就算不上作案。可是我是她的同桌又自认为和别的同学是有点不一样的,有一次老师布置作业,任意挑一位班里的人写,好多人挑了老师,她挑了我。有一句话我倒是一直记得,她说,全班同学都叫我乌鸦,只有我的同桌还记得我的名字。
只是我偷吃她饼干的时候忘了这句话。
事情是这样子的:那是小学五年级,老师准我们带一些水果饼干留作课间吃,但我们总是早早地把自己带的食物吃掉,然后眼巴巴地看别人吃,要是同学能分点,就开心地不得了。乌鸦为了能让饼干够吃一天,所以每次课间只吃一片,到晚上放学还能余个几片饼干路上吃。那天是周五,轮到我们小组六个人打扫卫生,其他同学下去做晚操,在他们上来之前我们要把地打扫干净,扫地的过程就不免要弯腰拉椅子,把犄角旮旯里的纸屑抠出来。其中一个男生看到乌鸦的桌肚里还有两包奥利奥饼干,他把我们召集过来,问我们想不想吃,我们不说话但也不离开,心里是想吃的,但这饼干不是我们的。那个男生把其中一包饼干打开,给我们一人分了一块,他自己分到了两块,我接过饼干就放到了嘴里,巧克力味太好吃了。吃完我们就四散开来继续扫地,搬桌椅板凳,拖地等等,当我们全部做完时,同学们还没有上来,校领导在广播里讲话,大家在操场上听讲,我们扒拉着窗户看着下面的同学们。那个男生突然问道:“你们还想不想吃?”这时我们都异口同声说想。我们又围在乌鸦的座位前,打开了另一包奥利奥,然而听到校领导讲话结束,同学一拥而上的喧闹声,我们来不及一个一个“分赃”,那包饼干不知道怎么被吃掉了。饼干袋子留在了乌鸦的桌上。乌鸦回来看到饼干袋子就趴在座位上哭了,我不敢去哄她,因为我也是作案者之一。我也很难过,但我不知道我当时难过什么,是我把乌鸦弄哭了,还是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可那又不是我一个人,我差点就跟着乌鸦一起哭了。我从桌肚里把本来准备回家路上吃的苹果放到她腿上,眼泪吧嗒吧嗒落在苹果上,顺着弧度浸湿了她的校服裤上。放学前孙老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我们六个人被留在教室里,当然还有“被害人”乌鸦,她坐在板凳上啃着苹果,我抬头瞄了她一眼,她正冲我笑,我也冲她笑。孙老师让我们排成一排,揪着那只奥利奥的包装袋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问我们想要怎么解决,需不需要打电话叫家长来……我听到找家长来脑袋都轰鸣了,好在最后孙老师并不预备将这件事告诉家长,而是让我们每人带两包奥利奥饼干还给乌鸦。放学后,乌鸦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回家的,还把苹果给我咬了几口。当天晚上,我让爸爸买了一箱奥利奥饼干带回来,一半我送给了乌鸦,一半我自己吃到腻。
还有一件事算是我的事了,但是和她一起经历的。孙老师有几天咳嗽,经常讲课讲着讲着就不停咳嗽,一直能咳到下课扶着墙走到办公室还在咳,咳得头发都乱了,她都没那么漂亮了。我和乌鸦都很喜欢她,因为她漂亮,穿衣服也好好看,别在衣服上的胸针也好看,每到教师节我和乌鸦就一起“合资”买胸针送给她,我们喜欢看她不同的西服上都别着我们选的胸针,孙老师收到胸针第二天就会戴好,搭配好看的丝巾,裙子,特别特别好看。我们下课后就爱跟着她的尾巴后面转,她身上香香的。可她咳嗽的那几天就不香了,声音也不动听,哑着嗓子讲课像一只年迈的鸭子在喘。那几天恰逢连绵阴雨,把校园里的杜鹃花打落得满地都是,我很心疼,心疼我的孙老师,心疼那些粉色的杜鹃花。有一天体育课做完活动后,我和乌鸦悄悄离开操场,走到花坛边上,把打落的花瓣兜在裙子上面。我们摇摇摆摆小心翼翼地上楼送到孙老师的办公桌上,办公室没人,门虚掩着,孙老师正在给五二班的学生上课,桌上有一盒阿尔卑斯糖,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怎么看什么都想吃,发育变形的身体里渴望一切能带来营养的食物。我们最后离开了办公室,心里快活极了,谁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跑回操场的时候体育老师还没有发现我们的中途落跑,乌鸦从口袋里拿出……拿出两瓣杜鹃花,我们放下嘴里嚼着,嗯!好吃。那条裙子上到现在还沁着杜鹃花汁,洗不掉了,但我每次看见它就特别开心。这件事还有后续,那一裙子的杜鹃花不知被谁告诉了比班主任还大的老师,杜鹃花是无锡的市花,学校对它们十分爱惜,对摘花折枝管理地很严厉,一朵杜鹃花摘下来要罚款五十元,按我们的那个数量得有几千元了……我和乌鸦惶惶不可终日,但最终没有任何处分下来,孙老师给了我们两颗草莓味的阿尔卑斯糖是这件事的结尾。
取绰号让我想起了很多小学初中时候的事,乌鸦的确长得白白胖胖,个子高大,她那时总被叫傻大个。我?我也不叫乌鸦。我那时候总被几个男生叫狐狸,大概源于我有一双内敛狭长又上翘的眼睛。厉害吧,小小年纪的我们连面相都会看,取绰号更是脑洞大开,尽意贴合。也就小学生初中生爱干的事,虽不尽含恶意,又常常让人难以自处,遇到具体事情的时候还会变成一种可爱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