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

教师节，我感到为难了。朋友圈里还是看到毕了业的同学给他们最喜爱的老师订了一束香槟玫瑰，我呢？我除了倒计时还有104天，还在为自己稀稀拉拉的状态感到焦虑。日子过得不知当下，直到翻看朋友圈才知道。上周还和老薛通信，他的夫人正在生病住院，而我前天还请他帮我的作文提些建议，他在焦头烂额之余向我表达了不耐也同时向我解释为何他没时间公众号依然每天一篇文章推送的原因。其实他大可不必向我解释，我并未关注他的公众号，自然不知道他每一天在发表文章，这样说起来有些气人，况且他是老师，实在无需向我解释什么，除非他把我当做朋友了，我高兴之余也为他的夫人我的师母担心，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慰问。

这样的节日还是如往常一样向他道声节日祝福吗？似乎无力了些。我在输入框中打出一行行字又删去，总觉得矫揉造作，可是什么都不说，老薛会不会认为我太无情了。如果送花过去……也不知道老薛在上海还是在无锡，而这样的询问又怎么进行呢？我盯着屏幕前他的头像感到为难极了。如果不是这次拜托老薛帮我将资料提交到作家协会，或许暑假我都没有去见他，我不去见他是总认为自己一事无成，在他面前我是个失败的小徒弟，我很惭愧。也是这一次去见老薛，才发现他已经老了很多，我才二十三岁，总不觉得年龄在我身上留下什么，对于时间的流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可是老薛的变化让我愕然，他的皱纹，深陷的眼窝，稀稀拉拉的头发，松垮垮的背心汗衫和他松垮垮的皮肤是我三年前来看望他并未注意的，我真的很不像话，即使我的家和老薛的家仅仅隔了四个公交站台，这三年我竟从未去看望过他，我们的联系保持在电话里，微信里，每一次的谈话都是他在帮助我。

也是这一次的见面，他明显的老态使我开始回想起我们认识的这些年，我们竟然认识了十年，他对我的人生直到现在依然有决定性的作用，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轨迹完全是另一番模样，这些我都知道的，而和大多数的老师比较，他是极耐心极热忱的老师，不仅是他对我们学生的热忱还有他对文学的对教育本身的热忱。古稀之年，他的家里依然坐满习作的学生，一如我十年前第一次去他家的样子。他是我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老师，开学第一课是写一篇自我介绍。我那时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一篇自我介绍写得虎虎生威，颇有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他让我当堂读了出来，随后帮我发表在了《家教周报》上。那个年纪，我是想都不敢想，自己的文章竟然能在报纸上出现，那也是我第一次拿稿费，三十元钱。那天放学我攥着三十元买了两个肉包子，四块钱，还余二十六块钱交给了老妈，我跟她说：“你想吃什么就买，我也能赚钱了，靠的一支笔。”那样的成就感我许久未曾感受到了。我现在清晰地认识到，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而后我不停地写，在他的手下，不停地改，在任何课上，只要我心里有诗词淌过，我就记下来。他帮我不停地发表，我的名声不停地变大，我听着别人夸我是才女，度过了我求学时光中最特别的三年，尽管那三年我被数学折磨得不成样子，也因为青春的叛逆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因为那样的成就感，那些成绩，让我认为我是可以写作的，直至我初中毕业离开了他我仍旧不肯停笔。

我那时候的梦想就是写很多的书，很多很多……干嘛要写那么多呢？我没想过。这背后的意义，我没想过，老薛对我无所保留的付出，我没想过。我甚至从没想过我爱他，感激他的字眼，尽管我过去曾写的文章中出现过这些字眼，但说实话我心里是真正一次都没有过的。在他之前，还有一位老师，她的名字我到现在也仍然记得，她很美丽，我喜欢漂亮的人，她是我小学五六年级的语文老师。她是第一个夸我文章写得好的人，我总在老薛面前夸她好，我也一直认为孙老师的作用是大于老薛的，大概老薛心里是不服气的，明明是我让你发表了这么多文章，你还夸别人好。他是个傲娇的老头，可爱起来甚是可爱。

我真正让老薛失望的是我没有坚持写作，对发表出书的事情不曾过多上心，使得他不得不变成我的秘书将我的文章整理发表刊印还要想办法出售，连错别字都要他来改，他要气炸了，可是还是在为我做这些事。他在为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心早已不在写作上了，并不曾对他有过夸奖，他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等着我夸一夸他，他就很开心了，眼睛眯起一条缝，要跟我说很多话。可我和他的观点是不一致的，我认为自己是从未停止过表达，大学我去学了摄影，学了油画。原来除去写作有比它更有意思的表达，我渐渐就不写了，最后完全不写，沉浸在修图软件和松节油里。

老薛气炸了，他不管，他要我写作，我笑笑，我行我素。他从生气变成失望，最后就不联系我关于写作方面的事情，那是他真正失望了。可我最后的考研方向还是选择了文学，老薛知道后很是雀跃，他觉得我秀逗的脑子终于正常了，而我的同学朋友都认为我脑子又进水了，从吃香热门的商科转去文学，哪怕学油画也比文学好啊……是因为我发现，我在学习的，都是表达的形式，不管是写作，摄影还是绘画，如果没有内在的文学素养，这些表达会有多么苍白无力，一张照片，如果没有审美的品味，色情和情色就会找不到区别；一幅油画，色彩漂亮却看不出深度。这些也都是题外话了，总之，我又拉回了老薛的希望，老薛一直没放弃我，生气归生气，尊重归尊重。

这里好些话我是不敢让他知道的，他知道了又要气红了脖子。从我们变成朋友以后，他再不对我保持大气度，这样也好，我觉得我们距离很近，文章发给他，想怎么批就怎么批，很中肯的，也不怕伤害到我的自尊心，我对有他这么一位老师一直感到高兴的，由衷的高兴，像是有一位真挚的朋友。或许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我还不懂得感激，而在我懂得感激的年纪老薛已从严师变为挚友了。之前并不是没有写过关于老薛的文章，只是多是有求于他又或是因为文章总会被他看到，所以不敢大笔一挥，小心地抠字眼。这样的原因让我有些抵触写他的好，我一直迟迟未动笔写一篇他看不见的关于他的文章，否则我总是缩手缩脚的。

还是回到教师节这件事上，就在刚刚，我给微信上的老师都发去了不同的祝福，祝他们教师节快乐安康等等。我没给老薛发，我既然都知道老薛的夫人生病，我再发去祝福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了，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的手停在键盘上，望着老薛的头像。他现在肯定是生我的气的，因为我不找他则已，找他肯定是有事，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认为我势力，倒很很想握握他的手，我不会说话，但希望通过我手里的温度向他传递一些我想说的，我希望他健健康康的，他的妻子也健健康康的，孩子孙子都健健康康的，我希望他慢一点老，等一等我，我在很迫切地想要自立。我记得爸爸曾经让我带一些礼送给他，我自己也在口袋里塞了些糖果想要送给他，爸爸是为了感激，我是为了分享，但老薛都拒绝了，他那时跟我说，你现在给我送礼是贿赂，等你成功了你再送礼给我是感恩，那时候我是接受的，你是我的学生，我受之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