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是不信教的。
小时候只是懵懵懂懂被奶奶牵着去看,听她指着教堂的雕塑,说这个是哪位天使,那位又是怎么一个圣徒。又说撒旦怎么变作毒蛇进了伊甸园,诱惑了亚当夏娃,还讲大天使长米迦勒在亚述沙漠打败了四十万人。听着津津有味的我,只是听着看着,然而看到教堂幽邃的门便不想进,再加上常常听说要进行洗礼,我便更害臊地不愿去了。
现在是长大了,约莫读多了些“上帝已死”的学说,看多了物竞天择的进化理论,不说是上帝七天创世的故事渐渐不信,就连考试前必去膜拜的佛寺也渐渐少去了。在高考不顺后,更是像自觉遭遇上帝辜负的路西法一样,憎恶起来浪费我感情的神学。就在这情绪不稳之际,去了趟东北,想在那偏远之地,把自己的霉运和着图们江水一起排走。
然而偏偏被命运捉弄,走下飞机便第一站,便来到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号称远东最为壮丽的东正教堂,比着小时候的教堂大了不少,却顶着血滴一样臃肿的“洋葱头”,让我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为了对得起这趟旅程,我还是跟着队伍进了教堂。教堂的内部雕饰着不仅是天使像与彩玻璃,还绘着眼花缭乱的圣经壁画,不逊于西方教堂的画面却在这时旅游淡季的教堂内,让我目眩。加之不知何处的神父唱诗颂德,想起过去最近的记忆,我更是不想待了。
终末在那幅“犹大之吻”的画作前,我叹了口气,迈开了回去的步子。
“那位先生,愿主保佑您!”一个沙哑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回过头看,似是一位修女打扮的执笔老妪。
“谢谢”我突口而出一句感谢,但很快就后悔了。总听讲但凡寺庙都会有人说几句命运如何,讹赖几百几千,而我这么搭话,会是进了另外一个圈套了吗?怔住了三秒,还在想当地旅游局的号码,但是老妪那边并没有多一句话。
“觉得我察觉了吗?”我暗自思忖,但又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副恶胆,像朗基努斯戳刺耶稣般要窥一窥那老妪的神色,记下那副行骗未遂的罪貌,好好地让她在我内心设下的炼狱煎熬。
循着之前的声音,我踱步过去,我感觉教堂的光变得淡化,而驻足看到的是一处堆满烛台旧书的拐角。汉字的、拼音的、乃至西里尔字母的书带着蜡油与灰尘,旁边的老妪一样散发麝香与原木般的古味。如今难见的老式深色修女服,染着和她背后墙壁一样古朴单调的灰色,在这缭乱的景点中显得突兀可却也容易被游客忽视。衣帽下黯淡的脸庞此刻依然朝着我先前在犹大画处停下的地方,似乎想用机器般的麻木躲过一名激愤者的诘问。我用脚跺了跺地板砖,如同启示录的征服骑士大张旗鼓地宣告在这古老蒙昧前的胜利,然后想无礼取走翻看她手里披着古老崇高色彩的书本。但是我的手却先被抓住,并没有老茧的戳刺感,而是玉石光润的触感。
“司铎先生吗?我已经抄完了三卷译作了,加百列传达给您让我离开的讯息了吗?”如同钝锯切木的沙哑声音再次传来,可这次我看到她抬头后的容貌,没有皱纹和雀斑,这是一张遇光则灵的脸,没有阴影覆盖后显出美玉一样的清洁,唯有眼睛却依然没有睁开。我刚想说些什么,一位教堂的修士跑了过来。
“先生,不好意思,她是前年被一名主教收下的孤女,现在眼睛瞎了,只能在这抄抄书,混口饭吃,没给您填什么麻烦吧!”
我摇了摇头,随后被问及有没有入会信教的意愿,又被说了教堂纪念币的价格。大概又是感觉到了缭乱的目眩,我应付完很快出了教堂。坐上大巴前,我又看到了装修华丽的教堂,没有先前的厌恶,可心里还是一股沉重。在那缭乱的教堂之下,我却似乎只关心也只记住了那位修女。
现在我依旧是不信教的,但我却有了翻看基督教史的兴趣,而那些教堂都没有的苦修殉教的圣徒事迹让我有了更多的认识。或许,大多的信徒们拥挤在华美的教堂壁下,歌颂称道天主成愿护佑的恩福。而我却始终记得,黯淡角落中,为了加百列而毁掉身体抄写著作的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