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剪影

杭城剪影

前些日子终于又回了杭州一次。

我与杭州初遇的契机在孩提。还在上幼儿园的我第一次去杭州旅游，马上就被其吸引。那里有各色的高楼，华美的小区，西式的餐厅，这些对于来自小城市的孩子来说都是如此新奇。

后来我才知，杭城妙处不在富庶发达，而是快速的发展并没让她丢掉了本色：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其雅致不仅自古为人所道，且在时光的洗涤中历久弥新。

母亲带我第一次泛舟西湖的印象在那么多年后不甚明晰了，只有我们的老照片留住了这段年岁。照片上的西湖红荷挺立，夏日正好；三潭印月默而不语，飞鸟却在其上啁啾得快活；湖边的建筑都带着古意，无言地把时光染上岁月的昏黄。现在的我很是羡慕照片中那个笑着的孩子。

当时，我非要坐船不可，结果打车钱全花在西湖游船上了，回到宾馆已是夜深。何妨说西湖在挽留我们呢？我深觉她配得上这份浪漫。

初中时我便去杭州上学，实在有点宿缘在牵引的微妙感。本以为阔别多年的城市会换上新的派头，但一下火车，扑面而来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熟稔，对学业的担忧和对新学校的生分便消解了一些。学校在郊区，学校边租的处所自然不乏乡土气息，门前门后都有房东种的瓜果蔬菜，时而在狭长的柏油小路上会有邻家的公鸡踱步。

初中的我，还有的是幼稚的趣味，最爱的课外消遣便是在学校的各个草坪上捉虫子，蚱蜢、蟋蟀、螽斯、金龟子一应俱全，运气好时还会有泛着金属绿镶金边的步甲，发现一只就是一天的无量快乐。即使后来课业繁杂起来，一天都泡在教室的日子，发起呆来看窗外，也能时常享受婉转的鸟鸣，享受玫瑰色的晚照，享受楼下林木青翠，享受不同季节里或秾丽或清雅的花朵送出的暗香......这些时候，自然的谐趣总会在心底升腾，让我不自觉地笑出来。杭州的这一隅，全然没有大城市的架子。

杭城的闲适让我眷恋，但彼处生活的辗转也值得回味。

由于成绩不甚理想，为了各色的课外班奔波渐渐变成我生活的主旋律，住所也换了几次。有住到离城区更近的时候，那时我和母亲常被迷茫攫住。她往往是为加重的经济负担，我则是为了那些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用处的额外的课业，只知各种竞争激烈，需时刻不怠。这时的杭州第一次对我们露出了严厉的面孔。

在这样的时光里，我还是想法子找到了些微值得写进生活的点滴。有时去临近处看一场电影，有时到地下商城用廉价又可口的凉皮当晚饭，有时就在小区里走走，漫想着那些无关功利的事物。我最喜欢的地方当属城区的博库书城，进门就感觉和一般书店的拘谨全然不同。一楼的书是时下流行与不朽经典的杂烩，随手拾起一本，就能收获惊喜；成套的小说有些连包装都未拆开，崭新得让人即使不知道内容也会驻足；整栋楼都充塞着咖啡和纸墨香气，睁眼闭眼都是天堂。也唯有此时，幼稚的我才能隐约理解博尔赫斯对图书馆的眷恋与执着。

少年最大的奢侈是，你尚有把生活节奏慢下来的余裕，而在这样的年岁与杭州相遇，我无疑是幸运的。这里开放前卫，你能接触到一切新鲜事物与思想；这里又不是发达到顶点的一线城市，不会让忙碌侵占你全部的生活。最终这样走走停停着，我考上了梦寐以求的高中，得以继续留在杭州。那时的喜悦若说全源于考试的成功也不尽然，也许心底里还有对这座城的眷恋。

不自觉时，一仰倾尽了三秋，却仍觉甘寄余生。三年，让我与杭州从初见变成默契。

高中的杭州回忆很多在公交车上，只因课外班有增无减，去到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如果说城市的路是血脉，公交车则像红细胞，它让每一处楼宇都受人给养，整座城就能自顾自鲜活着。我一次都没有看过城区的地图。在旁人看来乏味的公交通勤在我眼里是一场寻找小确幸的跋涉，不了解的线路上常常充满惊喜。各条血脉固定地通向某处又彼此交叠，有时车辆随意的一个辗转腾挪，我就会惊讶地看到，原来两个我去过的地方离得那么近，而中间我没见过的景致又同样美好。

最让我感怀的一次是，在小巷的兜兜转转中，缘分把我带回了初中住过的寓所，熟悉的商场和侧旁亘立的办公楼毫无征兆地映入眼帘时，或好或坏的记忆裹挟着不同的心情冲上喉头，有坐下哭一场的冲动。这样的巧合时有发生，在杭州的公交车上，和各种初遇、重逢撞了个满怀，时光变得暖和起来。这座温柔无言的城市，仿佛为我们挡住了凡俗，蓄住了单纯。

在打击接踵而至的日子里，坐上公交车，了无目的地转上一圈，在巷中的小筑吃顿饭，归来理想依旧，喜乐安然。

高中在学习之余混迹最多的是那足羞西子的西溪湿地和旁边的印象城，从我的高中到那边只有区区几站路。那一方天地就像是杭州的缩影。西溪湿地其实并未进去过很多次，只坐一次游船，已然能领略尽其魅力。岸上与水中的绿意糅在一起，凫水的禽鸟把悠哉的感觉传递给每一个游人，似乎真能让我一感宋高宗当年恨不得留下的心情。

此地的印象城也和旁的不同。它作为一个购物中心，来没有被人流填满的时候，也没有完全冷清的季节。过路人都乐意进来歇歇脚，就是不买东西，一避艳阳或雨雪也很合适。站在门口先看见星巴克惹眼的绿色人鱼标志，外面的桌子谁都能坐下，即使不买咖啡也无碍。再深入进去逛逛，看不到什么极奢侈的商品，囊中羞涩的学生党，也愿意在各色的店铺里逗留。无心血拼的时候，看电影、逛书店、抓娃娃皆宜。

周末往往是疏懒的，连学校到印象城这点路也不想走了。于是在学校边的小街逛逛，能看到可爱别致的市井样子。从满是垃圾食品的路边摊，到颇具小资气息的咖啡馆，这条街上都有。和二三好友出游或是上课归来时，这儿是最好的聚餐点；独自深入探索没有去过的店铺，也往往别有意趣。复习最忙时，各种学校禁止的外带食品在同学间悄然流通。其中街边五元一张的缙云烧饼成了不少同学的首选。这种仅有面粉和肉的简单食物，两张就管饱，味道可人；轻薄而便于“偷渡”；吃起来很快，还能节约复习时间。一面啃饼一面啃书，题目对大脑的折腾、食物对味蕾的刺激和违反校规的莫名快意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最后沉闷复习时光中的亮色。

最后，自己的大学终于是确定下来了，呆在杭州的日子要暂告一段落。离别前的数月忍不住再在城里到处走了走，只是游玩起来多少感到意兴阑珊，找不到过往的心情了。我才发现这里的点滴已汇入血肉，经历的种种在我身体的每一处散发着温度，却又遍寻不着。

你来，她颔首致意；你走，她浅笑道别，如此而已。杭州从不给你一个既定的选择，她让你自己寻找足以丰富生活的东西，不论那是闲云野鹤的清净还是觥筹交错的热闹。少有城市有她这样的器量，能把这样迥乎不同的生活态度融到一起，而我恰爱这一点。

杭州，杭州，杭州。

在描摹所爱之地时，人们很难不注意到自己文字的浅薄。我再看这些在回忆中采撷的只言片语时，只觉像是生煎上略带油花的葱——拭一点入口，以为确乎是自己想的味道，但生煎的鲜香哪是葱能道完的？

说再多也不能尽善尽美，那就搁笔罢。

能看到这段文字的人，愿你也能到杭城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