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濉河岸

濉河幽幽躺在眼前，在炎热夏季的阳光下，流光溢彩。丛生的苇荻郁郁葱葱，几只野鸭，也就是王勃《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中的“鹜”，在水草间机警地游来游去，“嘎嘎”几声，躲进苇荻深处，这些可爱的精灵，也许从此就游进了历史的深处。

濉河是一条流淌着故事的河流，它从楚汉走来，从更远古的时空走来，一路风尘，一路羁绊。两岸曾经绿柳盈堤，浓阴匝地，诗意着天光云影；曾经征尘缭绕，烟云暗淡，化不开的愁绪飘荡在洪水干旱肆虐过的凄凉田野；曾经禾苗铺展，装饰着濉河亘古的容颜，映照着人们心头流溢的欢愉。

六百多年前，濉河南岸陈宅村陈家女陈雨英是否意识到，她将成为这流淌着的故事中最为传奇的一泓？是否震撼地瞭望到她将成为几千年中华孝文化中一抹亮丽的风景？

我走在静谧的濉河岸边，走在陈宅村后飘溢着乡村风情的小道上，走在陈雨英高大的龙母墓畔，望着那濉河里昂首盘旋欲飞的雕塑白龙，望着那古色古香的龙母庙，望着那沉淀着人们朴素情感美好期盼的座座古典建筑，仿佛走进时光的隧道，望着明初那一幕幕濉河景象，任凭心旌在神秘的灵璧北境摇荡……

濉河两岸的槐树柳树，各种有名儿没名儿的花草，冬去春来，铆足了劲儿，将在元末纷飞战火狼烟中压抑的激情，肆意呈现绽放。它们生长得焦急，热烈，繁华的春天过去，奔放的夏季莅临，它们口干舌燥，眼看生命力在炎热干燥的光芒中渐渐萎缩，它们挣扎着期盼着濉河尽头飘来的一片希望。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渴望的煎熬，那云瞬间聚集，聚集在濉河两岸，灵北大地，陈宅上空，它们有些晕懵，电闪雷鸣中，喜极而泣，陈宅主人陈尔善带领族人在大雨中欢呼，五体投地，抚摸着雨水浸润而瞬间膨胀水嫩的土地……

洪武元年夏季，乌云笼罩着陈宅，大雨瓢泼般涌向陈宅，大地上传来万千生命欢快的呻吟。那云来得奇异，那雨下得神秘，在奇异神秘中，陈宅上空一声惊雷骤然响起，地动树摇，云层闪现异彩，祥光霎时把陈宅拥抱在怀里，一声啼哭在隆隆雷声中分外清脆，陈雨英在天地间、在濉河南岸展示着她降临人间的神秘声音。

啼哭过后，云开雨去，一个清亮亮绿油油的大地铺展着生命的舒畅与蓬勃。人们奔走着，脸上写满惊喜，写满希望，写满对云天之外神奇恩赐的感激。

陈大善人在一场干旱后迎来了两大喜事。他带领人们祈雨，甘霖漫天而降，饥渴的大地重现生机，濉河欢呼雀跃。陈雨英在电闪雷鸣中降生，祥光异彩中让濉河异样。

洪武元年，一个美丽传说在濉河两岸悠然流传。

陈尔善积德行善，眷顾乡邻，方圆百里，美名如歌。上天感动，干旱之年，赐雨滋润大地，降女于陈家。天随人愿，其乐融融。

陈雨英冥冥中应该知道，她于狂风骤雨中神秘而来，不管刀光剑影，乱世礼崩乐坏，人们内心深处源远流长的善良如濉河之水，永不干涸。她是善良的化身，是天地灵气凝结的精华，她萦绕在人们的心头，鼓舞激励着人们繁衍生息，向善向美，一如这春夏秋冬普照的阳光，温暖着人们的目光和精神。

她生长着，沐浴着濉河的灵秀和温润，惊诧着楚汉之际“水为之不流”的悲壮与惨烈，更久久地感受着濉河的平凡与包容。濉河映照着她欢快的身影，两岸绿色呵护着她幼稚的心灵，天空飞鸟，芦苇鹭鹜，与她细语，与她这个天地间精灵长相厮守。她“少年英姿，绣工精湛”，流溢着非同凡俗的华光，她来到人间，播撒善意，隐秘着神圣的使命。

花开花落，云聚云散，濉河岸边的草木，田野里的稼禾黄了又绿，濉河的水流落下又涨，这个天地间精灵，出落得亭亭玉立，出凡脱俗，她美丽着，巧笑嫣然，花草树木仿佛也充满笑意；她娴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十九年风平浪静后石破天惊的那一刻，等待着濉河上游儒家大师闵子骞孝及后母昆弟的浸润，等待着百年战乱后明初以孝治天下的风尚在这里生根发芽。

十九年时光在岁月长河中如浪花一闪，可华夏民族数千年农耕文明孕育的仁义孝道早已漫洇民间，陈雨英遥望着濉河静水流深，以十九年的青春年华在淳朴厚重的乡风民情中姗姗移步。

姹紫嫣红离不开炽热阳光的晕染，一个传奇的诞生也牵扯着撕裂的阵痛。

洪武十九年五月的午后，阳光一如十九年前炽热，唯一不同的是濉河两岸风调雨顺，大地绽放着丰收的光彩。人们劳作着，喜悦着，走在田间小路上，坐在丝瓜垂吊的席棚下……一阵凉飕飕的风诡异吹来，在陈宅村盘旋，一片黑云从濉河尽头疾速临近，朗朗的天空，太阳瞬间不见，濉河里一只只野鸭，一只只白鹭，一只只水鹰，都从芦苇丛中、荻草间钻出来，瞪大眼眸，逡巡着，寻找着那股冷风，那片黑云，疑惑的叫声传到濉河南岸陈雨英的闺房，陈雨英心头掠过几许不安。

她关上窗户，拉上布帘，房间内光线昏暗。她走到门前，她嗅到了那股风，一丝凉意侵入肌肤，凉到心底。她看到了那片云，那片云向她暧昧地微笑着，膨胀着，把陈宅村遮盖得瑟瑟发抖。

雷声在陈宅村上空响起，陈雨英看到两条巨龙在风雨中载歌载舞，濉河里响起密集的敲击声，她看得惊心动魄，听得口干舌燥，忍不住伸出一双玉手。一缕清甜混着淡淡的腥味滋润着口唇，她惊奇地发现，她的娇躯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她感到疼痛，她无力地蹒跚，躺在香气馥郁的绣床。刹那间天昏地暗，一道白光从身体射出，穿过屋顶，飞上天空，遇风雨幻化，一条白色小龙自由地在广阔的天空飞腾嬉戏，一缕阳光弱弱地透过云层掩映着门窗，那条白龙欢快地扭动而下，穿过窗户，像幼儿一样吮吸陈雨英胸前……

陈雨英溘然长逝，逝前一双惊恐的眼睛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她年轻的芳华完成了隽永的使命。从此，濉河南岸隆起一座硕大的坟茔，濉河两岸传颂着一个有关孝道的故事。

陈雨英青春年华定格在明朝洪武十九年那个夏天。她躺在濉河南岸，躺在高大的土堆下，回忆着一幕幕充满爱意而又刻骨铭心的画面。

她飞升的灵魂在半空徘徊，她看到了小白龙的眼泪裹挟着风雨奔流而下，她看到了那颤抖而温馨的白色龙爪轻轻合上自己躯体上惊恐的双眸，她看到了狂风，看到了暴雨，看到了折断的树木，看到了倒伏的稼禾，她还看到九天长空那双至高无上的眼睛里震怒，看到了宽容，看到了小白龙桀骜的性情里袅袅升起的温顺，看到了每年七月十五濉河两岸、陈宅上空缭绕的亲情孝心、博爱胸怀……

她关上记忆中汹涌澎拜的闸门，任凭目光跟随濉河穿越时空的流水，望向永乐三年濉河岸边耸立的龙母庙，龙母庙里自己清秀慈祥的面容，以及俊朗潇洒的小白龙，思绪跟随缭绕升起的香烟起伏飘泊；她望向中华民国十三年三月初二日濉河岸边自己的侄孙后代清明追思，那硕大的石碑，铭刻着华夏久远的根脉情怀，闪耀着孝行天下的礼仪光芒。她望向新时代，望向灵璧北境翻天覆地的变迁，望向濉河岸边一座座饱含孝文化风韵的楼台亭榭，那横跨濉河的蜿蜒游廊，那滨水蜿蜒小道，那把濉河把龙母墓点缀得无比秀丽的花草树木，还有那七月十五庙会摩肩接踵的善男信女，那现代景象田园风光，她笑了，笑得那样灿烂，那样意味深长……

濉河潺潺流淌，文化的基因，传统的血脉，在岁月的河床上交汇酝酿，孕育着民族的品行性情，创造着两岸底蕴深厚的人文景观。孝文化如同强劲的纽带，将历史、人群、梦想和未来融合起来，点燃希望的火炬，奔向广阔的天地……

濉河岸上，芳草萋萋，陈宅女陈雨英芳魂不散，小白龙行孝母亲的精魂永远。

       此文发表于《今古传奇》2020年6月，总第三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