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知道是周如玉第几次想抛下他自己跑了
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一串手链跟人讨价还价的老头,他心底只有无奈
眼前这老头叫萧珏,但其实也就只有五六十岁,是他名义上的师父。周如玉依稀记得在小时候家中出了变故,死了好多好多人,是一个人把他救了出来送到了这个酒肆。自打十年前萧珏背着一个剑匣把周如玉从小酒肆里带回来之后,这种场景便屡见不鲜,可没什么办法,要不是他,周如玉现在还在被酒肆老板压榨呢。
“小崽子,想什么呢,看看师尊给你买的小手串,还是檀香的!”
“买就买,又不贵,何必跟人家讨价还价呢”周如玉一闻就能知道这檀香是劣质品,但还是收下了,其实他更好奇的是萧珏哪来的钱,但是知道萧珏性格的他还是放下了困惑
“小屁孩懂什么,老夫告诉你,这叫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就是这个师父教给周如玉的东西,人世真理——至少这个做师父的是这么想的。“你这臭小子,脸皮厚这点还真不如为师之前的小徒弟,一身架子”萧珏嘴里轻声念叨着,又去为了一串糖葫芦和摊主砍起了价
等回到了家——其实就是一座小破庙旁边的没人住的杂院,不过这庙还有点来头,好像是前朝供奉的武神,所以这小院到现在也没敢拆,倒是成全了这师徒俩。萧珏也不说话,自顾自的背着剑匣进了屋,好像很累一样。这让周如玉很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这个师父好像越来越憔悴了
“这两天朝廷对于前朝的禁令宽了许多,那今儿咱们就稍微讲讲这前朝往事”
听到说书先生说这话,周如玉一下就没了兴致,好不容易这萧老头没缠着他出门,想听听故事,反倒讲起来这劳什子历史了,于是乎,周如玉便决定出门转转
不过偌大的酒肆可不会因为一个不起眼的人而失去兴致,纷纷催促说书的快些讲
到家之后,周如玉感觉萧珏好像老是多看他几眼,但萧珏不说,周如玉也明白问不出个所以然
之后的几天都是如此,周如玉敲门,萧珏不应。于是在忍了几天的疑惑之后,他在这天推开了门
屋里空荡荡的,完全没有住过人的痕迹,但是墙上挂着一个剑匣,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是一封信,他疑惑至极的打开了这封信
小如玉,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看到这封信,可能用不了多久吧。当你看到的时候,为师可能已经不知在何处了。如你所见,这几天我很累,很累很累,因为说的好听点叫行将就木,直白点就是我要死了
为师给你讲个故事,说这世上有一种虫子,叫蚍蜉,蚍蜉的寿命很短,不过一日。有一只蚍蜉,认识了一只蚱蜢,两个小家伙相谈甚欢,很快便成为了朋友,到了晚上,蚱蜢跟蚍蜉说:“我要回家了,咱们明天见”,蚍蜉很惊讶,它问道:“明天?这世上哪有什么明天”。从那以后,蚱蜢再也没见过蚍蜉,但又在很久以后,蚱蜢遇见了一只老鼠,他们聊了很久,也成为朋友。直到冬天到来,老鼠就对蚱蜢说:“我要冬眠了,咱们明年见”,蚱蜢一听,也很惊讶,它问道:“明年?这世上哪有什么明年?”你看,我们都活在今生,都没有见过来生,可没见过并不代表没有,不是吗?所以啊,你可要好好活着,万一真有来生,你再见到我,你可得说你听话了,好好活着了,我也好跟你那不成器的爹交
小如玉啊,我给你留了一些钱,这都是我给人家教书教武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你可不能乱花
小如玉啊,剑匣里那把剑,叫朝歌,传说可是那武神的武器,你可不能拿着它为非作歹,不然就算你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打你的手心
小如玉啊,找个好姑娘,快点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在地底也能看的高兴
若太子殿下还念及老臣这救命之恩,便定要活下去,无论你是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还是志在掀了这燕庭
我魂游天地,回头望夏阳
诸君皆昭烈,河山共君长
功名与我皆尘土
周如玉看到这,又看了看朝歌剑,一下子怔住了,手指无意间碰到了身上带着的一个东西
是一个小锦布袋,打开之后
嗯
檀香味
皇室对于前朝的封锁基本放开了,霎时间,对于邹氏的评头论足响彻了整个燕庭。而有两个名字,也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讨论的对象——萧珏、邹玉
萧珏死后,周如玉从剑匣里抽出了朝歌剑,一股玄妙的气息自剑流向了周如玉的身体里,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他仍在端详着这把前朝遗物——剑身通体乌黑,上面有一些纹路,隐隐看着像朝歌两个字,剑柄处正反有两颗宝石,不过折射出的光芒却有点晦涩了,宝石下面各有一个字,一个萧,一个邹。
没有发现别的,周如玉收了剑,最后打扫了一遍杂园后出了门。当他到达云河城的时候,已经是八日之后了。他买了一串糖葫芦,也不吃,就在手里拿着,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小巷子。前面走出来了一个彪形大汉和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小哥,来都来了,留点碎银给我们哥俩玩玩呗?”周如玉还没答话,一声娇斥从远处传来“我呸,打劫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那俩人一听这声音,脚步一顿,像避瘟神一样迅速走了
周如玉奇怪的看着眼前的人,话还没出口,人家到先说话了
“你准备怎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呢,把你手上的糖葫芦给我吧,顺便再给我买一串”
说来也奇怪,这块的头头是个女孩,叫梧桐,姓什么倒是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一身功夫,算不上高深,但对付地痞流氓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由于过于大大咧咧的性格也经常会吵的周围住的人,不过她完全不在意
“自打十来年我师父莫名其妙把我赶出来之后,我就来这里了,虽然当时年纪尚小,本姑娘可是……”看着眼前这个边吃糖葫芦边讲述自己英雄事迹的姑娘,周如玉感到有点滑稽的同时,又有点莫名的熟悉。“感觉有点像萧老头”他心想。
“喂,还没问呢,你这是要去哪啊”随着最后一个糖葫芦下肚,梧桐问了一句。“不知道,我家里没人了,我准备随处逛逛”
“那要本小姐保护你吗,保护费是每天两串糖葫芦,不,三串”说这话的时候,周如玉没注意到的是,她的眼里充斥着一股我意已决
“你要不说话我可就当答应了,唉,没办法,谁让我又漂亮又有实力呢”于是乎,口嫌体正直的梧桐拉着周如玉回到了住处。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之前所住的地方颇有几分相似的杂院,周如玉不觉感叹了一句缘分,给这姑娘带走也算是还这片一个清净吧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没几天就走出了离山郡。可到了这应云郡的白河城,却给那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
“喂,你们俩来这干什么”对于士兵的质问二人都没显得过于奇怪,毕竟这应云郡是离皇城最近的一个郡了
“我们俩刚成完亲,准备进城置办些家用呢”梧桐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了这句话。周如玉一愣,旋即也点头表示赞同。士兵多看了几眼剑匣,又多看了几眼这位“新婚丈夫”,但还是给他们放行了
一进城梧桐就拉着周如玉买糖葫芦,好在糖葫芦的小贩倒是离城门挺近,买完之后,梧桐就美滋滋的跟在了周如玉身后进城了
到了闹市区,周如玉发现有点奇怪,路过的人都会打量两眼自己,他回头看了看梧桐,嗯,还在欺凌那串糖葫芦。他很不解,可一抬头,瞬间怔住了——只见那墙上贴了一张悬赏令,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邹玉,而那画像竟与周如玉有七分相似,想来定是那夏阳朝的内应依照他小时候的模样画的
一瞬间,他寒毛倒立,拉着梧桐就往小道走。“诶诶诶,干什么干什么,你不会真以为我要跟你成亲吧,这么着急拉我买东西吗”周如玉不应,只是闷头快走
“快快,别让他跑了”话音刚落,周如玉就看见面前两个人挡住了去路——里面一人竟是那守城士兵。原来当时这士兵就觉得周如玉眼熟,后面仔细一想才想起来
周如玉往后看,又是一名甲兵,没办法,他只能对着梧桐说快跑,随即抽出了剑。“冷静,总不能今天我和梧桐就得交代在这吧”周如玉心想,但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士兵当然注意到了这一幕,三人慢慢绕圈,很快就将周如玉包了起来,成了三角的站位,却是一眼都没看梧桐。那守城士兵眼尖,趁着周如玉眼神飘忽的一刹,迅速向前发难,剑与剑相撞,非常清脆的一声,而另一人也在此时举剑向前刺去,周如玉只能快速后撤,而就在这时,背后的那名甲兵突然向前窜去,周如玉想回头挡剑,但已经来不及了
“啪嗒”,伴随着糖葫芦落地的声音,剑一下就穿透了她的胸口,周如玉不可置信的看着梧桐,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剑仿佛有了灵魂一样,迅速的将深厚的士兵击退。周如玉一半身体支撑着梧桐,另一只手举剑向前疯狂劈刺,一时间凌冽的攻势另三人措手不及,在其中一人被乱剑杀了之后,另外两人看着眼前如同剑风裹身的周如玉,竟直觉瘆得慌,慌忙跑了
周如玉浑身颤抖着将梧桐背在了身上,不可置信地向前走去,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一处医馆,哪怕花再多钱也要把她治好,但是他好像没有钱
“姓邹的,我不管你到底要干什么,一定要活着,听到没有”
周如玉心颤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我可是救了你两次了,你要是敢寻死,等你到了底下我一定要你好看”
周如玉还是不语
“去了底下只希望你父亲和萧老头不会怪罪我,毕竟我这也算不辱使命了”
“果然,我小时果然见过你,你就是师父嘴里的那个徒弟”
“周如玉”梧桐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口风一转,气若游丝的叫道
“嗯”他深吸了一口气回答到
“我还想吃糖葫芦”
梧桐死了
周如玉刚找到一处山脚,背后的梧桐就没了生息。他把她埋到了这座山角,找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板,用朝歌在上面用力的刻下了“梧桐”。想了一下,又在旁边立了一个石碑,刻下了
萧珏
夏阳将军武神在世
他刚有了几分灵气的眼睛好似失去了方向,没有泪水,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墓碑,一言不发
一阵风将他从迷惘中吹醒,他抬头看了一眼北方,又最后看了一眼墓,抖抖衣衫,把朝歌放回了剑匣,出发了
习惯了梧桐叽叽喳喳的周如玉身边一下子冷了下来,每想到这处,周如玉又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皇城,是整个燕庭朝每个人翘首以盼的地方,在这里没有贫穷,没有痛苦,有的只是享乐与繁华。但只可惜,进去的出来的都只有锦服玉衣,而那些想混进去找机会一步登天的呢,一群孤魂野鬼罢了
“都别再往前进了,知道这是哪吗?无皇上圣旨者不得入内,否则杀无赦”士兵不耐烦的驱赶着一群蠢蠢欲动的人群。“喂,那边那个小子,聋了吗,我刚说完……”话还没说完,周如玉就抬起来头,士兵惊愕,这人竟与那悬赏令上的邹玉有八九分相似,他大喊:“前朝遗贼邹玉在这,快来人!”
哗啦啦,一下子在周边的士兵全部包围了过来,周如玉一愣,想去拔剑
“别拦他,把他引进来”一道极具威严之气的语声传来,周遭士兵听闻此言,动作一滞,非常迅速的收剑,让道
周如玉打量着眼前这个龙袍加身的男子,而那男子也在打量着周如玉,眼底之下的一抹不屑却是周如玉感受得到的。这男子名叫姬权,正是那十多年前夺了周如玉一切的家伙,是一个确确实实的枭雄,也是周如玉这辈子最应该恨的人,可周如玉看着他,眼神里除了怒火之外,剩下的只有悲怆与木然
“你真的想好了吗,确定准备负了那些人的夙愿吗”姬权半打趣的问到。周如玉身子一颤,刚坚定下来的心神微微动摇,可一想到朝歌,一想到那座杂院,一想到那个被血和灰土包裹的糖葫芦,一想到那座山脚下的残破石碑,他本停下的手又向剑匣伸去了。“愤怒帮不了你什么,它只会像一会儿一样毁掉你仅剩的所有”姬权面对着这个杀机涌动的少年,反而教导了起来
周如玉拔出了朝歌剑,和之前一样,朝歌剑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可这次不一样的是,少年没有了颤抖,他心安了下来,好像他们就在他身边陪着他,他举起了剑,迅速向前刺去
“叮——”周如玉顿在了原地,一柄剑挡住了他的剑,一柄剑从他的前胸穿透了他。周如玉向后退去,姬权仍然站在原地,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叹息,像是在叹息周如玉的冲动,但这次周如玉看见了,看见了那份嘲笑,也看见了他们的那份微笑,那份就像父母看见归家的孩子一样的微笑
周如玉轻轻的笑了一声,像是在笑姬权的胆怯,更多的却是在笑自己的无能
“早就料到了,我不是那种理性的人,冲动一次就冲动吧,只愿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定要掀了你这燕庭”
伴随着越来越弱的声音,周如玉倒在地上,朝歌剑却仍未脱手,死死抓着的样子像是要带着一起去到奈何。自此,属于夏阳的时代,彻底落幕了
燕庭还是那个燕庭,夏阳的落幕好像没造成多大影响,不过在每个酒肆的说书先生嘴里,又不约而同的多了一段故事
“这十几年前啊,东北方的燕庭造反,举全郡之力配合着这夏阳朝的内应,仅三天时间就夺了这邹家的天下,之后便在皇宫里烧杀抢掠,邹家人基本全死了,但这时,安武军统领宛如真龙在世,抱着邹家的小太子生生的杀出来一条血路,但只可惜,走之前被燕庭的一位非常强大的术士下了一道毒咒,咒的内容是什么已经无法得知,但自那以后,这大统领与那太子就再没了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