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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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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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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棘,披在黄土地上的袈裟

 “沙棘”这一名字,是官方的称呼,或者说是从植物学角度的正式命名。因沙棘整株都布满尖刺,且表皮呈黑褐色,如果没有很通透的阳光照射,远观去,一棵棵硕大的沙棘树酷似一头头黑色的驴子,因此山里人称其为“黑驴刺”或“黑刺”,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称其为“酸啾啾”。

我对沙棘的熟悉程度,绝对不比我熟悉一块荞麦面馍馍的味道少,而沙棘陪伴的时光,也一定不比哥哥陪伴我的时间少。离我家最近的沙棘,就长在我家门前的林子里,也许有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因素吧,从我歪歪扭扭地可以走路开始,每到夏季来临,直到霜降前后,沙棘上尖尖的针刺,以及那一串串大红色的小果子,都几乎是我仅有的,也是最好的玩具,因此,沙棘对于我而言,像是童年时代里两小无猜的玩伴,青梅竹马的知己。纵然沙棘的尖刺总是扎伤我稚嫩的双手,但丝毫不影响我对其的挚爱。

沙棘属于胡颓子科、落叶性灌木,其特性非常耐旱、抗风沙,所以沙棘被广泛地种植在中国的大西北地区用来防止水土流失。沙棘在我历来的认识中,更像是一件披在黄土山坡上面的一件袈裟。

从我记事起,直到我走出那座小山村为止,我所“认识”的那些沙棘,永远立在那些属于他们的地皮之上,好像那些土地本就属于那些沙棘,而那些沙棘才是那些土地明媒正娶的女人,彼此陪伴和帮衬着、目睹春秋几度更迭,依旧十指相扣,所以是不是可以说,黄土山坡的地皮和紧紧地立在它之上的那些沙棘,才算得上执子之手。覆盖在黄土山坡上的土壤很轻,以至于一阵西北风便可随之飞舞。不过目睹黄土飞舞的历史似乎还是我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后来几乎再也没见过,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沙棘。沙棘庞大的根系如一根根有力的手指,深深地扎进了黄土里,自此便将黄土牢牢拥抱在怀,西北风变得清澈了,贵如油的春雨也变得清澈了,这都是沙棘这面黄土之上的袈裟所带来的福音。也许当初种植这些沙棘的百姓们自己都没想得到会有如此令人意外的收获,但有了沙棘之后的黄土村子,用明朗的空气,清澈的雨水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些百姓们,这满山看似桀骜不驯的沙棘,才是这一切的功臣。沙棘扎根在了大西北的黄土山坡,并与黄土山坡的结合,真可谓天作之合,难怪可以执子之手,但愿他们与子偕老。

 “成年”的沙棘,是死不了的,或者说没那么容易死的。沙棘的根系蔓延于身下的黄土里,有时甚至可以延伸达几百米远,而蔓延的根系还可以出芽,再生出新的沙棘苗。对于一日三餐都用灶火做饭的村里百姓而言,门前堆放的柴火的多少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家人是否勤快,甚至可以一窥这家人是否富裕,不过这都是沙棘到来之前的事情,自从沙棘扎根在了这个黄土山村子,百姓们的灶火里不再担心没柴烧。沙棘生命力极强,且蔓延速度快,所以百姓们把长到了不该长的地方的沙棘,可以砍下来晒干烧火做饭,只留着根,等着再砍下一茬,如此反复,却完全不用担心沙棘会死掉。我至今都没见过哪怕一株沙棘无缘无故地娇滴滴地死掉,即使连根刨出来放太阳下晒个三五天,再种进土里,过几天依旧生机焕发。沙棘用其本身的这种近乎于倔强的脾性,守护着黄土地的皮肤,过滤着黄土地上金贵的雨水,甚至满足着老百姓炉灶里的火苗,我想这算不算得上一种类似于“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守候一辈子”的壮举。

沙棘生在黄土山坡之上,其“美”实际远不止于此,我爱沙棘,起始于沙棘的果子。每到烈日炎炎的盛夏,平日里显得“低调而朴素”的沙棘,几乎会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期待出嫁的少女一般艳丽多姿、娇羞妩媚。

沙棘的果实如米粒一般大小,熟透的果实呈大红色或金黄色,簇状而生于纤细的枝蔓之上,将原本的叶子和针刺遮蔽得严严实实。远看去,如一串串鲜红或金黄的小珍珠,迎着风微微摇曳。原本成片成片、黑魆魆的沙棘树,到了盛夏时节,竟如一夜之间被高原的风织就成了一件硕大的袈裟,披在了原本灰黄的黄土高坡,让其变得妖娆许多。这样子像极了一位平日里灰头土脸的山村姑娘,在一夜之间,头顶红盖头,身穿红袄子端坐于炕头,等待接亲的汉子如期而至。那份娇媚,流露于娇艳欲滴的沙棘果子里,假若再有晨露滋润,满山的沙棘果覆盖的黄土山坡更像一位沧桑的佛徒身披艳丽的袈裟,寂然瞩目于怀里的芸芸众生。

我总是喜欢在羊儿扎头、反刍青草的午后,平躺于最茂密的沙棘树下,阳光透过浓密的沙棘果缝隙而来,洒在我的脸上,一串串可人的沙棘果就那么任性地随风在我额头摆来摆去。随手揪下来几颗塞进嘴里,瞬间皱眉,先是满嘴酸涩,再是涩中回甘,然后生津婆娑,可谓止渴之上品。虽然家人一再告诉我不可多食沙棘果,否则会坏了肚子,还会“挂”在肠胃里,产生厌食之症,但或许是没有其他更可口的水果,或许仅仅是一种习惯,我总是忍不住会揪下来一把,皱着眉头塞进嘴里慢慢品尝。而称呼沙棘为“酸啾啾”,其缘由也正在于此。

看似毫不起眼的沙棘,其实还是上好的药食同源植物。当然,对沙棘的这一层面的认识,同我对狼毒花的认识一样,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沙棘的根、茎、叶、花、果,特别是沙棘果实含有丰富的营养物质和生物活性物质,可以广泛应用于食品、医药、轻工、航天、农牧鱼业等国民经济的许多领域。甚至近年来还大量被制成美容产品,爬上了许多粉嫩娇媚的姑娘们的脸蛋。原本只是守护荒凉之地的孤独者,竟然随着科技的进步而变得如此俏丽,这种身份与身价的革命性变化,看似有些不可理喻,实则更是一种本质的归位,就像袈裟本就该呵护苍生,本就该佛光普照那样。

久别黄土村子的我,终于趁着过年的机会,再一次亲近了一次沙棘。那日午后的黄土村分外安静,人们似乎都在自己的小屋里享受难得的清闲。裹着棉衣,顺着三十年前每日赶着羊群走的那条小路蜿蜒而上,凭着记忆,我试图寻找那些年常常给我遮阳,常被我吃果子的那几棵沙棘。脚下的干树叶和冻雪随着脚步的起落而咔咔做响,衬着寂静的山林和茂密的树木和沙棘枝蔓,我一个人信步而来,似乎整座山村都是我一个人的江山,但愿那些沙棘依旧,那样我就可以与之相对,注视良久,这可是我此行的最大野心。

冬日里覆盖着冻雪的山路鲜有人的足迹,只能看到兔子跑过后留下的一串三三两两的梅花般脚印,伴着山风,看着此景,愈显山野之清冷了。我一路蹒跚而去,一路左顾右盼,十多年前的退耕还林还草的国家大计凸显出的成果,早已让这座原本只有沙棘保护,却依旧难免裸露着黄土的山卯卯,如今变得更像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的头顶,茂密如发的杨树,柠条,以及荒草以枝叶相互交错,我一时竟然找不到沙棘的影子了,不觉有点焦灼。抱着不甘的心情踏雪而上,果然,沙棘那如驴子般的黑褐色身影出现在了我早已汗涔涔的双眼。没错,还是那些位置,还是那些沙棘,一如三十年前的样子,只是年月太久,它身下多出了很多已经枯掉的粗根,我明白,这些枯掉的,可能就是当年给我遮阳的枝桠,而如今在其之上遮天蔽日的枝头们,很可能就是这些枯萎的枝蔓生育的儿孙。想到此,我不觉竟然有点伤感了。

这件“袈裟”在这片曾经荒凉而贫瘠的土地最需要的那些年代,带来了近乎寒夜送火般的温暖,更给这篇土地上成长的我,及和我一样的孩子不可磨灭的酸涩回忆,而今,黄土山以及黄土山村早已不再缺少绿色的外衣,更不稀罕沙棘那种扎手的柴火,然而沙棘却依旧守候在密林的深处,高山的坡上,依旧“低调而沉默”,如一头一头黑色的驴子,注视着这座黄土山村的春秋更迭。我禁不住伸手触摸低处那些枯萎了的粗壮枝干,没错,还是那么扎手,一点也没变得柔软一些。在它之上那些茂盛的枝蔓之上,依稀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早已被冻成了黑褐色的沙棘果子,顽强地抓着枝头,随风摆动,看到了它,我似乎尝到了“酸啾啾”那种奇酸无比的果子一样,顿时满嘴酸水泛滥,我不禁偷着笑了……

沙棘的外貌完全算不上多么好看,或者说,沙棘的外观实际毫无美观可言,若无夏日里的那满枝头珍珠般的沙棘果子的话,我实在很难将沙棘和多彩的四季联系在一起。但沙棘却一直守候在黄土山坡最荒凉的地方。我不知道是谁在这片土地上种下了第一株沙棘,或许没人知道,更或许它本身就属于这里,甚至早于这里的百姓在这里扎根。这么说,沙棘很有可能才是这片土地原本的主人,沙棘果子装点黄土山坡的盛景,可能早已被这里的山林,这里的山雀,甚至野兔,这里的每一粒黄土所熟知,也是我原来最熟知并理解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黄土山坡的样子随着岁月而变得富裕了,沙棘反倒显得有点可有可无了,不过今日再见沙棘如此桀骜于山林深处,我颇为欣慰。

沙棘,如披在黄土山坡上的一件袈裟,起始于何时虽不可知,但也无须追究,重要的是,当下以及将来,这件“袈裟”定然一如过往布施这里的山水,呵护这里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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