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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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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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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回忆

80年代的某个春天,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寂静地只能听到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和呼吸道里急促的呼吸声。在僵持了十分钟的宁静后,一位妇女歇斯底里的呼喊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伴随着一阵啼哭声,一名婴儿呱呱坠地。顿时,喃喃声、欢笑声、哭泣声、呐喊声卷成一片,形成了一种尖锐的刺耳声,肆无忌惮地传入了只有黑与白的世界里。至今我都能够在混乱的记忆里,真切地感受到那心惊肉跳的刺耳声。

对于记忆的追寻,就如一位老人杵着拐杖步履蹒跚在朦朦胧胧的迷雾中去寻找回家的路。在记忆中的碎片里,泛滥着点点的星光,忽明忽暗。

记忆中给予我最初的回忆停留在3岁的幼儿期,我的父亲一摇一晃地背着我,并用红绸布从我背上再套到屁股下面,最后又转了个弯,紧紧地在他的腰上打了个结,直到把我系的死死的,我的整个身体就像膏药一样贴着水泥板似的背。我的活动范围仅局限于我父亲的背,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我无法做到像我父亲那样轻松自在地行走,即使当时我走路还不稳。我穿着一件黄色的开档裤,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鸭嘴帽,脚上穿着一双红绿色的小鞋。我急切地想挣脱我父亲给我带来的桎梏,当我发现用手无法挣脱时,我开始用我的双腿踢我父亲的屁股,做出无谓的反抗。我父亲当时沉迷于交谈之中,还不忘拿着酒杯和几个人碰杯,发出了“铛!”的清脆声,没有丝毫察觉到我的反抗。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的双脚努力晃动下,我的一只小鞋被我甩掉了,像轮子一样滚到了大门边。在这个偌大的小卖部里,可以察觉到那张不大不小的圆桌子上,酒水已经把整个桌面蘸湿了,瓜子壳在桌子上一堆一堆的。我已经能够闻到我父亲从嘴里散发出来强烈的酒麦味,这种阵阵的刺鼻味把我的眼泪毫不留情地熏出来了。

此时,门外的一位背着篓子的捡破烂男子吸引了我的注意,黝黑的皮肤,留着一撮黑胡须,佝偻着背,显着他整个人有些苍老。他就像走进自己家一样走进了那个门口,然后偷偷地把地上的鞋子直接丢进了自己的篓子里,又悄悄的离开。这个过程被我发现了,虽然我有福尔摩斯似的眼睛,却没有福尔摩斯似的嘴。年幼的我只能“咿呀咿呀……”地叫着,我父亲才猛然想起背后竟然有个人,便毫不犹豫地把糖果塞到我嘴上,我直接把糖果吐到了他脸上,对于他的举动我已经很失望了。我和我的父亲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我父亲仍然惦记着他桌上的酒,却丝毫没察觉有东西弄丢了。当我知道那个捡破烂的男子彻底逃之夭夭后,我嚎啕大哭了起来。我父亲这时便惊慌了,急忙来安慰我,还不忘一边喝着酒,一边磕着瓜子。我这时把我的一只没穿鞋的脚露给他看,他已经顿悟了。他便说:“小兔崽子,在路上被你弄掉了吧?下次再给你买一双!”我仍然为我刚才的委屈止不住在哭泣,那浓浓的烟味同时也把我呛得缓不过来,哭一会,呛一会,哭一会,呛一会……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父亲把我送回家了,我才停止了哭泣。

我父亲叫杨尚,是乡村里的一名教书先生,后来因为教师裁员,丢掉了这个铁饭碗。当杨尚谈起这个事时便会大发雷霆,每次都能听到桌子被锤的砰砰声。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傍晚,杨尚在外面喝醉了,摇摇晃晃走进了家里,把我和我的哥哥杨子方拉到了吃饭的木桌上。喝醉酒的他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而是低声细语地跟我们谈起了往事,眼睛里充满的已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罕见的忧郁,泪水已经不自觉地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上流下来。杨尚说的具体什么事情我忘记了,我只记得他讲完以后,矮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走进了房间,那时我竟觉得他是一个可怜的人。

“起来!杨子乐!别跟我装睡,快点干活!”杨子方对我的耳朵大喊,拉扯着我的肩膀。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那刺耳的声音早已把我从甜蜜的梦乡中惊醒。“干什么?”年仅五岁的我一脸惊讶,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出门干活。杨子方说,“放牛去。”看着我满脸诧异的脸庞,他继续说道,“放心好了,这次我陪你去,我会教你怎么拉牛鼻子,怎么走路,哪个地方的草更肥美,应该停下来……”我第一次被我哥拉着走进了满地牛屎的牛棚,苍蝇蚊子在里面卷成一团,密密麻麻到处乱飞。打开牛栏后,里面庞大的水牛慢慢悠悠地走出来。“眸!”,水牛张着满是唾液的大嘴,向外面大喊了一声,洪亮的声音在整个村庄久久回荡着。杨子方让我牵着牛鼻子,那牛用那双铜铃似的大眼瞪了我一下,突然加快了脚步,结果我被牛拉扯着向前走,开裆裤被风吹的鼓了起来,他便在背后痴痴地笑着。

走在满是淤泥的马路上,杨子方像极了领导视察似的,仰起脑袋,背后挎着双手,走在坎坷不平的小路上硬生生走出了红地毯的感觉。我还是被那头水牛牵着走,路上偶尔摔了几跤,最严重的一次是摔了个狗啃泥。路上赶路的老太婆看见了便露出了那张脱落尽的牙齿,对我沾满淤泥的开档裤特别感兴趣,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就像盛开的菊花瓣,每条皱纹里都洋溢着笑意。

“杨子乐,给我停下来!”杨子方的声音如同军人的命令一般,我立刻像个石头一样在原地不动地杵着,而水牛仿佛没有听到命令,仍义无反顾地往前走着。年仅5岁的我只能跟在牛屁股后面走,牵牛鼻子的牛绳在我手上打了个结,结果那根绳子由松到紧,我又摔了个狗啃泥,还被水牛拖着在泥路走,像牛拉犁一样。

“哈哈,这个毛小子!可有意思哩!”远方传来一阵铜铃似的笑声,这优柔的声音在我们耳朵里久久回荡。定眼一看,此时这声音正是由小卖部那边传来的。那是个估摸十八出头的女子,靠在一棵杏树上,柳枝似的头发披散在她肩膀上。她穿着浅绿色的裙子,微风时不时撩动着她的头发,也撩动着她的裙子。她那白皙的脸颊上透露出浅浅的红润,时不时地对我们微笑着。

杨子方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看着那么漂亮的姑娘自然是被迷着神魂颠倒。杨子方已经把摔倒在地上的我给忘了,径直走向那个小卖部,准备买一包烟。他当时摸口袋摸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忘记带钱了。他便结巴地对村花说:“我…忘记…带钱了,先打个欠条吧?可…以嘛?”村花笑着答道:“当然可以!不过下次你得叫我名字,我叫欣依。”“好的,我叫扬子方,下次把钱给你,我先把欠条写上吧。”村花相视而笑,扬子方的脸瞬间通红。

扬子方自从那次以后,便每次都会去店里买点东西。牛似乎变的更加听话了,每次接近店门口的时候,便会主动停下来,不会再把我摔成狗啃泥,这是让我最为满意的地方。不记得是哪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扬子方给我带了两包糖,把我的两个袋子给塞满了,还特别叮嘱我,要把吃的糖和糖纸带回家里去,别搞丢了。我从来没有吃过那种方方的糖果,含在嘴里,甜甜的,软软的,这估计是让我觉得童年过得最甜蜜的一次。或许心里甜蜜过了头 ,心里吃了点东西始终有些难以言表的畏惧感。把我们家那头水牛拉回家里后,我便把扬子方给我的糖果放在了我中间的抽屉里,里面也折叠了方方正正的糖纸。到了傍晚时分,杨尚醉醺醺地回来了,左摇右摆地走进房间里。杨尚呵斥杨子方赶紧去做饭,我便充当助手,杨子方叫我向西,我就向西,叫我向东,我就向东。

“杨子方,杨子乐,你们都他妈的给老子过来!”杨尚刚才还满脸醉意,现在脸色通红,眼里充满着血丝。很显然,愤怒已经战胜了他的醉意。

“什么事情啊?爹?”杨子方弱弱地问了一句。我在旁边乖巧的像只兔子,生怕一出声,被老虎似的杨尚给吃掉。

“你们谁拿了我枕头上的50块钱,老实说!现在不说,给我找出来,你们就完了!”杨尚的眼睛像猎鹰一样盯着我们死死的,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

“不…知道。”我已经用尽全力说出了这三个字,恐惧已经使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杨子方,你呢?”杨尚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了杨子乐买了好多糖果吃,至今都放在抽屉里……”杨子方极力解释着。

“杨子乐,是嘛?”杨尚拳头已经攥紧,满脸冰冷地看着我。

“我…没有,这糖果是…”我努力做出解释。

还没等我说出那句话,杨子方一巴掌向我的脸上打去。我当时脑海里只剩下空白,脸上的剧痛迫使我脑海里彻底断片了,已经想出什么反驳他了。

“你他妈的抽屉里放的糖果不是你的是谁的?”杨子方认真严肃地对我说,以至于我都觉得都是我自己给自己买的糖果。

杨尚二话不说用拳头把我揍了一顿,又扇了我几巴掌,还不解气,便又用脚踢了我几下。我当时只感觉我全身麻木了,泪水已经顺着我的脸颊流下去,我当时竟然连声音也无法大声地哭出来。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度过的,我只知道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感被强烈的疲倦感给掩盖了,慢慢地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我全然不知道,此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我睁开睡眼稀松的眼睛,满脸茫然看着杨尚和杨子方站在我面前,手里攥着两块钱。扬子方对我说,你好歹给爹认个错吧,我们都在你兜里搜到了两块钱,还有些糖果纸。我们刚才去了店里,欣依老板娘都说是你买的,用50块钱找了零。我当时知道他们并不打算放过我,我气不过,便反驳道,分明是扬子方给我买的糖,钱是他偷的!

“你还死不承认,我没有教过你要诚信待人吗?”杨尚已经气头上,像火山一样,马上要到爆发的前期。

“你天天除了喝酒就是喝酒,还教了我什么?”杨尚从未想过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还有理了?”说着,便把我从床上提起来,用麻绳把我绑到了门口的大树上,用鞭子在我身上乱抽。我昨天的伤口还没痊愈,今天早上又新添了几处伤口。杨子方在远远地看着我。

马路上人来人往,都朝着我指指点点,似乎都说了一句话,这么小都不听话,长大还得了。从此以后,我便成了村里最没有诚信的人,只要每家每户丢了点什么东西,总会想到我,或者说是我偷的。虽然每次都来搜我的身,最后什么都没搜到,便说,要是下次找到你这个小鬼,看我不把你给剥了。

几年后,杨子方把欣依带回家了,眯着眼对着杨尚说,这是你未来的儿媳。杨尚自然开心的不得了,并且还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菜。他们一直互相寒暄,聊着火热朝天。似乎正准备几个星期后结婚。看着桌子上的一桌子菜,我竟然一口也咽不下去,草草地吃了几口,便走了。

我仍然每天准时去放牛,这或许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看着牛在低头吃着草,我就非常的满足,甚至比我自己填饱肚子都更满足。我躺在草坪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偶尔有几只鸟在天空中飞翔。“嘿!嘿!嘿!”旁边传来稚嫩的声音,是个女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跟我年龄相仿。“你来这里放牛吗?”小女孩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说。我回答道:“是。”她又接着说道:“放牛可比我舒服多了,我得到这山上种点菜。”小女孩拍着双手回答道,拿着一把锄头,朝着山头那边空地走去。当时或许过于无聊,便走上去找她唠嗑。通过她的口中,我了解到了许多我没有见过的植物,也了解到许多奇奇怪怪的动物。我了解到她叫小蓝,她的眼睛就像天空一样湛蓝,黝黑的皮肤像泥鳅一样。她是那么善良,那么纯真,以至于当她跟我讲我的故事时,她眼睛里都会含满泪水。

当我路过那个小商店的时候,我发现店门不是像往常一样开着,好奇心促使我走进了店门口。我发现店门半开着,我敲了几下大门,没人回应。我隐约看着房间里面有两个人,一个肥胖的男人压在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身上,男人用尽全力压向女人,床上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还带着急促的喘息声。我的敲门声似乎惊动了他们,熟悉的女人声音向我传来。“谁啊?今天不卖东西。”女人说道。“真是的!他妈的!扫老子的兴!”男人抱怨道。看到这种情况,我便赶紧跑走。随后,那大门便“哐!”一声给锁上了。

怀着紧张与刺激,我赶紧跑回家,我心里唯一想的便是把这件事告诉杨子方,即使可能面临着许多未知的恐惧。当我走进家里时,却出奇地安静。顿时,房间里的争吵声打破了客厅的宁静。

“我都说了,我娶媳妇只要八千块钱不过分吧!你怎么连这点钱也拿不出来!”扬子方呵斥着。

“其他人结婚只需要五千就可以,这钱也太多了……”杨尚无奈地说道。

“少一分钱也没用啊!爹!欣依他们家就要八千啊!”扬子方扑通一下,向杨尚跪着。

“那难道你一定要娶她吗?”杨尚看着噙满泪水并苦苦哀求的杨子方。

“可她…已经…怀孕了。”杨子方说道。

“你这个畜生,我这辈子就栽在你手里了!”杨尚怒气冲冲地说道。

“她…不是个好人。我亲眼看见她跟另一个男人……”我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他妈的放屁!是不是觉得我结婚了会跟你争家产啊!就这样说啊!”杨子方说完,便一巴掌拍到我脸上。

“你他娘的就是个局外人,这家产你是一分钱也别想捞到,要不是我们在路边看你可怜,收养了你,你还有今天?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简直就是个杂种!”扬子方气愤地对我呵斥道。

杨尚此时竟也一声不吭,只是抽着一根旱烟,吞云吐雾,叹了几声气便走到外面去了。

直到现在,苟且活了十多年了,我才明白,我竟然是个孤儿,竟然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亲都不知道。难怪杨子方处处排挤我,处处为难我,说要把我赶出家门。杨子方有零花钱,而我却没有。杨子方有大鱼大肉吃,而我却没有。扬子方可以到处玩,而我却不可以。在该读书的年纪,扬子方有书读,而我却没有书读。顿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我整个人已经软瘫在地上了,似乎连吐出一个字也要耗费我全部力量,泪水已经不自觉地顺着我的眼睛里流出来了,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无力的时候,在那一刻,我已经忘记了我是谁,也忘记了我从哪里来。

这件事过后,我急切地想逃离这个家,想逃离这个世界。可我却找不到任何方向,不知道走到哪里去。

杨尚砸锅卖铁,把我们家唯一的水牛卖了,把自家养的鸡鸭都卖了,把家里许多亩地也卖了,也向亲戚邻居家东拼西凑借了点钱,终于凑足了彩礼。正对门口一个“囍”字格外引人注目。墙上挂满了红灯笼,桌子上也铺满了红色的桌布,房间里铺着红地毯,床上铺着毯子和被子都是红色的,一切都是喜庆祥和的场面。我们这里有个习俗,礼金要提前给对方家,以表诚意。

正是等到欣依入嫁那天,早已人山人海。客厅中央两个中年人吹着结婚的喇叭,鞭炮也响彻云霄,杨子方穿着新郎的喜服在门口迎接客人,杨尚坐在大厅正中央陪着客人喝茶。一大群妇女在门口杀鸡杀鸭,一大群小毛孩追着跑着嬉闹着,两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在厨房里负责蒸饭,还有一个在桌子上坐着,穿着黑色旗袍,戴着眼镜的老先生拿着毛笔,负责收份子钱。一切都是那么热闹,一切都是那么喜庆,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眼看着桌子上摆了一道又一道的菜,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可是新娘却迟迟还没有来。已经接近中午了,客人都来齐了,都看着桌子上的菜,硬是把口水咽了下去。小毛孩已经把筷子伸向了菜里,硬是被家长用筷子打了回去。大家都齐刷刷看着新郎官,似乎盼望着把新娘直接在原地变出来,好让他们安安心心地吃完一顿饭。杨尚见情况不妙,便请客人提前就餐,还赔礼道歉。说来也奇怪,欣依迟迟不出现,按照道理,彩礼钱也给了,婚礼也办的像模像样,双方家属也联系好了,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呀!杨子方急了,便叫了三个朋友替他去看看。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新娘还是没有来,那三个朋友也不见踪影。眼看着客人一个接一个吃完饭,硬是多坐了一个小时,看着新郎官。扬子方急得直跺脚,自己恨不得直接飞过去找欣依,可是自古以来从来没有新郎官去主动跑去找新娘的,只有新娘主动嫁入新郎家。

“不好了!不好了!……”杨子方的三个朋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什么!出什么事了!”杨子方着急地问。

“新娘……新娘……跑路了!”扬子方的三个朋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顿时,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了杨尚和杨子方,空气当时静的可怕。杨尚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会经历那么屈辱的事情。况且杨尚这辈子最爱的就是面子,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脸会被别人按在地上踩,更没想到过自己砸锅卖铁的家产就这样荡然无存了,仿佛自己在梦境中一般,难以相信。

“什么?再说一遍?”杨尚眼睛冒着血丝,对着那三个男人用着颤抖的声音问道。

“新娘跟别的野男人跑路了。”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虽然那已经是事实了,他们还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相互确认。

杨尚顿时感觉头晕眼花,看着前面的人影,越来越模糊,杨尚倒了。杨子方看着父亲这样,头脑已经没有知觉了,似乎已经再正常不过了。杨子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那么深爱的一个女人,似乎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她,竟然无情地抛弃自己而去,竟然是在自己的新婚那一天。这要是换成哪个男人,哪个男人也受不了这种屈辱。杨子方直接冲向厨房,拿着一把菜刀,冲向马路。有些客人静悄悄地走了,有些客人大声说要还杨家一个公道,却还在那磕着瓜子,有些客人仍然在不紧不慢夹着菜,放进自己的袋子里,还顺走了几包香烟。几个小毛孩仍然在那里拿着糖果,打闹着,跳着蹦着。只有三个人把杨尚给扶了起来,把他扶到房间里去。他们看了一眼皱巴巴的杨尚,看了一眼周围的家具,似乎找不到令他们满意的地方了。一个人便发了声,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找谁还钱啊!另一个人说,他不是有个儿子吗,怕什么?说来也可怜,连人和钱都他妈的给卷走了。还有一个人说,他儿子拿着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该找谁?三个人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第二天,杨尚死了,杨子方疯了。杨尚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过,竟会在自己儿子的新婚那天彻底断气。杨子方自从拿着一把菜刀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找他。最后听别人说,杨子方头发满是淤泥,衣服也被撕烂了,全身散发出恶心的恶臭味,天天在马路上骂娘。之后杨子方便被抓进了精神病院,便再无音讯了。

当时我只知道几个亲朋好友在争着要办杨尚的丧事,因为这件事,他们都吵起来了。他们争的是家产,争的是债务。似乎谁要是能够办好这个丧事,谁就对这家所有的东西就有处置权。他们也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杨家的人,大声说我是个孤儿,连个户口都没上,没有资格进这家的门。我暂时是进了我家的门,他们还是千方百计地想赶我走。

我和往常一样走在路口处,那里坐满着人,孤独感使我迫切想找一个人多的地方安静地坐着。

“你有没听到我们那边有个小孩跳河自杀了?”一个大妈对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说。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突然紧缩了起来,竟不知道为何,心脏跟着那几句话紧紧地颤抖着。

“跳河?谁啊?为什么?”年轻女人张开嘴震惊地问道。

“好像叫小蓝的女孩子,才十几岁哩!”大妈轻声说道。

那句话犹如一句晴天霹雳,我的心脏在那时似乎彻底停止了,让我童年仅存的一点幸福荡然无存。我的心就像被无数根针扎着鲜血直流,想不到为何上天会把那么纯真的女孩子给带走。

“哎!你不知道!小蓝她母亲好几年就去世了,她父亲给她找了一个后妈。她后妈是个母老虎,都见不得别人比她好。她父亲也全听她后妈的,尤其是她后妈给她父亲生了个男娃后。家里更是宠得不得了。她后妈眼里更容不下小蓝这粒沙子。大夏天的还逼着她去干苦力,没挣到钱更是饭都没有吃,在家里真是饥一顿饱一顿。还天天被打被骂。她父亲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小蓝实在忍受不了。趁着去干苦力,直接跳河里去哩!真是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大妈说道。

我的心早已如死灰,慢慢走出了人群,走到了我们曾经相遇的地方,整个人埋在了草堆里,我大哭了一场,这算是一场告别吧。

我回到了家里,周围亲戚好友告知自己已经是黑户,没有资格留在这里。说完,他们便好心把我破旧的衣服棉被扔给了我,东拼西凑给了我100块钱,叫我离开这里,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亲。

那天下午,看着落日余晖。我明白,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我了,我开启了我的流浪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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