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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淠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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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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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一张存折(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

一张存折(《淠河》2022.1)

何方

母亲珍藏着一张存折,传家宝般锁在抽屉里。其实那是“一卡通”,是父亲生前留下的,用一方丝帕缠裹着,层层剥开,深红外壳格外亮眼。

存折已珍藏十七年。十七年前,我还是名乡镇财政干部。那天,我与同事一起将存折送至父亲手中,父亲第一次见到红彤彤的存折,惊喜、疑惑的表情长时间停留在他那写满岁月沧桑的脸上。“不用交税,还补俺钱,世道变了?!”一连多日,父亲反复叙叨这句话。说真的,当时,不要说像父亲那样的农民,就连我也彷徨困惑起来——税不收了,乡镇财政干部岂不失业了?

记忆中许多年,父亲不仅要从地里刨食供全家生计,同时还要想法子多养蚕、多摘茶,换钱用于交纳税费。那些年家中生活过得紧紧巴巴,最要紧的是每年缴纳税费那段时间。受不了乡村干部一拨接一拨上门催缴和宣传喇叭一遍接一遍点名通报,每年父亲总是早早计划着、筹备着,他是个通情达礼的人,也是最看重面子的人,怕被喇叭“点名”,怕被别人看扁。那些年,地里收成没增长多少,但我家税款却从300多元增长到1500多元……终于在某个秋后的一天,村里催税的喇叭里传出了父亲名字,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父亲醉酒。

当时乡镇收税叫“收款子”,与计生工作一道列为乡镇头等要事。乡镇收税分季节进行,春天放在茶叶、蚕茧收获时节,秋天放在板栗、天麻成熟之时,冬天要进行税收“扫尾”。组织征收工作分组包片,由小组各自宣传发动,自定清收时限,税收成绩与年终工资挂钩,一些干部因税收完成不好拿不到全额工资。这样的做法,不导致干群关系紧张才怪。

我上班的第一天,就被领导带着下乡收税。一行人徒步走了很久山路,才到达一家农户,说明来意,主人那胆怯和不情愿的表情,让我想起了父亲。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讲了一通“皇粮国税”道理,软磨硬泡中,那户人家终于从斑驳的墙缝中抠出一布包,倒出一把零钱来,一共98元,说都在这儿了,全交税了。带队领导仁慈,说就交50好了,留着一点过生活吧,于是我收了钱、开了票,男主人捏着剩下零钱,满口说着感激的话。待我们走出好远,回过头去,还看到那位男人站在村口向我们张望,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从事税收工作三年后,农村税费改革就潮涌大江南北,税费种类少了,税负渐渐轻了。那几年,每次回家,父亲总与我聊些税费的事。他感叹,过去税款年年长,现在怎么年年少咧?说前年俺家人均120块,今年人均不到60了,明年不会不要了吧。娃,不收钱了,你们能发出工资吗?我说怎么会呢,现在工资是县上按月打卡发放,不用乡镇出钱。父亲听了,疑惑地看着我,久久不语。

2004年,一步跨过两千年,安徽全面取消农业税,随后,对农民的补贴也如火如荼地进行。为确保每笔资金直接支付到农民手中,金寨率先在全国试点“一卡通”改革。

这一年,父亲收到了那张存折,收到存折那天,父亲强留同事在家吃饭。席间,父亲拉着同事手说,这折子咱不存钱、也不取钱,咱要把它与那些税票都珍藏着,记着国家对老百姓的恩,记着国家富了老百姓才能富的理。听着父亲语无伦次的话语,我知道他已醉得不行。

真的,父亲从没有从那张存折取过钱,即便是家中临时用钱不凑手时,父亲也没有动过那张折子。那些年,父亲身体好时,他自己乘车到信用社打卡,身体不如意时,他坚持要母亲到信用社打卡看补贴项目、查到账金额。去年有良种、农资补贴,今年又增了公益林和库区移民补助……一年打卡资金从十几元增加到现在两千多元。翻开存折,存折余额38758.83元。

发黄的农业税票,通红的“一卡通”存折,这些已上了年份的旧物,如今无声地躺在农家的炕头箱柜里。只不过农业税票已死,而“一卡通”存折却越来越鲜活。那一笔笔新生的数字,催开农家的笑靥,放飞农家梦想,每当想起它们,我就会想起父亲,想起那些交税的农民,想起国家强农惠民的历程。没有国家的富强哪会有人民的幸福?那本“一卡通”存折所要诉说的道理,虽浅显直白,却值得我们终生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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