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我行》

一

 任我行是老汉口热干面馆老板娘的绰号，其本名叫任凤琴，一个身材瘦小脾气却特别大的五十二岁的老女人。任凤琴的脾气不是在哪里都大，她的脾气是专在男人老蔫头的面前特别大。无论老蔫头做得对与不对，总要被她叱骂，而她自己即使做错了什么，男人老蔫头是吭都不敢吭一声的。由此，美食城的人就开玩笑戏呼她为“任我行”，任凤琴对这个绰号不但不反感，反而有些自得，一种“我的地盘我老大”的王者自得。于是“任我行”这个绰号便在美食城被叫开了，以至本名渐渐被大家给遗忘了。

美食城的星期六从来都是闲散的，这天前来买饭的学生们一直是稀稀疏疏的，商户们在这一天是半营业半休息状态。人闲乐事多，所以美食城的星期六从来都是轻松快乐的。但美食城的星期六从来与任我行无关，她有自己定的规矩，星期六，日双休，由男人老蔫头独自经营。对于这个规定，男人老蔫头是没有反对的权利和勇气的，总是无奈地默默地执行，而且在美食城的人们看来，老蔫头似乎很高兴这个规定。因为这一天的老蔫头不蔫了，一反往常的愁眉苦眼，笑嘻嘻地与这个开玩笑，与那个说浑话，烫一碗面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一手面抓下去，爱抓多少抓多少，抓多少烫多少，再也不用提防后面的那双眼睛和横空而来的责骂。总之，星期六是老王的幸福日。

 但今天的星期六不同于往次星期六，今天老汉口热干面馆的女人任我行来了！

 整个美食城的人都很惊讶，这女人从来都是逢双休日双休的，她的双休日也就成了成天被斥骂的男人老蔫头的幸福日，看来今天老蔫头的幸福是没了的。大家在心里默默地替老蔫头悲哀，祈祷……

 大家的祈祷可能感动了上帝，上帝把今天摆置成了一个例外。今天任我行到达店子后没功夫斥骂老蔫头，很快把老蔫头外派出去采购，接下来她就被自己找的事惹了一肚子闲气。

二

 从任我行的穿着来看，女人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了的。女人穿一件大红制服短袖，下面配一件黑色西裙，脚上穿一双鱼肚白浅跟皮鞋。平时平坦的飞机场今天异山突起，平空突起了两座核桃大的小山。你还别小瞧这两座小山，这两座小山虽不大，但它们的立挺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女人的腰细如蜂。此时的任我行赫然是一个很精致的职场美娇娘的模样，但令人遗憾的是她穿的黑色西裙有点败眼。女人没肚子，却也没有丰臀，这样子的前面扁平后面平扁使女人整个看起来就不动人了，而且有点像出殡时被人举着的在空中高高支楞着的彩色纸人，连风也吹不柔软的木板纸人。这点估计女人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而且很显然地，女人这时的自我感觉是超良好超自信的。女人高昂着头，高挺着小山，轻哼着歌，浅高跟皮鞋呱嗒呱嗒刺耳地响着，青春才有的飘逸轻盈陶醉了她的每一根神经，她似乎飘行在美食城的上空。歌声与呱嗒呱嗒的脚步声齐鸣，提醒着街坊的目光一一我，任我行，来了！

皮鞋的呱嗒声在美食城里没有引起到任我行期待的惊艳，反而是襄阳牛肉面女人故意夸张的惊叹声好象提醒了正在忙活的人们。

 “哇塞！搞得像港姐啊？！”牛肉面女人夸张地惊叹道。

 即使明知这是襄阳牛肉面女人的戏谑，任我行也感到满足了，她灿烂地谦逊道：“哪里，两件旧衣服而已！”

 襄阳牛肉面女人的戏谑引起了大家的嬉闹兴趣， 众人纷纷戏问她为何今天不休息了？今天可是星期六呢！女人心情显然太好了，牛逼哄哄地：“想来就来了，还需要理由吗？！”问的人也就呵呵了，“那是当然的！您谁？！任我行呢哈哈哈…………”

 温馨粥道的男老板慢慢地踱过来，也打趣地问任我行是不是忘了今天星期几？怎么没休息反而来上班了？他和老汉口热干面馆几年的老街坊了，以前经营的那条街被拆迁了后，他来到了美食城开店，任我行俩口子就是跟着他来美食城做生意的，这样的关系自然厚于其他人，那是可以随意开玩笑的。上次劳动节假最后一天，任我行照例没来，她老公老蔫头就是在温馨粥道家吃的午饭。女人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同时也想把这深层关系再浓厚一层，显露给其他人，就收了笑容一脸专诚地说：“老何啊，今天中午在我家聚餐吧？”说完满脸期待地望向温馨粥道老何。温馨粥道老何家有五口人，他俩口子，儿子儿媳妇孙女三口子，在美食城里是绝对的大户人家，平时只请人吃，很少去别人家吃饭的。这样子按照往常的历史惯例，老何会真心谢谢后婉辞的。哪知老何这次换牌了，不照以前的路数出牌，这回他不推辞了，而且秒答：“好啊！又烧龙虾吗？！”

 这话说的是上次星期五的事。上次星期五老汉口热干面的儿子来店里吃饭，爸爸老蔫头花了八十元钱买了两斤老龙虾来烧烹，许是手艺太好了，弄的满美食城飘香。美食城里的人们闻香而动，嘻嘻哈哈地都跑到老汉口热干面馆门前一探究竟。老汉口女人心肠一激动，得瑟劲儿上来了，故意卖弄关子，神秘地吹嘘道：“吃才知道那个香呢！光闻不算啥香的……”于是探究竟的人们这个问烧得怎么样，然后夹着一只龙虾尝着尝着走了，那个问烧得怎么样，然后也夹着一只龙虾边吃边赞不绝口地回店里了，其中老何家五口人就吃了四只虾。可怜两斤虾子能有几只？等到儿子和老蔫头提着啤酒坐上桌时，盆里只剩下几只瘦小的龙虾乖顺寂寥地卧趴在那里，静候归处。老蔫头是不敢有看法的，儿子的脸色相当地灰色，整顿饭期间无论任我行怎样献殷勤，夹菜给儿子，儿子愣是没理她一次。

 听了老何出乎意外的回答，任我行干咳两声，声音降了八度热情和九度湿润，冷而干巴：“哪有龙虾啊，排骨红烧土豆。”

 老何倒没失去热情：“好啊那我叫小云别做饭了！”任我行的声音更低了，“嗯”了一下，兀自干活去了再没言语。

三

 过了一会儿，重庆小面馆的女人从老汉口热干面家门口走过，任我行又来精神了，又一次地发出热情的邀请:″小面！今天在我家吃饭吧？和老何家一起？”

 小面女人一脸懵逼：“为啥？中彩了？”

任我行大声回答说：“没中彩呵，只是大家聚聚，好玩呗！你家炒两个菜，老何家两个菜，我家炒两个菜，不就一大桌子菜了吗？”

 小面女人不屑地撇撇嘴：“那么大声音干嘛？我又不老又不聋的，能听见的。只是我家没菜咋办？”

 襄阳牛肉面女人接口打趣道：“怎么没有？！小面家还有清菜一碟，小豆芽一盘。”(那是做凉面的配菜)

 任我行“咯咯”大笑，大方地说：“可以啊，我家有肉，你们全素的都可以的！”

 她的声音再一次地足足提高了八度，整个美食城的人估计都能听见，处在美食城末端的温馨粥道家应该也听见了。

 但小面女人丝毫不领情，鼻子里来了一个鄙夷的“嗤”，双手叉腰，朝热干面女人一挺胸前两座傲然的火山：“你那哪有肉啊？充其量俩核桃而已！瞧瞧，肉都在这儿呢！”

 任我行的枯白的脸上泛了点隐隐的红潮，尴尬地笑道：“即使核桃也有二两肉啊，多少是个荤呢呵呵……”

 襄阳牛肉面女人却不依不饶：“你那核桃是戴壳了的！属假冒伪造产品！就那丁点儿，哪够二两的称啊？！”

 仨女人的嘴战惹得美食城里一片哄笑。女人们笑得直不起腰来，于是就两相扶搀着笑的，单个的则拍着腿蹦着笑，还有的“哎哟”“哎哟”捂着肚子笑，边笑边叫肚子疼，男人们则躲在店里偷着笑。五十二岁的老汉口热干面女人任我行的自信没有被岁月击败，今天却败在了三十五岁重庆小面女人的两座活火山之下，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懊恼十分却发一分脾气也不得，只好嘿嘿跟着讪笑。

 这场热闹独独少了温馨粥道老何俩口子，他夫妻俩可是美食城里有名的段子手呢。

四

 中午河南大饼家的女人去美食城末端的水池边洗菜，准备做午饭。路过温馨粥道店子时，她看见温馨粥道一家已经围着桌子吃午饭了，老何和老婆，儿子儿媳妇，孙女一家五口，各坐各的位，各吃各的饭，一如往日。

 回来店里时，河南饼子女人扫了一眼斜对面的老汉口热干面家，男人老蔫头还没回来，任我行正在安静地看着手机，店子里冷锅冷灶的没有半点生气。河南饼子女人疑惑了，难道任我行看手机入神了吗？是不是忘了午饭时间了？

 正在河南饼子女人犹豫要不要提醒一下任我行做午饭时，老蔫头扛着一箱货“吭哧吭哧”回来了。这时一直安静的任我行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大吼起来：“你他娘的去阎王殿回不来了吗？！不知道要吃中午饭了吗!你这是存心饿死老娘呢！……”

 各种恶毒的咒怨铺天盖地地压向老蔫头，伴着隐隐的委屈，任我行居然哭起来了。可怜的老蔫头连额角上的汗珠都来不及擦，赶忙洗手，叮叮当当开始了烹饪。

 空荡的美食城响起了几声叹息，只是再也没人出来劝解任我行了，任她一个人在那里咆哮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