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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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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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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不了定

       一 自我介绍

   “集合啦集合啦!大家集合啦!”

   年轻帅气的小谭总站在大厅中央拍着巴掌喊道,声音像被灌注了磁力,一下子把散落在大厅角角落落的或闲聊或打闹或闷着头看手机的人们吸引过来。人们很快训练有术地在他面前排成一直横排,约莫三四十人左右,清一色的四五十岁的女人,只在队末站了两个一高一矮的男人。队列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目光集中在小谭总身后的我的身上,探究的意味分明。

   我也毫不顾忌地一一打量面前的这队和我年纪相仿的餐厅服务员,即将和我共事的人们,由面色猜测她们的性格特点,看看哪些人容易相处,哪些人是必须保持距离的。就在三分钟之前,我和小谭总就应聘事宜达成了各自满意的协议:我在这家农家乐餐厅打工三个月,应聘传菜员。三月之内干好本职工作,遵守餐厅的规章制度,三月之后拿工资走人,餐厅不得以任何理由扣压工资。

   看到队列排好后,小谭总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大家静一静,我说一件事呵。”

   队列安静下来。小谭总接着说道:“咱们店里来了一个新员工,下面有请新员工来作一个入职自我介绍,大家欢迎!”说完边拍掌边侧身一让,站在他身后的我猝不及防地被晾晒在一片目光之中。

   厅里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与掌声不相称的还有一片不怀好意的期盼的目光,嘲笑与戏耍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各自的嘴角爬入各自的眉眼里。略过短暂的慌乱,我定了定心神,从容地把队列从头看到尾,沉吟着。见我不说话,队列已有点不耐烦的情绪要升起,我微微一笑,堆起一个疏离礼貌的笑容开始我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李圆琴,今天来咱们老金口渔村应聘传菜员,谢谢小谭总收留了我。这是我的第一次打工,没什么经验。如果以后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指教,谢谢!”说完我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地鞠了一躬。

   队列没有掌声,大家面面相觑,看戏的预谋还瘫痪在脸上无力褪去,失望却从眼睛里流蹿出来,大厅一片安静。

  小谭总显然也有点意外,怔怔两秒后反应过来,带头鼓掌道:“很好!很好!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现在解散,吃早餐了!”

   队列嘻嘻哈哈地四散了,小谭总叫过来一个瘦小的女人,郝宝莲,让她带我几天,熟悉熟悉环境。

   郝宝莲是一个剪着短发的五十岁的女人,皮肤干白,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与年龄极不相称,这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仿佛未脱稚气的孩童的眼睛,半点也没沾惹上尘世的浊气,这应该是一个心底纯洁无邪的女人。郝宝莲穿着一身蓝布碎花大襟小簿袄,头上别着一蓝布头巾,与厅里其他女人同一个穿戴样,这应该是这家餐厅的工作服。瘦小的郝宝莲自带一身清秀洁雅,与这套村妇服饰极搭。虽然郝宝玲的身材瘦矮,但相貌却像极了电影明星赵雅芝,浑脱脱一个QQ版的赵雅芝。初次见面,我便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你好!我叫郝宝莲,是传菜部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郝宝莲显然也喜欢我,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去领餐具准备吃早餐!”

  我笑着道了谢,由她牵带着去领餐具。郝宝莲看来是一个喜欢激动的女人,一路走一路惊叹:

  “李圆琴,你知道你有多棒吗?!这么多人你不怯场吗?!你知不知道她们都等着看你出糗吗?今天你可让她们失望了呢哈哈哈…………”

  “李圆琴,你知道吗!我来这有三年了,看到了好多新来的员工发言,她们不是说不出话来就是说错话,有的还弄出笑话!所以今天她们都准备好了看你的笑话呢哈哈…………”

   我谦逊着,心底却飘过一阵失望。经营的店子亏本关门,日子却离过年还有二月有余。这两个月里不适宜重新开店。也是天天吵架吵腻了,我打算找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安静一下耳朵,修养心神的,如今看来,这地方估计也给不了我想要的安宁的!

 二  初涉江湖

我现在打工的地方虽然被我称为餐厅,实际上是一个中档农家乐饭庄,拥有员工一百多人。餐厅分为前厅和后厨,后厨不必说了,与所有的餐厅后厨大体相似。前厅的布置明显是按农家庭院布置的,原木质的天花板上间隙有致地挂着塑料农家蔬菜,蔬菜在灯光的照射下绿油油地发亮。餐桌是圆型的,中间有个火锅大小的洞,上面吊着一根带铁钩的竹棍,这估计就是当前流行的吊锅了。大厅的南边墙上贴着六七十年代儿童玩游戏的布画,跳方程,老鹰捉小鸡,丢沙包,抓石子,滚弹珠,斗鸡……与大厅挂着的绿色菜蔬相辉映,颇有农家趣味。

  我应聘的是传菜员,属传菜部的职员。传菜部的职员只有三个,郝宝莲,老许,我。见到传菜员老许,我有点惊讶,因为他是个男的,前厅服务员中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中的高个男人,而前厅的服务员都是女人。初来乍到,我压制住心里的惊讶,认真地听着郝姐郝宝莲向我介绍备餐间的服务员小程,程艳霞,一个长着娃娃脸笑声清脆,三十出头的女人。末了,郝姐指着小程对我笑着总结道:“虽然小程是备餐间的人,但我们早把她纳入传菜部了,我们是一家人啦!”

   “一家人?!”听到这话,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一个疑问在心中升起:“那么看台上菜的服务员是另一家人了喽?”

  晚上传菜开始了,郝姐让我暂时先端送炒菜类的菜品,汤及吊锅类大而笨重的菜品由她和老许传送。因为餐厅有规定,菜品如果在传菜途中不小心被泼洒了,传菜员得照价赔偿的。郝姐不知道我本来的职业是干餐饮的,她听说这是我第一次打工,担心我端不动笨重的菜品,故好心让我传送小炒类菜品。备餐间的小程把一盘蒜苔炒肉丝划好单后推送出来,我端过来取下单子一看,九号桌的,于是端着菜去寻找九号桌子。

  大厅里的桌位都是有次序的,九号桌子很快就找到了,在厅内一颗假大树下。桌子上已有一个大吊锅和两盘凉菜,虽然有六副餐具摆在那儿,但现在就座的却只有两个人,显然吃饭的人还没到齐。负责上菜的服务员没见踪影,我端着菜盘站在那儿,担心菜品放在储菜台上时间过长变冷,犹豫着要不要把菜品直接送上桌子。但郝姐在此之前就特别交待,端去的菜品放在储菜台就可以了,别好心端上桌,不然出了岔子吃亏不讨好。

 “哟,你是想上菜吗?”还没等我做出决定,一个尖细的带着嘲讽味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扭过头,只见一张干枯的布满褶皱的抹了厚厚一层增白粉的三角脸正骄傲地看着我,狭细的眼已眯成一条不屑的缝,薄而短小的嘴唇紧撇着,这样子能看见的仅仅一条短短的线状唇红,似试孕棒上的阳性显示线,只是略微有点弯曲。我微笑道:“没有。我正找你呢!”

 “找我?你不认识字吗?储一一菜一一台”女人气势逼人地指着“储菜台”牌子上的三个汉字拉长声音问道。

  望着这个优越感十足的女人,我不怒反笑,故意憨憨怯怯地说道:“我,我不认识字。”

  “哈哈哈……”女人先是不可置信地一愣,接着张嘴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很威猛,让瘦削的双肩随之而颤抖,像秋天里随风一抖一抖的枯树枝,脸上褶皱里的粉末也随着笑声漱漱地往下飘,染成枯黄色的卷发也被笑声惊吓到,从蓝布头巾底下张扬出来。望着这个狂笑的五十多岁的老女人,我的脑子里不由控制地跳出了一个名称:“老鸨子!”

  “姐,她是新来的,好多事都不知道呢……”一个弱弱的声音飘来,我顺着声音望去,并列的十八号桌旁站着一个穿蓝碎花工作服的女人,身材和声音一样瘦弱,小眼睛小鼻子讨好地笑着,两只小手交叉叠放在蓝碎花围裙兜外,妥妥的一个文弱受气的村媳妇儿。后来和她混熟了,我知道了她叫袁秀芬,一个好听的名字,不过我在心里给她改了个名字:“受气小媳妇儿”。

  “我能不知道吗?!要你多嘴?!”老鸨子猛地止住笑声,不屑地冲受气小媳妇儿嚷道。受气小媳妇儿听了赶忙把头别过一边去,不敢回话,生怕惹火烧身。老鸨子见受气小媳妇儿不敢还嘴,满意地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对我吩咐道:“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

  我憋着一肚子气回到了备餐间前站着,心中把老鸨子和受气小媳妇儿记下了。正无聊的小程看到我不高兴,关心地问道:“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吗?”我把刚才的事讲述一遍,小程听完后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你别理她!她就那德性,好显弄,占着自己在这干了四五年,眼睛恨不能翻到天上去!”

 天道好还,没过多长时间我就有机会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了。

  这事过去了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在等吃早餐的空隙间,我和郝姐闲坐在一个角落,帮着后厨的孟姐摘茼蒿菜。偶然间一抬头,我看到有人端着一碗白花花的大米粥从厨房边吃边走出来。我迅速拿起我和郝姐的餐盒,轻碰一下郝姐,然后率先朝厨房走去。聪明的郝姐立马丢掉手里的菜,拍拍巴掌,紧跟着我进了厨房。

  等我们赶到厨房时,钢桶里的白米粥已所剩无几,而后面源源不断地还有闻讯赶来的人。餐厅供应的三餐全是米饭,白米粥是后厨的专利待遇,而前厅里能吃上白米粥的都是有两下子的人,机灵人除外。这是郝姐闲时告诉我的。瘦矮的郝姐站在我的前面,我站在郝姐的后面,专注地看郝姐盛白米粥,隐隐地有点得意,觉得自己应该也算个机灵人。

  郝姐在前面盛了一碗稀饭,让到一旁,该我盛了。我朝桶里一看,正好还够一碗。我正要动手盛稀饭,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李姐,稀饭还多吗?”我扭头一看,是受气小媳妇儿,她也拿着餐盒刚刚赶到。看到她那我见犹怜的样子,我朝后一退,顺手把她拉进队列,说:“你来的正好,还有一碗,我不吃了,你吃吧!”受气小媳妇儿许是已长久没吃到稀饭,没有客套,拿起勺子就舀起来,后面的人群听到稀饭没了,都丧气地散开去。

 每个星期五是餐厅生意最好的一天,备餐间的工作难度在这一天为最难,饶是年轻如小程,三十多岁,正是眼明手快的年纪,在这一天也被累到脑子蒙圈,声音嘶哑。点菜间的点菜单子被传送到后厨后,师傅们烧好菜后贴好对应单子,然后菜品被送至备餐间,小程先要按单子对应墙上贴的桌位示意图划上勾,然后才把菜品推送至出餐柜台,这中间若是不慎贴错一个单子便会天下大乱,所有的菜品全会错单了。因此备餐间里的人一直是小程,轻易不会换人的。但今天上午小程因为家里有事请了半天假,备餐间换人值班了,这人是老鸨子。

  早上吃过早餐后,大家各就各位,进入准备工作,老鸨子也走进备餐间。平时小程把备餐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因此今天老鸨子基本无事可干,只见她双臂环抱,斜靠在柜台,狭细的眼睛眯逢着,像只高傲的白天鹅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众人。我与郝姐正在备餐间外台清摆醋碟,见她那副德性,便悄悄地对郝姐耳语几句,郝姐听后惊愕地望着我。

  收拾好一切,经理逐个巡视完毕,时间已是十点多钟,餐厅开始陆陆续续来客人,传菜开始。老许照例送跑后院,郝姐今天跑的是远处靠近吧台的桌子,我则包揽备餐间附近的桌子。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传菜的速度越来越快,老鸨子从容地做着本职工作。还别说,那个老鸨子还真是有功力的,五十多岁的人了,处理事情有条不紊,不慌不乱。也是天助我也,三十一号桌的一个干锅花菜要不辣的,结果师傅炒辣了,人家要求换。我得令,端回菜品,交给老鸨子。胆小却机灵的郝姐敲起边鼓,嚷嚷着七号催单,十一号催单。我对老鸨子说:“菜品都岀来了,你怎么还没勾单?迟了客人退单你要负全责的!”可怜的老鸨子不知道该先换菜品还是先勾单,刚朝后厨走几步去换菜品,却听到郝姐催单,我也嚷着二十七号催单,她便想折回来先勾单再去厨房,却又听到我说三十一号桌的客人发脾气了,又折回去,走两步觉得不妥,又折回来。老鸨子这样子折回来折回去两遍,结果啥也没干成,备餐台上的菜品却云集。这时老许跑来,不耐烦等候老鸨子划单,端着菜品就走,我也跟着学样,同时不忘了嚷嚷两句:“快!快点勾单!”一时间备餐间里乱成一气,有好多菜品被传送走了,而墙上的对应坐标却没勾对勾,照这样子下去,若顾客知道了后重新要求补齐的话,老鸨子就赔惨了!渐渐地老鸨子失去了冷静,变得慌里慌张,看一次坐标图也得半天,我假装好心地替她报菜单,指点位置,东一桌西一桌,老鸨子终于头昏眼花,摸不着东南西北,无奈地捂住耳朵,大叫一声:“求求你别报了!你越报我越懵!”

  “小样!只这点就受不了了还拽什么拽?!”我暗乐道,偷偷地冲郝姐作一个胜利的手势,郝姐也偷偷地乐,传菜部一直以来受人欺,哪曾想还有欺人的一天!

  女人间的话传得最快。在后院看台上菜的受气小媳妇儿听说了我整治老鸨子的事后,瞅空跑到前厅,找到我悄悄地对我说:“李姐,她在‘六人帮’里还不算厉害的,你要小心‘六人帮’的头儿罗欢呵!”

  “‘六人帮’?!”我听得晕了一一天!我怎么逃难逃到黑帮窝里了?

三 双胞胎姐妹

  日子在各种新奇中一天天地度过,我的外表给人的是一种风轻云淡的平静,但内心却一直像一只竖着刺的刺猬,时刻警惕着来自暗处的阴谋。“六人帮”的头儿罗欢除了没正眼瞧过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明显的举动,可是这更让人提心吊胆。当我整天凝神戒备的时候,餐厅又招收了两个大学生兼职,她们是郝姐的双胞胎女儿,何竹与何梅。

 双胞胎姐妹长得太像了!从初次见到双胞胎姐妹,至我离开老金口渔村为止,我始终没能轻松地辨认出谁是何竹谁是何梅,尽管姐妹俩告诉过我怎么分辨她们。何竹是妹妹,她的鼻翼左侧有一粒小如粉末的黑痣,且这丫头性格活泼。何梅是姐姐,鼻翼左侧没痣,性格文静,做事沉稳。姊妹俩站在一块的时候,我若屏心静气地观察一会儿,尚能从她们的气质认辨出来谁是谁。若是她俩分开,单个让我辨认,我则分辨不出了。因为年轻人即使很文静很沉稳,也少不了朝气蓬勃爱疯爱闹的,根本无法辨认。不过当遇到分不清时,我若想叫何竹,我就会喊道:“何竹何梅!”若想叫何梅,我会喊道:“何梅何竹!”根据人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时会有本能反应来推断,我一下子就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是何竹还是何梅了,此法屡试屡中!

  双胞胎姐妹俩都是高挑个子,梳着传统的麻花发辫,长长的睫毛自个外卷,黑葡萄似的眼睛明亮清澈,一如郝姐的不染尘浊。鹅蛋形的小脸不施粉黛,自自然然的白里透红,微微一笑,俩个酒窝能漾化了整个冬天。当姊妹俩戴上蓝布头巾,穿上蓝底碎花工作服,系上蓝底碎花围裙时,往那一站,农村姑娘家的天然纯朴,清秀美丽,更兼一种大学生的知性,让整个大厅豁然一亮。小谭总的前职是教师,经商的细胞却额外发达,他安排双胞胎姐妹代替原来的迎宾罗欢,这样子双胞胎姐妹往迎宾处一站,一身村姑打扮与整座大厅的农家庭院装饰浑成一体,客人们往往一进门,眼睛会猛一亮,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一时餐厅营业额陡升。

  但姊妹俩在迎宾处呆了不是很久,便被调离。一来郝姐护女心切,担心俩闺女在大门处受冻,二来被调到点菜间的罗欢每每碰到郝姐总是阴一句阳一句,笨嘴的郝姐不知道怎么还击,有点郁郁,于是她向小谭总提出让俩女儿看台上菜。小谭总虽然不想答应,无奈郝姐性子执拗,以母女仨辞职相胁,他只好把双胞胎姐妹安排在餐厅入口处的几个桌台照看上菜。即使这样,姊妹俩在入口处一左一右,依然能引来食客们的惊讶和惊叹,餐厅的生意依然只升不降。

  双胞胎姊妹俩调来照看台子兼上菜,罗欢高兴了,因为她又被调回迎宾处,那个让她觉得能体现自己高人一等的地方,尽管每天被冻得半死。这样子的安排还令两个人满意,那就是郝姐和我。郝姐高兴是因为传菜和上菜是两个顺连的工作,这样她就可以照拂俩女儿。我高兴是何竹何梅不似郝姐那么好的脾气任人欺负,姊妹俩不但口齿伶俐,做事麻利,而且脾气也有。特别是何竹,性子火爆,人也聪明,在整治武大娘时与我配合默契,我俩把那武大娘整治得乖乖顺顺,服服贴贴。

四 武大娘

   武大娘并非是武氏大娘,这个名字是我替陈春香,与我同宿舍的一个服务员取的绰号,灵感来自她的身材。陈春香长得又矮又胖,像个巨大的圆球。如果不是肤色有点白晰,与武大郎像极了一母所生的孩子,而且身材比武大郎大一号,所以我叫她为武大娘。

  本来武大娘与我的关系还算可以的,可惜我俩情生因为一把钥匙,反目也缘于一把钥匙。那天办好入职手续之后,我把行李搬进了陈春香所在的宿舍,一一布置安顿好,然后扭头向陪着一起来的经理言午要宿舍钥匙。言经理说没有了,让我找其他人要一把钥匙去街上找人配。我有点犯愁,虽然是本生本土的城市,但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漂泊,直到去年才回来,我对这个城市街道本来就陌生,现在让我上哪去找修锁匠?再说宿舍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我找谁借?言经理说那等几天吧,然后转身走了。这时躺在我对面铺上戴耳机听歌的女人,陈春香摘下耳机,对我笑道:“你要钥匙吧?我这儿正好多一把,五块钱!”

   我答应了,说等我整理好一切之后再找她买钥匙。但我没想到在餐厅上班会这么忙的,早上九点至晚上九点,中午休息两小时,晚上与同事一起回宿舍后洗洗刷刷,就忙到深夜十一点了,没时间提钥匙的事。而且我与同事同进同出,感觉有钥匙无钥匙不大重要,想着这事可以先缓一缓,就没向陈春香提买钥匙的事了。

  有一天早晨我起床迟了,收拾好一切后发现宿舍的人都已走光,我匆匆忙忙拿起手机直奔餐厅,迟到一次的话一个月的全勤奖就没了。等赶到餐厅时,还好,离点名还有十多分钟,我安心地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掏出手机准备看一会儿。我刚掏出手机,武大娘在离我两张桌子远处冲我喊道:“喂!新来的!宿舍的灯你关了没?”

 我一愣,老实地回答道:“噢!我忘了。”

  “忘了?!你怎么敢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听到我的回答,武大娘似乎生气了,几乎是吼着问我。

  我被唬住了,老实地回答:“对不起,有什么补救的方法没?我担心迟到,匆匆忙忙地给忘了!”

  “方法?回去关灯喽!”武大娘嘴角上翘,得意地笑着。一厅的人都瞅着我,心态各异。

  我冒火了,不过压抑住,尽量用平淡地口吻诱问道:“那我没有钥匙怎么办?”

  女人完全没注意到我这是要爆发的前奏,不语,兀自在那里神秘地冷笑,一脸的肥肉随着笑声颤抖着,像极了一盘刚被端上酒席的粉蒸肉,肥腻腻地颤闪着油光。

   我知道女人的意思,要我出钱买她的宿舍钥匙。这是逼我主动向她买钥匙呢!至此我对女人好感全无,我猛然大声说道:“你什么意思明说!”

   女人到底有了点不好意思,企图用声音掩盖住心思,也大声叫道:“要罚款!”

 “哦?罚款?罚多少?”我忽然没脾气了,笑问道。

 女人被我的笑容忽悠了,狠狠地说道:“二十!”

 “二十?!小事一桩!谁罚?你转告他姑奶奶愿意罚一百!够不够?!”我突然变脸厉声道,而且是接连地抛出问话。我知道第一次是不可能罚款的,不知者不罪嘛,料女人根本不敢去传这句话的。

  女人的粉蒸肉般的脸被气成了酱卤肉,依然肥颤颤地抖着,连连说道:“好好好!”

   同宿舍的刘四姐是个温和的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走过来对我说道:“你别急,我呆会发微信叫宿舍里休息的人帮你关了。”

  远处吧台里,言经理喝着茶,悠然地看着这一切,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任何关系。

  人性呐!不好说,小人永远是小人!但让我更没想到的是,小人的报复从来都是非常迅速的。

  接下来的早餐过后,我端着餐盒去洗碗池洗碗,忽然想到今天轮到我和另外两个女人值日,恐怕别人先把活干完了自己落得个不好意思,就决定先去收拾完一切后再来洗碗。我把餐盒放在洗碗池旁的台子上,然后走去餐厅。

   一转身,我看见武大娘正撅着肥屁股也在那刷碗,心里突然掠过一丝不好的感觉。这女人该不会吐口水在我碗里吧?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前几天老鸨子拿着2斤装的还剩半瓶的橙汁给老许喝,郝姐不让老许喝,等老鸨子走了后郝姐说她们喜欢作弄人,偷偷地往里吐口水后再给别人喝。想想也是的,连顾客没用完的餐巾纸都往兜里塞的人会放过半瓶橙汁?不过我还是有点半信半疑的,但老许是不敢喝了。这时洗碗间的过道里只剩下我和武大娘,还有四五个刷碗的阿姨,我料有人她应该不敢的,便还是匆忙上前厅去收拾。

  等我收拾完回来,我的碗还好好的搁在洗碗池的台子上。我拿过碗,挤了点洗洁精,接了半碗开水把一次性的筷子烫了,菜碗也烫了,然后兑冷水洗干净,最后用菜碗接水漱口。当一切搞定后我把饭碗菜碗合扣好,踮起脚尖放到高过我的头顶的碗座25号。碗没放好,有点倾斜,我怕它倒下来,重新伸手去扶正它。因为位置太高够不着,我努力地伸指把碗转圈,想把它磨转正立。碗刚磨转过来,我的眼傻了!我看见被我精心洗刷过并且用它们漱口过的碗是51号碗,而不是我的25号!餐厅里每个人的碗都贴了标签的,这样子方便每人每碗对号入座。我的第一反应这事是那个专门杀鱼的老色鬼做的,他一天到晚色迷迷地瞧女人而且不分老少,连人家小姑娘也要凑过去试图揩点油。据说曾经有一个打扫卫生的女人被他摸着手不放,吓得工资都没要就跑回家了。我对老色鬼一直没好脸色,可是也不管用,只是警惕性很高没让他占便宜而已,丝毫阻止不了他诞着脸搭话。今天不会是老色鬼偷着把碗调换了吧?一想到这我恶心透了,不停地吐口水。 我赶紧跑去备餐间,见了老许问他51号是谁,老许说不知道。问小程,小程说是门卫曹师傅的,前厅服务员中那个矮个子男的。我明白了,肯定是武大娘搞的鬼。曹师傅和老色鬼年纪差不多,但为人憨厚老实,常常看着老许在徐娘丛中肆意打闹嘻笑也只是嘿嘿傻笑,远远地艳羡,却从不越矩。何况25号的位置离51号的远着呢!

  我忍着恶心,餐前准备工作也不做了,都交给老许,自己则跑到大门口问曹师傅吃完饭后立即洗碗了没,还是把碗放了一会才去洗的。曹师傅一脸茫然,说他吃完后洗放好碗筷才出来的。曹师傅的筷子是酒店专用的黑筷子,而我的筷子是一次性的筷子,这个肥女人还不蠢,知道把筷子也调换过来。如果她不调换筷子的话,看到筷子不对我肯定会去看标签的,这样我就很容易发现碗不对了。武大娘把筷子调换了,洗碗池旁就我一份碗筷,人家的都已洗完放好在自己的厨柜位置,所以我会看都不看地去洗碗的,然后用它们来漱口!这些女人吃完饭都不兴漱口的,吃完饭后往椅子上一坐,随手抽一根牙签悠闲地剔着牙缝,然后扭头对着空中"呸"地一下吐出,若用力小了没吐掉,那末屑沾在嘴唇上了的话,她们会麻利地用手背揩揩,再在围裙上擦擦,然后拿起桌上供客人吐爪子壳的铁盆当镜子,掏出口红直接涂上,以备早上例行的仪容仪表检查。因此,我的漱口的行为就给了武大娘做鬼的机会。

  正当我询问曹师傅时,小谭总刚巧从外面回来,我叫过他把事情原委讲述一遍,末了生气地说道:“想不到她这么下三滥,这种事总经理必须得处理,不然一天到晚防这防那,谁还能安心工作?你马上去调看监控,才过去十分钟,很容易查到的。”

   小谭总听完一脸懵逼,站在那里愣愣傻傻地问道:“阿姨,换个碗怎么了?你把它换回来不就行了?”

   我急了,顾不得站在一旁的曹师傅怎么想,接连吐了几口口水,更生气地说:“问题是我用那碗漱过口了啊!”猛想到曹师傅会不会难堪,扭头看他时发现他正笑咪咪的呢,我一跺脚,转身走了!

  上菜的时候言经理转悠到传菜部,我叫过言经理要解释餐后没抹口红的事,她止住我。我说那你看过监控了?她笑着点了点头。这时我也没多大气了,只是有点哭笑不得,我怎么惹上这么一朵奇葩?!

 小惩武大娘是她在汤柜值班时碰巧为之的。那天一直当职汤柜的老鸨子有事没来,武大娘被安排替上。当生意快结束时,小谭总从吧台内走出来,沿途在各个岗位巡查,走到汤柜时看到样样汤品见底,他微微点头,与武大娘说了句什么,俩人都笑了。然后小谭总转身面向大厅,这时后面的武大娘的动作却让我惊呆了!只见一向因臃肿而动作缓慢的武大娘飞快地拿起勺子,伸向野藕炖龙骨的汤锅里,几下鼓捣,最后舀起什么,再用另一只手去勺里抓起就仰头丢进嘴里,原来是一小块肉!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熟练连贯,看来这事她没少干过。我故意装着惊愕地捂住嘴巴,眼光定定地瞅着武大娘。小谭总疑惑地顺着我的目光重又转身看向汤柜,武大娘嘴里的肉还来不及咽下,只好紧抿着嘴,拿起抹布埋头擦拭柜台加以掩饰。小谭总什么也没发现,回身又朝我疑惑地看了一眼,走了!武大娘抬起头恨恨地朝我看过来,我朝她开心地一笑。我敢打赌这块肉在武大娘嘴里被捂烘多时,早已淡然无味了!

  没想到那晚乐事多,这边我刚乐完,那边武大娘又给我送乐子来了!

  睌上临近打烊了,餐厅里只剩零星几桌客人在吃饭谈笑,这时各个服务员开始收拾各自的服务区。武大娘在汤柜值班,那里有龙骨炖野藕汤,羊杂汤牛杂汤,还有红烧牛羊猪排骨汤,大概有个六七种吧。每种用一个大型的保温桶盛着。汤卖完后保温桶是要拿到洗碗间让阿姨们去洗的,如果忘了拿去就得自己洗,所以这些汤桶得武大娘自个搬运到厨房去。作为餐饮专业人士,我对这种保温桶的规格是烂熟于心的,40cm×60cm。武大娘的身材与武大郎的体型如一个模子刻出,身高1.45米,体重145斤,活像一个圆圆的球。因为忙,我没注意到人球是怎么把钢球从高高的灶台上移下来的,当我发现球时它已经挪滚到了备餐柜台前。人常有一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今天我终于见识到了。武大娘弓着腰,其实我也不知是她的屁股还是腰,把一个大大的保温桶揽抱在怀。她身高145cm,桶的身高6oCm,两条胳膊又出奇地短,揽抱起来自然费力得很。但她也有小聪明,努力地让下巴贴压紧桶沿,桶是没盖的,这样用下巴能固定桶以免它下滑。由于身高和桶高差距太小,桶又太粗,那样子使得桶紧紧地贴着她的短而肥的腿,所以她跟本迈不出大步,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我从后面看她,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一个圆圆的大肉球在地上慢慢地蠕动。

  我越看越好笑,也想把我的快乐分享出去。我转身发现身后站着郝姐的双胞胎女儿何竹,她是背对着我的,面对大厅的墙不知在看什么。我拍拍她,小姑娘一转过身来,憋得通红的小脸终于憋撑不住,“噗嗤”一下弯着腰大笑起来。原来小姑娘早看见了,出于礼貌一直忍着呢!我也哈哈大笑起来。我俩的笑声吸引了附近的一对吃饭的男女,女人眼尖,一下子就瞅见了地上蠕动的球,掩着嘴偷笑。男人刚喝了一口酒,见女人笑,莫明其妙地回转头,也发现了地上蠕动的球,一下没忍住,一口酒全喷在了地上!球不知道察觉到没,也许察觉到了,只是因为怀里的钢桶不能松手,一松手就再也抱不起来了,所以她只能由人笑着,停停歇歇地继续艰难地向洗碗间蠕动而去。我和小姑娘你看我笑我看你笑,简直停不下来!我想怪不得有蠢胖一词的,明明可以两手提着桶沿走的,她非要环抱着这么大个桶艰难地挪动,我真是服了!

 真正意义上把武大娘整治服帖的时间是郝姐轮休,武大娘来传菜部做替补的时候。

  郝姐轮休的那天早上,我,老许,小程在备餐柜台站着,小程神秘兮兮地说:“李姐,今天替补传菜的是陈春香,老猾头啦,老许和郝姐恼她好久了,你没来之前她就是和他们搭档。”老许也鼻子一啍,送了一个赞同兼嫌弃的表情。小程让我今天精明点,省点劲,不然武大娘一点活都不会干的。我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了,暗喜今天正好可以有机会整治她。

   让人感动的是当我送第一道菜去后院包房时,受气小媳妇儿赶忙跑过来接菜放好,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李姐,今天你精明点,那女的老猾头了,别说出去啊!她和小胖妮是一伙的呢!”我谢过她的好意,另一个上菜的服务员刘四姐也跑过来说:“李啊,你今天若还是那样拼的话,那女的会一直玩的。今天省着点啊!”我想武大娘还真有名声,想整治她的念头更强烈了!

  传菜本来是个安全的活,我选择传菜员应聘是儿子的主意。儿子曾在一家西餐厅做过兼职,说既然妈妈是借打工休息一下的,索性做传菜员吧,它虽然没有提成但也没有纠纷,于是我选择了传菜员这一职位应聘。但老金口渔村的传菜员有风险,传菜员多数情况下要把菜端上桌子的。单纯的炒菜上桌没危险,而吊锅,砂锅不仅汤多而重,且要放到桌子中间的碳锅里。上桌时若稍微倾斜便会泼洒,就得赔钱。若是溅出的汤汁溅洒在炭灰里,扬起的灰再落在其它菜肴上也得赔钱,照价赔。更有不走运时泼在客人身上,那就更麻烦了。据说原来传菜的也是不上菜的,可是看台上菜的服务员慢慢奸猾了,见着汤锅来了她们就装着去忙别的事,你总不能端着满满的一吊锅汤呆站在那吧?于是传菜员只好代替看台的服务员把菜品安放上去。出了问题一锅汤少则六七十元多则三四百元,还得传菜的赔。老许就吃过这种亏,替上菜的背黑锅赔过钱。

 武大娘是真的懒,她非得等菜存上两三份才动手。现在天冷菜哪经放呢?所以只好由我传,偶尔她传一下。何竹看不过去,要帮忙传,我拦住了她,并拉她过来耳语一番。小姑娘早从她妈那听说过武大娘耍猾头的事,听了我的话笑着点头,没再要帮我的忙。这样子只要炒菜一上来就被我快速地传走了,武大娘则斜靠着柜台和小程闲聊。

 我把菜品搁置好后往回走,若远远望见备餐台上有吊锅或砂锅时会故意放慢脚步,那头的小程则会催女人快点端走它们的,等她端走后我正好到达备餐间,再去端送炒菜。如此反复几次后,武大娘有点感觉不妙了,更加拖延时间。当我再次返回柜台时小程笑得快趴下,说我走后一大份吊锅搁那,武大娘闲站着不肯端送,小程催她,她要郝姐的闺女何竹端送。何竹不像妈妈那样老实,说道:“我是上菜的,你是传菜的,你端到台子后我再上菜!”女人没法,只好自己端送去了。女人后来慢慢明白过来,也专门拣炒菜的送,可是炒菜一出来时小程就往我这边撂,然后对武大娘说:“吊锅还不送走?柜台都没位置放了!”武大娘只好端着吊锅不情愿地走了。碰上我快返回柜台而且吊锅、砂锅也出来时,女人一个劲地捱时间。何竹机灵,远远看见我快返回了,便拍着武大娘的背甜甜地喊道:“阿姨,快端走吧?客人都等急了呢!”然后把砂锅或吊锅推向女人,等女人端起后,几乎是把女人推着走的。等我到达时,小程已笑得不行了,连连说赫姐以后会有福享的,她女儿不像她怕事,要嘴有嘴,要魄力有魄力。女人被戏弄了许多次,终于变聪明勤快,一份炒菜刚出来立马就被她端走,再也不拖延了!

 我与武大娘合解是在快放年假的时候。那时备餐间的小程提前回家过春节,备餐间无人可上。老鸨子是坚决不肯上了,言午经理问其原因,她怎么也不说,经理只好另派人选,这人就是武大娘。那天早上,我刚走近备餐柜时,在里面呆着的武大娘陈春香立马凑上来,低声小气地对我说:“今天我第一次发菜,你们慢点呵。”我忍不住乐笑,爽快地说:“就冲你这态度,行!我一定配合你!”厅里的娘们有点吃惊地望着我,这样的话她们不敢说出口的。她们要么配合,要么暗地里使绊子,我的话无疑公开地表明了我是打算作弄她的。我吃软不吃硬,上次她如果是这样的态度,我也不会捉弄她了。后来至春节放假,每天我都是极配合的,从不为难她。最后在离开老金口渔村时我应老板小谢总的要求留了一封建议,建议里推荐把武大娘留在备餐间,理由是胖人做事从容细心。

  后来的武大娘与传菜部的人走得很近,郝姐兴奋地对我说:“李圆琴呵,你真棒!你把‘六人帮’里的人拉进咱们这边了呢!”我尴尬得无言以对,什么时候我也成了拉帮组派的人了?

五 眼镜刘

 治服了武大娘后,我的下一个目标是眼镜刘。据郝姐说,眼镜刘与武大娘是“六人帮”的先锋,每次闹事都是她俩先上的。这个眼镜刘从我来后倒是没沾我没惹我,但也不是我有整治人的瘾,我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的,我不动她会动的,与其等她动,不如我先动。更何况,前天我就亲眼见到过她赖了老许一盘菜,让老许自个掏腰包赔了十八元钱。

  事情是这样的。老许端了一份大吊锅送到眼镜刘的台子,菜送到那儿后照例找不着眼镜刘的人,老许只好自己把吊锅送上酒席。哪知吊锅坑有点远,老许安放吊锅时手颤抖了一下,有点汤汁泼洒在碳火里,溅起的碳灰落在旁边一盘菜苔上。一盘菜苔十八元,按连带责任来算应该老许和眼镜刘各摊罚九元。眼镜刘耍赖了,说她没请老许帮忙上菜,现在出事了该老许自个赔。老许是男人,笨嘴又笨舌,根本不是眼镜刘的对手,最后自个把十八元钱全赔付上,才息了眼镜刘的哭闹。这事发生后,大家在背地里把眼镜刘鄙视了个透,但无济于事,眼镜刘照样乐呵她的,照样天天凑到老许面前倒揩老许的油,一向在徐娘堆里嬉闹不知厌倦的老许也腻烦她了,她却不知道。

  眼镜刘长就一副缩小版的奥特曼身材。本来打算学鲁迅先生把她描画成圆规的,可是圆规又瘦又长,极不能形容她,于是我想到了奥特曼。奥特曼的上半身是工整的长方形,极合眼镜刘的上半身的模型。但奥特曼的腿特长,这点不能形容眼镜刘的腿,她的腿细而短。眼镜刘烫一头细花卷发,用发卡一网,再戴上蓝色头巾。这蓝色头巾有点好处,把她的肤色更显白了。她很白,以至于眯小的眼睛配戴上一副小圆形眼镜,很有点教师气质。正是这点气质,让眼镜刘看人显得与众不同。别人看人是平视或俯视或仰视,她是斜翻着眼珠朝天看的,这令她的形象大损。她还有两点行为把她的气质糟蹋无遗。第一个行为就是工作时间偷奸使猾。你传菜时永远找不着她,当你把菜替她安全地上到桌台上时,她神一样出现了。如果你没安全地上好菜,出了岔子,乖乖,你得自己赔。她的理由是我又没请你上菜?就如老许那一遭。所以传菜部的成员极为讨厌她。第二个行为就是偷嗑瓜子。别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她总能过一会偷偷地往嘴里塞一粒瓜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嗑了再偷偷地把瓜子壳吐到手里。等手里攒满了瓜子壳后,再佯装整理垃圾桶,偷偷地把瓜子壳塞进垃圾下面。我常常好奇那种方式嗑瓜子,那一定美味无比,因为眼镜刘一直乐此不疲。

  那天晚上也不是故意想整她的,是她自己撞上门来的。这里得得瑟一下,长期的经营餐饮已把我训练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哪里有人叫服务员我总是抢先应答,然后听取别人的要求。但是各有分工,我只负责传菜,所以客人的要求我会向看台的服务员转达。一般情况别人不会跑远,所以我不必叫着看台的服务员名字转达信息的。

  但那天合该有事。眼镜刘看的台子的客人要求特多,要这要那的,眼镜刘又是神龙既不见首又不见尾的,加上那天晚上生意特好,还临时增加席位,传菜的任务相当繁重,我没时间找她,就大声叫她名字说哪个桌的客人要什么。如此过了一会,眼镜刘跑到我跟前,两手抱拳作揖:“求求你做做好事!别再叫我了!”这话是有原因的。领导不可能时时监督你干什么,但如果一直听见别人叫你的名字让你干什么,那就不是好事了。

  她的话提醒了我,我嘴里答应着,心里乐开了花。此后客人一叫服务员,眼镜刘通常是不在的,我就跑过去问清楚客人要求后,立即把声音提高八度叫眼镜刘的大名。过不了一会又叫一遍,再叫一遍,一时间厅里只听见我一直在找眼镜刘,客人一直在叫眼镜刘,我就不相信小谭总和言经理是聋子。眼镜刘气得跑到我面前大声地说:“你别再叫我了,我的台子不要你管。”

  我一副大义凛然,问她:“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我帮你收拾打扫了26,28两台桌子,你不谢我还跑来嫌我多管闲事?!”

  眼镜刘快气疯了,又开始耍赖:“我请你了吗?!”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因为小谭总老认为我放不下身段去收碗筷,这下好说话了。我装着无奈地叹口气道:“那可是你不要我帮忙的啊!”

   眼镜刘不知是计,负气地说:“是!”

   我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没再理她。郝姐抱不平,叫我别再帮她,说她不知好歹。我笑了,把我的意图告诉了郝姐,她也乐得哈哈大笑。因为刚来时我什么都不懂,老叫郝姐的名字要她帮忙。郝姐告诉我不懂也可以问别人,老叫她的名字经理会认为她偷懒不干活的。这下用在眼镜刘身上,正好。

 接下来的眼镜刘可惨了!客人一离座,她就得收拾整桌的碗筷,然后擦洗桌子,然后扫地,然后再重新摆好餐具和椅子。这些活通常三四个人五分钟就可以搞定的,因为她太猾头了,传菜部的我们不帮她竟然没一个人帮她,只有她一个人在那收拾,很累的。真是让人可怜又可嫌!

六 管家与小颜

 不知不觉中,“六人帮”已被我整垮了半壁江山,六人已败三人。剩下的三人一个叫罗欢,似乎是六人的中心。一个叫小颜,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笑靥如花的四十岁女人。还一个叫管九英,一个略显富态一天到晚笑眯眯的中年女人,因为她负责管理锅碗瓢盆及纸巾餐盒,又姓管,所以大家都称她为“管家”。

 我承认我是个颜控。无论郝姐怎样说管家是个笑面虎,受气小媳妇儿怎样夸张小颜与罗欢的亲密程度,我对她俩就是恶意不起来。人的感觉是一个磁场,我对她俩的好感估计她俩也分别感觉到了,管家一见我就笑眯眯的,一点也没传闻中的可恶。小颜见了我只是淡淡一笑,既没疏远也没有亲近,刚刚好的距离。就在我对郝姐们的看法从内心质疑的时候,大厅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改变了对管家的看法。

  那天晚上真是个多事故的晚上。刚开始上顾客的时候我端着一碗蒜苗炒腊肠去后面包间,下台阶的时候感觉不对劲,脚步有点僵沉,自己在心中提醒自己宁可慢点也不能摔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我下台阶后穿过院子,再一次踏上台阶,在踏上最后两级时右脚还是提浅了点,左脚没稳住,一个趔趄,菜碗歪了。我当心菜泼了,不仅要赔48元不说,厨师要费功夫重做会不高兴的,于是硬生生地把胳膊肘抵在地上托住碗。菜总算保住了,可我的右膝盖磕青一大块。

   上菜最凶的时候老许也差点倒霉。见老许和郝姐都抢着端菜,我给他们陈述利害关系:少端点,泼了不仅自己得赔,老板要去给顾客解释还不高兴。他们不听。一个野鸭炖莴苣,好象88元吧?砂锅刚一派出来,老许就抢着端走了,结果一转身碰着一客人!当时这个客人正要伸手和别人握手,袖子被泼上汤了。老许回身放下砂锅,赶忙拿毛巾给客人揩,嘴里谦卑地连连道着歉。客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顾客,估计与他握手的对象也是有身份的,又或许这顿饭请的人对他很关键,很有格局,反正他不好意思找老许的麻烦。老许有惊无醒地逃过一劫,不然赔起来这数目还不好定。

  当我再端一大砂锅什么菜忘了,反正怪沉的,送到了管家看的台子。负责看台的管家赶忙接过去,端放在桌子中间的酒精灶上。由于是一个大砂锅,她担心端泼汤汁,注意力完全放在桌子中间的酒精灶上,没顾得看桌子底下,所以没有看到客人放在地上的红酒。“哗啦”一下,碰倒了,碰碎了,288元没了!其实客人一般都把酒放桌子上的,换谁也不会想到桌子底下会有这么贵的酒。管家一边连连道歉,一边赶忙去吧台取了一瓶同样的酒启开,可是客人不依不饶,非要老板处理这事。当时我已返回备餐间,具体情况不大清楚,等我再传菜路过时,我看见管家的脸整个的一片绯红,似乎这瓶红酒不是泼在地上而是全泼在她的脸上,一直弯曲的刘海像从水里刚捞起的黄麻丝,一缕一缕地淌着水。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怜悯,真心心疼她,可怜的女人又有两三天白干了,工资将被会被扣掉十分之一。女人们一个个趁空隙跑去安慰管家,详细地询问有关细节。但很明显,细节似乎主要过了安慰,女人们心里的喜悦似乎随时要弹跳出来。管家几乎是求饶地带着哭腔说道:“你们别问了!事情都过去了!让我安静安静好吗!”

   我端菜上后面包房时告诉了受气小媳妇,受气小媳妇儿冲我幸灾乐祸地眨眨眼睛,小声地说:“活该!赔死她!”见我疑惑地看着她,她伸出脑袋向门外看了看,确信没人,回头向我解释说:“姐,属她最坏了!她是笑面虎,专门阴整人,在领导面前很会献殷勤。这次出事指不定多少人高兴呢。有时间了我细细讲给你听。”我大骇,说:“不必了,我离她远点就是。”

 我相信了受气小媳妇儿的话,回头再看到管家时,觉得有点阴冷之气从她身上冒出来,挺悚人的。不过我已打定主意,只要她不惹我,我绝不找她的麻烦,大家都是可怜人呵!而且我也相信笑面虎的智商,它绝对明白什么人好捏什么人是摸都摸不得的。僻如美娘小颜,与我就保持了很恰当的位置,即使后来我与她时刻跟前跟后的小胖妮罗欢吵架时也不见她的踪影,何谈担心她帮罗欢一起与我吵架?

七 小胖妮罗欢

 自我来到老金口渔村做传菜员起,与传说中的“六人帮”的头儿罗欢很少接触,所有资料都来自几个同事的聊天。在我看来,几个弱势的服务员基本都怕她,尽量不去招惹她,每天都颤颤惊惊地过着日子。这种感觉感染了我,使我像一只刺猬一样每天都树起全身的刺,随时候敌,可是我和她一直没有接触共事的机会。后来,机会终于来了,但我却有点失望,传言大过其实,恶名鼎鼎的罗欢也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

 与罗欢过招的前一天晚上,我的眼皮直跳,跳得心里惶惶的,不知会有什么祸事什么时候等着我。祸事倒没让我等多久,第二天眼皮跳就灵验了,一大早我和罗欢就干了一架,其实也不算干架,吵了几句。

  事情是这样子的:备餐间的小程今天上午轮休,小胖妮罗欢替上。一进了备餐间,小胖妮罗欢的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高傲如皇后。小胖妮是我替罗欢取的绰号,其实她也不怎么胖,只是肉多了一点点,而且除了胖一点,其它都好看。她的皮肤很好,又白又嫩,“吹弹得破”就是形容这样的肤质的吧?眉毛是天成的柳叶眉,眼睛又大又黑又亮。双眼皮不知是不是割的,反正睫毛绝对是贴的。本来的樱桃小嘴涂的是抿唇妆,那小嘴就更加地小巧动人了。这样精致的肉嘟嘟的小脸蛋若是配上天真的笑颜,会迷死人的,可她偏偏要装冷傲,一天到晚像谁欠她钱不还似的冷若冰霜,所以人们注意力往往会被她的臃肿身材所吸引而忽略她的脸蛋。慑于传言,本来今天值班前我已想好做好自己的事,尽量少和她来往,以免发生争执。可是小妮子不想省事,有两次我端菜时问她确不确定发菜,她理都不理。第三次我又问她是不是该发菜了,她似乎聋了一样又没理我。我一拍柜台,直接发飙:“小妮子!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你爱理不理的冲谁呢?!我问的只是你的工作,又没问你私人的事!抛开一切不说,我的年纪都快当你妈了!即使当不了你妈你也得叫声姨吧没规没矩的!你家大人少教你了是吧?这三次就算了!再有下次你可别怪我不配合你的工作!你以为配个菜怎么了?我若培训两天能把你甩过两条街!拽什么拽!”

   小胖妮见惯了我温和的样子,现在见到我发脾气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慌了,解释说她是不喜欢讲话,我板着脸没理她。一旁的老许昨天都还和我开玩笑夸我温柔,现在却被我的突然发飙一下子给看懵,站在那里都不知道要传菜了。我暗暗好笑,故作余怒未歇地一语双关:“看什么看!还不端菜?!老虎不发威你千万别当病猫!”老许慌不迭地送菜去了。

  小胖妮当时没反应过来,表现还可以,没过一会儿缓过神来后,她尽量找岔子让我多跑腿。平时我是不介意跑的,因为想减肥,但今天我还就偏偏能跑都不跑。 今天赫姐没去别处顶班,回到了传菜部,我和老许两个人做的事现在有三个人做了,所以很闲。这样我就一直站在备餐间柜台外,恼碍小胖妮的眼睛,影响她的心情。如果传菜实在忙了,我就迅速跑去迅速跑回来,其它时间就一直站在那儿,示威一般。

  下午四点钟,备餐间的小程来接班,赫姐告诉她我受小胖妮欺负了,她听完郝姐和老许争抢着描述的事情经过,开心地哈哈大笑,说:“李姐你真有量!这里的每个新员工都被她欺负过,她们吭都不敢吭声。”我听到这话被吓住了,问:“她是黑社会吗?”小程轻蔑地一撇嘴,说:“她什么都不是,就那德性!”我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生意清闲时几个服务员都围在我身边,七嘴八舌地讲述小胖妮的“滔天罪行”。小胖妮罗欢是这里的老员工,经常欺负新来的人,最厉害的一次是一个女的被她打走了。还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她常常把服务员袁小芳,也就是受气小媳妇儿给骂哭。袁小芬四十来岁,天生一个受气小媳妇儿的文弱样子,声音也像蚊子一样,她羡慕地说道:“李姐,你真棒!她还没敢骂你呢!她把我都骂哭了!”

   我诧异地问:“你不会找领导?”她弱弱地说:“领导也批评她了,叫我以后离她远点。”我无语了,餐厅差人差到这种程度:?什么人都留着?

  关于这次的吵架,喜欢显示聪明的小程和稳重的赫姐一人一句让真相明了。小胖妮刚开始在备餐间,小程来了就把她挤去收银。她当收银员没过几天,来了个叫小丽的姑娘水平比她高,又把她挤去菜园部点菜。点菜员没做多长时间,又来一个二十四岁漂亮的小妮子,她又被调去迎宾台当迎宾服务员。结果没干上两月,郝姐的双胞胎女儿来做兼职,双胞胎姐妹长得又漂亮又文静又有书生气质,这下小胖妮又被“下放”,调去看台上菜了。双胞胎姐妹俩花一样立在迎宾处,成了餐厅一大亮点,小胖妮对郝姐心存不满,对她女儿没少摆脸子,这下见我和郝姐小程很投缘很亲热,就把一腔怨气撒在了我的头上。我是不是不走运?

  没想到晚上打烊时又发生了一件让我很凉心的事。晚上近打烊的时间,言午经理召集大家宣布了这个月的月绩,营业额离老板下达的指标差点距离,奖金泡汤了,大家一片沮丧。言午经理先是给大家打气,末了话锋一转:“我希望大家团结一心努力工作,不要每天无事找事,把餐厅当菜市场!”

  我听得心里一惊,这不是在不点名地批评我吗?我朝经理望去,却发现她看也没朝我这边看。我预备等她结束讲话后找她分辨,想问她我一个新来的敢找什么事?敢找谁的事?哪知她毫无症状地突然就走了,没给我半分机会。望着小胖妮得意的笑容,我明白了,任何帮派的后面一定都会有一把保护伞的。

   我有点心凉了,但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两件事更让我凉心,以至我最终还是没有把三个月的合约期坚持度完。

八 待宰的猴子

  与小胖妮罗欢交手,虽然不算胜利,但胜利的喜悦还是能充盈着我的情绪。我的心莫名地兴奋着,快乐着,一切都那么顺眼,一切都那么合意,每传送一道菜我几乎都是踩着舞步传送的。打下来的江山。这话没说错。我把江山给吵出来了。现在基本上没有人敢在我面前甩脸子了,更没有人在我面前摆资格了。甩脸子的,摆资格的,设障碍的,下套的,一个个和我闲话家长里短,儿女婚事,似乎我们是相识相交的老朋友,不曾有过一点的嫌隙。而老实勤快的那帮人,更成了我的一家子。我们在一起平平常常,不急不缓,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刻意,不积虑,如小桥流水,缓缓地流淌着,很温馨很温馨的感觉。我迷恋这种感觉,珍惜这种感觉。

  可是好久不长,还没等我把这种感觉的美妙享受到足够,现实就无情地击了我一棒。

   一天晚上,我端菜去后面包房回来,远远看见备餐间的柜台前聚集着几个人,交头接耳,神色慌张,看样子不定又出了什么差子。

   等我走近了一看,只见眼镜刘满脸通红,额角渗着隐密的小汗珠,带着哭腔地说着话:“快说说啊是哪位大神端去的?”老许一双眼睛游离别处,表现得漠不关心,事不关己。郝姐像一只惊慌的小兔,伸着小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怯怯地说:“反正不是我。”她一回头看见我来了,关心地问:“李圆琴呵,勤劳村的清蒸胭脂鱼不是你上的吧?”

   还没容我回答,眼镜刘,老许及一干围众的眼光毒刷刷地朝我扫来。眼镜刘急疯了似地对我嚷道:“我可被你害死了!”

  老许站在她后面语气肯定地说:“就是她端去的!”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齐刷刷地落在我的身上,这架势把我也给弄慌了,我急忙问:“怎么回事?什么东西是我送的?”

   郝姐按住激动,向我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眼镜刘今天看的台子是三个包房,她又是不知跑到哪溜达去了。等她回来后,她拿起菜单核对桌子上的菜品,竟然发现不知谁把后面包房的价值一百四十八元的清蒸胭脂鱼端来并已经放在勤劳村的菜台上,而客人早对这盘菜动过筷子了。上错菜是要赔钱的,眼镜刘平时就好溜达,送去的菜一般放在菜台上要么等她回来再上,要么传菜员替她上,但无论属哪种情况,这回她是在劫难逃地赔定了。一百四十八元,近两天的工资啊,这不是割她身上的肉吗?这个菜是后面包房的,却被端到了前面包房,所以传菜的也得跟着一起赔,所以我成了她救命的稻草,成了至少可以帮她把损失减一半的稻草。

    这事可以确定不是我干的,因为后面的包房今天没有刘四姐值班,老许也不往后面跑了,后面包房的菜基本都是我端送的,我根本没时间端送前面的菜。但是一干人的火辣辣的期盼让我慌了阵脚,我不由得后退一步,慌慌地说:“我就没去过勤劳村啊!”

   我一边辩解,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回忆,依旧没有端送菜品至勤劳村的记忆。老许冷静而肯定地说:“是你端的,我和郝姐都没端。”郝姐松了口气,郑重而悲悯地朝我点了点头。眼镜刘的眼光恨不得杀了我,嘴里恨恨地说:“该你全赔!不关我的事!”其余一干人则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再也没了围着我的那股亲热,温馨。我的辩解在这片围堵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尽管我知道这事不是我做的。

  孤独无援中我的脑子里冒出这样的一则故事:一家餐馆里每天都要宰一只猴子,老板每次会买一笼子猴子储备。平时猴子们嬉戏打闹很是亲热,但是当老板来提取猴子时,那些猴子会格外的心齐,一致挤出一只猴子,然后老板就会把那只被挤出的猴子提走宰杀。

   而我现在像极了那只被猴群挤出来的猴子。郝姐是确定没端送那盘菜的,她是个胆小的人,没有胆子替我辩白的,而且会远远地躲开。老许脸上的冷漠和冷静,让他在我的眼里陌生而模糊。那盘胭脂鱼的菜单子没见了,眼镜刘平时极好耍赖,现在完全可以赖我把菜单没带去。这一干看热闹的人因为我两次吵架都占了上风并赢得了老板小谢总的关注和关心,极想看到我犯错误后老板对我的处罚……我的背上似乎泛起了丝丝凉意,我茫然地盯着墙上的壁灯努力地回想着半小时内的点点滴滴,然而却搜索不到半点记忆。我的目光忽然碰到了摄像头,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急切地说:“调监控啊调取监控!为什么不调监控?!”,

   眼镜刘的脸上飘过一丝失望,老许的脸色煞白,郝姐这时已经完全回过神来了:“是老许端的,我记得!”

  老许尴尬地想笑又挤不出笑容来,无奈地说道:“是我端的,就算是我端的。”

  眼镜刘猛地冲上去拍打着老许,哭腔更重了:“我的个爷啊!你害惨了我呢!”

  一干人的兴趣更浓了,待宰的是哪只猴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猴子被挤出来就行,他们已经在交头结耳地计算要赔多少钱,怎么赔钱了。我有点疑惑,,为什么如果是我端送的话,眼镜刘好象显得轻松,而如果是老许端送的话她就像掉入河里似的惨叫呢?郝姐看出了我的疑惑,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解释说:”如果是你端送的,你不懂其中的奥妙,她可以全赖你,那样说不定归你全赔,不然至少你得赔一半是肯定的,没人会帮你弄清楚规则的。如果是老许,他知道关节啊。他即使端错了,但最后一关的责任最大,谁上谁赔,这样就归眼镜刘一个人承担了。”

眼镜刘已经在那边抹开眼泪了,一干人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真心地安慰她,七嘴八舌地在那或分析,或叹惋。这时领班汪急匆匆地从远处走过来,边走边喊道:”大家散了!散了!各就各位!我已经和两个包房的客人沟通协商好了,人家愿意将错就错,都不打算追究了。以后千万要小心啊!”

   眼镜刘破涕为笑,问是不是真的。老许也松了一口气,一干人有点失望地散去。汪领班向我们几个主要关联人员解释说这事赖厨房,他们把单子弄错了!郝姐补充道:“这样的话,那赔的人就多了。厨房大师傅,厨房传菜的,备餐员,传菜员,上菜员,一条线都得赔,一人得摊三十元…………”

 事情没让经理知道,汪领班把它压下来了。只是这个老许,只道他的咸猪爪子好动,没想到他的心也不规矩。

九 大众情人

 “大众情人”是小谭总替老许取的外号,我觉得这个外号取得一点都不形象,因为我估计厅里的徐娘们恐怕没一个想要让老许当情人的。这倒不是说老许长得丑故而大家不愿意与他处情人,老许的长相还是可以的,一米七的个头不算太单薄,国字脸给人的印象是敦厚诚实。大家不愿意与他处情人是因为老许不但嘴贱,手也不安分,徐娘们若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揩油。因此我重新替老许取了个绰号:“熊猫”,老金口渔村的珍稀动物,万花丛中一点绿。老许听了还有点满意和自得。

  我与湖南女人刘四姐的友情的建立全赖老许。老许的口风很紧,有一天闲着无事,我问他:“你天天在女人堆里泡着,倒底泡了一个没?”

  老许做了一个捻钞票的动作,并配上一脸的愁眉苦脸:“咱没这个,谁愿意跟咱?”

  我打趣道:“现在泡女人不兴要钱的,女的一般都倒贴。”

  老许一脸诚恳地说:“咱哪有那个福气?再说老婆跟咱没享过一天的福,咱还能忍心让她受那种伤害?”

  当时这番话把我感动得差点哭了,可是这话说了没过完一天的时间,就被我发现是个大大的谎言。那天晚上,我从寝室出去倒垃圾时远远地看到一男一女相拥而行,以为是一对难分难舍的情侣,也没打算过分注意,哪知那两人一见了我像突然触电似地分开了。两人走近,我一看,原来是老许和刘四姐。我尴尬地站在垃圾箱旁,走不是,不走也不是。老许不吭声地低着头看地面,倒是刘四姐大方,一把挽住我的胳膊,亲热地说:“走!咱回寝室,冻死我了!”

  我的胳膊经她这一挽,就被挽了两月有余,直到我离开老金口渔村。后来刘四姐只要和老许出去逛街,一定要拽上我,这份亲热对我倒有点好处。刘四姐是餐厅的老员工之一,她不欺负人,但也没人欺负她。刘四姐与我一热络,那些墙头草就稳稳当当地立在那,不再随风飘摇,这省了我不少麻烦。只是我每每由她拽着出去,我的后脑勺都能感觉到来自后面的一众眼光射过来的骂声:“傻逼一个!”

  春节临近了,老许是第一个被放年假的人,在快要动身还有几天的时间里,老许开始放起身炮,当然是在传菜部内部,只有我和郝姐,小程仨人的时候。老许今天说看不得这个,明天说看不得那个,把这些女人讥讽了一个遍,除了小程,郝姐和湖南女人刘四姐,还有一个我。我是不确定的,不知道他怎样看待我的。其中他最看不得的是三个老女人,老鸨子,眼镜刘,还一个刘姥姥。这三个老女人在言语和肢体上没少揩老许的油,更是干起活来时没少使唤老许。平时嘻嘻哈哈也没什么,但自从和湖南女人在一起后老许对三个老女人是坚决地冷淡了。可是这也阻止不了老鸨子摸他的脸,眼镜刘搂他的脖子,刘姥姥媚眉翻飞。说真的,老许讨厌的不是这,似乎还有点享受其中,让他讨厌的是这三个老女人猾头,干活从来不下力,加上上次帮眼镜刘上吊锅时出了岔子,被她赖赔了十八元钱,从这之后老许是彻底地不往二刘的包房传菜了。

   老许极不喜欢的女人还有一个,管家管九英。这是老许要回家过年的前一天被我发现的。那天,管家远远地和老许开玩笑,老许不知是没听见还是装聋,没有回应。我正好站在老许的旁边,管家也朝我笑着,我怕管家的玩笑没得到回应显得尴尬,就笑着提醒老许说:“瞧,管家朝你发电了呢!”老许眼皮都没动一下,保持原型木木地望着前方,嘴里小声地说出来的话却吓了我一跳:“这个骚女人坏得很,理都不想理她!”管家不知情,依旧在那边冲着老许一个劲地抛媚眼。我怕管家发现老许讲她的坏话,就遥遥地朝她笑了一下,又继续笑容不变地对老许说:“原来像你这么温和老实的人还做这样的事啊?平时不对人家很好的吗?以后转身了会不会也这么骂我啊?”老许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嘴里却说着话:“咱哪是那样的人呢?再说你的人品比她好多了去了,咱们传菜部的是一家子呢!”我笑着说,老许闷着说,在远处的管家看来,是她的话让老许不好意思了,而我在一旁打趣老许,所以笑得更灿烂了。

 放起身炮的老许让我真正读懂了这样的一句话:不到最后,人永远不知道人的最真实的面目。后来的我常常久思不得其解:生活中确实有人一直戴着面具生活,只是这人怎么做到可以伪装得这么好呢?

十 优秀员工

   优秀员工的名单出炉了!

   名单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刘四姐,她是老员工,干活也的确老实本分,当选属实至名归,大家没有异议。而另一个人是谁也想不到的一个人一一小胖妮!消息早在两天前就在他们群里发出来了,上下一片哗然,各种不服与无奈压抑在每个人的心中,除了我。优秀员工的实利好处虽然只有刚够买喜糖分享给大家的两百元钱,但那是一种荣誉,是老板给予付出的一种肯定,好多老实吃苦的人争着抢着干活,心里都希望能被评选上。但是今年的这个绣球让人缘极差又经常偷懒耍滑且蛮上加横的小胖妮给接住了,大家的心情一片灰暗,干活全没了往日的精神。 对于优秀员工的评选结果,我早就预料到肯定不会合乎民意,但具体的结果却是郝姐告诉我的。

   优秀员工的评选是在小谭总休假的第二天,由大堂经理言午主持的。那天早上点名过后,言午经理发给每人一张纸条,命令单号后转,双号原地不动。待单号的人们后转站好后,言午经理发话,评选一年一度的优秀员工,每人选写两名。得令的人们或沉思或急急落笔,小姑娘何竹却犯难了:“那我选谁呢?我才来几天啊人都还没认清呢!”

 “选你妈妈啊傻妮子!还有谁比你妈妈郝宝莲工作积极呢?”我故意大声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管你们姊妹俩写不写,反正我选你妈妈了!” 郝姐经常念叨的几句话就是“老板是长了眼晴的,只要你下了功夫,她自然会看见的”“老板是有心的,只要你流汗了,老板肯定会肯定你的,肯定会涨工资的”。心中有了这样的信念,工作起来的郝姐总是热情满满,脏活累活抢着干,她若不是优秀员工谁还敢是?

 小姑娘如醍醐灌顶,喜滋滋地填写妈妈的名字去了,我也自信满满地写上“郝宝莲”的大名。我,双胞胎小妮子,加郝姐,四票,如果郝姐不好意思选自己,那便是三票。三票在这堆女人中也绝对是多数,别看这帮女人鼓捣什么“六人帮”“七人帮”,在利益面前“二人帮”都成不了,因此对郝姐的当选我几乎快有十成的把握了。

  但是,当所有的人把选票投入纸箱后,言午经理的嘴角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讥笑,她命令收银员杨把纸箱搬到吧台存放,然后命令解散。望着被抱走的纸箱,我的心一阵发凉,大厅的四五十个人,可能做了一回言午经理的提线木偶。

  我真正确定优秀员工的评选绝对不会是郝姐的时间是小谭总休假的第三天,那天郝姐也轮休,双胞胎姐妹俩照常上班。早上集合点名时,言午经理完全改变了小谭总安排的上菜服务员的地理位置, 双胞胎姐妹本来在靠近餐厅入口处的两排桌台,现在却被分散在大厅后面的两个相距甚远的角落,经理还特别强调她俩要负责收拾餐后的碗筷。餐后的碗筷油重污重的,俩小姑娘才二十来岁,哪干得了这活?这样的安排有点无情,小谭总在的时候从来没这样安排过,若这样安排,郝姐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失去了妈妈庇护的小姑娘不愿意,可是人小没经过事,脸皮薄,一张小脸急得通红,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是一个劲地说:“碗筷怎么放的我都不知道呢!”经理微笑着说:“我呆会教你。”看着那冷漠中藏着的疏离厌弃却优雅得体得让人无法拒绝的微笑,我的心沉下去了:郝姐的优秀员工奖泡汤了!拼命地累死累活的郝姐并没得到经理的认可!昨天填写名单后并没当场公布,经理收去后再没音信,也就是说评选只是做做样子的!我真替郝姐寒心了!五十岁的瘦矮身影,每天在餐厅里跑来跑去,生怕跑慢了耽误老板的生意,每一条规章制度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遵守,每一个人的活她都抢着帮忙,她的心中存储了满满的希望,以为她投社会以热情和勤劳,社会定会报她以掌声和鲜花,殊不知领导的心里并不曾留她半分位置!

  我不忍心看见这个瘦小的女人失落,劝解她道:“这是老板的安抚政策呢。你好好回想一下,小胖妮的工作被人一挤再挤,你闺女来把人家都挤去上菜了,加之和我吵架又没吵赢,她毕竟是个年轻人,也有自尊心啊。目前年关正是用人之际,小胖妮的能力虽然不行,但是她是老员工呵,各个部门的操作都熟悉,不管哪部门缺人都可以随时抽调她,老板需要这样的人呢。若再不加以安抚的话,她呆在这里还有什么脸面呢?”郝姐是个极其善良的人,听了我的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竟然充满同情地连连点头,再也不纠结优秀员工的事了。

   当我传菜去后面时,受气小媳妇儿偷跑出包房,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李姐啊,你知道优秀员工是谁吗?”

   “知道呵。”我平淡地说道。

  “谁都可以是,怎么可能会是她?!她可是刚和你吵架了的呢!”受气小媳妇儿愤愤地说道。

   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把对郝姐讲的话对她重复了一遍,并分析了以郝姐可能得到的票数应当当选的然而却落下来的原因,善良的女人也和郝姐一样,同情地说:“也是,不然她可真呆不下去了。”

  虽然把两个老实人安抚好了,但我却高兴不起来,这些善良老实的人的失望让我的心沉沉的,我真羡慕老板好运气,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能招收到这么天真勤快的员工!

  评选带来的负面情绪没几天就从餐厅消失了,但又有一股暗流涌上来,餐厅里游走着这样的一句话:“有事找言午经理,小谭总的话不管用!”这句话是谁都听到过的一句话,这句话却是谁都没说过的一句话,它把所有的人的心都搅乱了。“六人帮”一天比一天趾高气扬,老实本分的那几个人的活更多了,头也更低了。我终于彻底地明白,不管什么地方的帮派,它从来不会自己生长到旺盛,它总是被一股力量扶持得枝繁叶茂的,当然是看不见的力量。思虑至此,我打定主意,不理他人事,安静地度完与小谭总约定的三月之期。

 但天总是不遂人愿,有些事,虽然不关己,但它就是有本事让你改变自己的决定,比如清洁工张桂云的来和去,让我终于连三个月的打工生活也没能走到最后。

十一 清洁工张桂云

 新来的顶替宋姐做清洁工的女人叫张桂云,五十五岁,河南人。张桂云从来到离开不到十五天,她是笑着来的,哭着走的。

  张桂云没来之前,餐厅的厕所是由宋大姐打扫的,但因为两百元的提成,宋大姐炒了老板的鱿鱼,厕所就没了专人管理。餐厅里供应顾客各种酒水饮料,这样子就有了许多空瓶子废纸盒,还有一些酒瓶盖子可以兑现金的,所有这些东西一月下来卖掉所得均分给餐厅服务员,称酒水费。这次的酒水费人均两百,独宋大姐没有。宋大姐觉得受到歧视,一气之下提出辞职,任谁也劝不好。其实宋大姐不但不缺钱,反而很有钱。宋大姐的老公出轨被她发现了,她提出离婚,老公净身出户,她在本市有三套房子,有一个近三十岁的女儿。宋大姐来这里打工纯属排遣寂寞,因为她的工资近一半花在买零食分享给大家,因此,宋大姐成了餐厅开业以来的唯一个不但没受到轻视和欺负,反而被捧月般簇拥的清洁工,但她还是走了。

  宋大姐走后,清洁工欠缺,厕所的卫生便被分摊到每天的值班人员身上。因为餐厅的规矩是早上先打扫卫生再吃早餐,所以当天值班人员的早餐多少有点恶心,这样子希望餐厅快点招到一个清洁工成了所有人的共同心愿。张桂云便是在大家的急切盼望中出现的,她来的那一整天,餐厅都洋溢在一片快乐之中。

   那天一大早, 大众情人,国宝熊猫老许因传菜时摔倒,摔伤了腿,经过几天的休养之后跛着条腿归队了,沉寂了几天的餐厅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快。徐娘们纷纷送上真挚的问候和开心的调侃。老许十分享受这红粉相拥的滋味,乐哈哈地跛着条腿,嘴不闲着,同时闲散了几天的咸猪爪子也不停歇地一一地问候徐娘们,女人们夸张地大声惊叫,东奔西逃,餐厅一片欢乐。在一片笑声中,谁也没注意餐厅进来了一对中年男女,那是张桂云老公陪张桂云来餐厅上班的。

  一切手续办妥后,张桂云老公撂下她回去给儿子的工作单位看门,女人则一个人孤零零怯生生地坐在大厅一角。张桂云给人的感觉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劳动型妇女,身材适中,黑黄的脸上不但嵌染了很多星星点点的雀斑,还爬上了许多皱纹,有点嫌厚的嘴唇老是紧紧闭抿着,生怕别人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东西似的。她剪着齐耳短发,头发还残留着曾经染过未褪尽的火红色,这些似有若无的火红色映衬得她的脸更加黑黄。当九点钟集合点名,小谭总照常发言后,我知道马上有高潮戏上演了,而且大家绝对是以当初等待我出场的心情热情地等待着张桂云出场的。

  果然,小谭总说道:“有请新来的阿姨自我介绍一下。”然后带头拍掌,侧身让路,身后的张桂云听了这话,拘谨地往后瑟缩,忸忸怩怩着不敢上前。小谭总热情可亲地又催了一遍,女人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了队列前面,与我们面对面站着。女人可能从来没站正直过,两腿呈闲散的休息姿势斜站着,有点发抖的样子。可能从没见过这阵势吧,女人的黑黄的脸变成了黑红,两只戴着自织手套的手不安地来回搓着,嘴唇嚅动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人们开心地欣赏着她的慌张不安,如看一只献艺的老猴。小谭总也站在她身后微笑着安静地等着,成功地欣赏部下们的快乐。言午经理到底是个女人,走上前去,柔声安慰着女人别紧张,并让她脱掉手套再讲话,却没有一点代替为女人作完介绍的意思。女人感激地望了一下言午经理,听话地去脱手套,可是因为紧张,她连手套也脱不好了,褪了一半的手套坚强地横跨在手指上,怎么也不肯脱离岗位。队列中终于有人憋不住,开始捂着嘴偷笑,这些忍耐的低低的笑声让女人更加窘迫。等她好不容易脱掉了手套时,黑黄的皱纹横列的额头已渗出密密的小汗珠,可是之前的尴尬依旧毫不留情地等着她……一场就职演说,对于张桂云来说,似受凌迟般的苦刑。

   张桂云的到来,像是给备餐间的小程打开了快乐的盒子,只要一碰到张桂云请教她什么活怎么干时,她一边热心地指导,一边乐呵呵地惊奇:“这活你也不会?”“那活也很简单的啊!”张桂云则不好意思地裂着嘴傻笑。有一次小程看到张桂云在备餐间外闲站,便让她帮忙把一份外卖送到前面吧台,因为那时正是生意高峰,我们传菜部的几个人忙不过来。结果外卖虽然被送到吧台了,其中的过程却把小程差点乐死过去。

   事情是这样的。当生意正忙时,小程让张桂云帮着把外卖送到吧台去。女人犯难了,问我吧台是什么意思,我正小心翼翼地端起一大吊锅汤,没顾得上答话,急性子小程抢着回答说:“吧台就是前台呵!”

   女人接着问道:“前台是什么?”‘

   “前台就是吧台啊!”小程有点焦急地回答道。

   “那吧台到底是什么呀?”女人还是一片茫然。

   “哎呀吧台就是前台啊!”小程有点要疯了!

  但女人还是没弄懂吧台是什么,前台是什么,和小程两人在备餐间的柜台前就吧台前台反复地问去答来,答来问去。等我传菜回来,女人还是没弄懂吧台和前台,见我回来了,又问我吧台是什么。因为各台上菜催得都急,我急急地对她说:“你拿着外卖跟着我走!”

   女人提着外卖紧跟在我的后面,等我走到最前面的台子上好菜后,我遥指着吧台里面的言午经理急急地说:“看见没?言午经理就是吧台!”说完觉得口误太厉害了,自个在心里乱笑。这个言午经理的涵养真好,明明听见了我的口误却还若无其事地柔声说道:“来来!这儿就是吧台呵,专门收钱的地方。”等我返回备餐台,小程还在气呼呼地直说女人傻,旁边的郝姐说她可能没出过门,不懂吧台是什么。小程听了郝姐的话,愣了两秒钟回过神来了,趴在柜台上乱笑一气,直喊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太奇葩了”我和郝姐也被小程的笑逗笑了,也乱笑。

  后来生意闲了,小程专门跑出备餐间,拉着张桂云的袖子问道:“张桂云,你不会真不知道吧台什么意思吧?”张桂云委屈地说:“俺从来没出过门,哪里见过什么八台九台?”这话惹得小程又一阵乱笑,笑过后又问张桂云一遍,张桂云又老实地重复回答一遍,小程又乱笑一气。我和郝姐被小程的小孩子气感染了,又不好明着阻止,郝姐含笑拍拍小程道:“好了好了,我们以后多教教她。”小程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张桂云却老老实实地向郝姐,小程道谢,并请她们以后多吩咐多教教,那个样子又把小程笑得乱摇头,扶着郝姐直叫"哎哟”"哎哟"!面对这一对活宝,我不禁莞尔,简直怀疑这是《红楼梦》的拍摄片场,而这个张桂云是大观园的刘姥姥转世。

  张桂云的到来让传菜部每天都充满了笑声,不知不觉中她也融入到传菜部的圈子里,传菜部里经常听到她和小程互闹笑话,女人的嘴再也不是紧抿着的了。但在圈外,她过得不快乐。张桂云和我初来时一样,不懂的逢人就问,也想积极地融入大家的生活,但她没我眼力好,不管好人歹人一个劲地往人跟前凑,这样子她的状况就比起初来时的我的状况凄惨多了。有时碰到“六人帮”那几个人,她上前热情满满地打招呼,人家秒时变成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对待臣民一样,要么面无表情地用鼻子哼一声权当回答,要么像聋子一样从她面前走过,停顿都不带一下的。更有甚者,一大群人坐在那里谈笑风生,张桂云想凑热闹,也走过去坐在一角,那群人竟然直接换了个地方接着谈笑,似乎张桂云身上附着了厕所里的味道,丝毫不顾张桂云一个人坐在那尴尬。看到这一切,我不禁替女人的自尊心担心,这样子下去,女人能撑多久呢?

   张桂云没有撑多久,来了不到半月的她突然在一个早上辞职了。当我知道消息时,张桂云已经换掉了工作服准备回家,我跑到前台去劝她留下来,说道:“走什么走啊?别走了。你看看,离过年已没多少天了,无论有什么事情先搁一搁,再说大家在一起也已经习惯了,何必在乎这几天呢?”张桂云哭了,说:“俺不想走呢!她们都欺负俺。除了大妹子你们几个人把俺当人看,她们都不把俺当人看!”

  小谭总与言午经理听了这话对视了一眼,并没有作声,既不挽留,也不客套。张桂云看上去好像有点傻却并不傻,看到两个经理的表情,她不哭了,揩干了眼泪,竟然对我笑道:“大妹子,谢谢你的照顾,俺走了!”说完看也没看两个经理,张桂云直接走了,留下的一声道谢却让我脸红了,我挽留她其实是有私心的。那个厕所卫生的收拾对我来说是道要命的任务,张桂云走了,厕所卫生肯定得排在大家头上,因为只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这时候人们只有往家里赶的,哪有朝外面奔的?餐厅上哪去招工?并且招的是清洁工!想到这里,一股怒气从心头涌起,我用全厅都能听得到的声音对两位经理说道:“张桂云是被别人欺生欺负走的!你们店子里的人就是欺生!宋姐走了,大家都不愿意打扫厕所,好不容易来了个打扫厕所的,她们把人给欺负跑了!这下好了,厕所的卫生大家乖乖地做吧,反正我不会做了!”说完我也是看也没看两个经理一眼,转身朝备餐间走去。远处,一群女人面无表情地朝这边看着,见我一转身,都慌不拉几地把头别向别处。

   “阿姨,你跟我来一下。”小谭总叫住我,并把我带到隔壁房间,关上门。小谭总一转身,我看到了一张黑沉沉的脸,他生气地说:“阿姨,你也是做生意的,这腊月是关键时间你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能在大厅讲那样的话呢!”

  我也很生气地说道:“小伙子,你批评我别的我还能接受,你说我挑事我不乐意了!”

   小谭总疑惑地望着我,看样子他对餐厅的员工状况一点都不知晓。我叹了一口气,把他底下的员工的派系,我受到的委屈及我的反抗,还有这次评选优秀员工,我怎样帮他压下先进员工的评选所造成的怠工情绪,传菜部以前的偷懒耍滑的风气怎样替他根除的,一一述来。小伙子听完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沉默半晌,他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阿姨放心,我会有交待的。”

  我向来服软不服硬,小伙子的态度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也大方地说道:“小伙子,秋后算帐这招是阿姨用惯了的,所以阿姨不急。阿姨也不想要你处罚谁,只要她们再不骚扰我就行。”小谭总还要说什么,突然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匆匆地说:“好的,阿姨,我有事先忙了!”不待我回答,他已拉开门走出去了。

  我走出包房,正要往备餐间走去,言午经理叫住了我。我转身疑惑地看着她,她嫣然一笑,朝我走来。

   “阿姨,刚才谭总和你讲了些什么?”言午经理走到我的面前低声问道。

   “没什么啊,只是叫我别在厅里乱发脾气。”我老实地回答道。

  “哦?”言午经理的眼中闪过几丝的怀疑,脸上迅速堆起那该死的优雅得体的笑容,这次还多了点亲热的味道:“谭总太认真了,谁还没个脾气?说说不就没事了?阿姨也是的,有什么事可以私下里和我讲呵,咱们女人不是更容易走近吗?”

   言午经理的话在我的心里泛起阵阵凉意,刹那间我似乎明白了所有的事,也知道了那句“有事找言午经理,找谭总不管用”的谣言的出处了。我努力压制住内心的厌恶,笑出一种风云无事:“谁说不是呢,正好我想向经理请假一天,我似乎感冒了,头疼得很呢。”

  言午经理有点怔然,不过很快恢复过来,优雅得体的职业微笑又浮了上来:“好的,正好你的月假还没轮休过。”

    回到寝室后的我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没有醒来,还是肚子饿醒我的。可是醒来后的我不愿起床,感觉床上的时光安适,如果一起床,那些麻烦事会全部涌来。我躺在床上,把手机音乐点开,闭着眼睛,听着音乐,耐心地与肚子的饥饿抗衡,竟然不知不觉地沉浸在音乐里了。“咚咚”,有敲门声传来,会是谁忘了带钥匙?我有点不情愿地起来,去给人开门。

  拉开门时我惊呆了,是小谭总,一手提一盒汤,一手提一盒饭,正笑着向我问好:“阿姨还没吃饭吧?我给你送饭来了!”

  我有点感动,客气地道谢,把小谭总让进屋里坐会。小谭总谢绝了,问道:“阿姨真的生病了吗?”

   面对小谭总提来的汤和饭菜,我不好意思撒谎:“不是,只是有点累。”“我就知道”听了我的回答,小谭总释然了:“那阿姨就好好地休息,明天再上班好吗?”

  我能说不行吗?看到小谭总送来的龙骨炖野藕汤,我的最爱,价值六十八元,我的大半天的工资,我的脑袋也像郝姐那样鸡啄米似地一个劲点头。小谭总满意地告辞。

 我刚要动筷子,一个念头升起,我拿起手机给小谭总发了一则两个字信息:“架空!!!”

  过了一会儿,小谭总回信息了:“嗯。”

  看到回复,我安心地喝起龙骨炖野藕汤了。

十二 小姐与阿姨

  我得承认,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初来时首次与老鸨子交锋她睥睨着我问我识不识字,当时我本来想回一句“姐认识字啊!姐不仅认识中国字,还认得外国字呢,要不要写两个给你看看?”,但最终没说,把这口气忍了下来,一直到如今。这么长时间了,老鸨子早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了,但我却一直忘不掉,一直想找个机会再惊讶她一次而不得。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机会终于让我等到了。

  一天中午,餐厅来了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她们入座后拿起菜单仔细比划,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估计她们的中文水平和我的英文水平差不多,看菜单要连蒙带猜的。老鸨子侍立一旁,谄媚而好奇地笑望着她们,等她们勾选菜单。当时我传菜的台子正好在老鸨子隔壁的一桌,我弯腰上菜时听到一个金发女和她同伴说怎么没见洗手间呢,同伴说要不问问?我一回头,见老鸨子还弓立在那里冲两个金发女郎傻笑,心里一动,迅速搁好菜,折身笑着用英语边说边做手势道:“直走,最后面,左拐,你就能看到洗手间了。”

' “噢麦也嘎德!”俩女郎惊喜地叫起来,接着一个女的像机关枪,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英文,大意问我英语几级,怎么在餐厅干活而不去写字楼。

  这些话让我的脸红了!突然间我明白我做了一件多么愚蠢可笑的事一一我居然拿自己那点可怜的知识在年过五十的老鸨子面前炫耀得瑟!这样的我比她能高级多少?金发女郎把我的脸红当作害羞了,让同伴少问点尴尬的话。毕竟人老皮厚,我借驴下坡,连连说道:“佳斯特瘦瘦,佳斯特瘦瘦。奥利旺,奥利旺。”(英文意思是一般而已,就会这一句)

  我达到并且远远地超出了我的目的。老鸨子的狭细的眼缝终于惊讶得成了椭圆形,虽然那张嘴依然紧紧抿闭得像试孕纸上的阳性显示线。刚好路过的郝姐用小手紧捂住小嘴,怕惊叫声控制不住跑出来,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欢喜地朝我看了一眼,迅速向备餐间跑去。我知道她是急着把这一则新闻告诉小程。

  不远处的小谭总一脸的风轻云淡,给人的感觉是他的员工个个如此,这样的事极其平常。只是我好像从他的眉眼之间看到了几丝赞许的笑意,不大明确,也许是幻觉。

  俩女郎理解地笑了,道谢后按我的指引去了洗手间。

  等我回到备餐间,果然,小程已准备好满脸的崇拜等着我:“李姐!你还会英语吗?!”“李姐!你还有多少本事没露出来?”……

  “姐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我笑逗道。没想到一语刚出,小程更是一脸迷醉了。而郝姐,整整一个下午头都昂得高高地,看上去人似乎长高了几厘米。

  有句话说乐极生悲,不过幸好我没乐,所以没生悲,只生了一些闷气。

  晚上传菜时,在返回备餐间途中我遇到一女的冲我叫道:“哎!小姐!”从小到老,我对“小姐”这一词的感觉都是遥远的,如中国和美国的距离,中国和美国还有机会挨近,但我从没想到我和“小姐”会有机会合体为一的,所以我对那女人口中叫的“小姐”还真没感觉和反应,依旧走我的道。女的又大声叫道:“叫你呢!”我反应过来了,回头一瞅,是十七桌那个老妖精,看样子快五十岁了,还描着眉画着眼的。这且不说,大冷天的还穿着一件疏疏漏漏的坦了半个胸的针织衫!这女人我早观察她多时了,和同桌的每个男人都喝酒,任由别人的爪子在身上乱摸,整个餐厅的目光都快被吸引过去。我认为我的眼光如刀,不,如剑,我的目光在女人倚靠着垫子也撑不起来的地方肆意地睃视着,意思也相当明显:“叫谁小姐呢?!咱谁是小姐还不一定呢!”女人凉凉的胸部不显眼地瑟缩了一下,基本是一亩平原了,硕大的胸罩像平原上悬空而建的两座凉亭,两座几乎要错位的凉亭。

   我冷笑一声,正要出言讽刺,那女人倒也精明,一秒钟的功夫改变称呼,并且近乎讨好地说:“你好,服务员!麻烦帮我们上点茶水好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把讽刺的话憋回肚子,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你找看台的服务员吧?我是传菜员。”这女人,真没教养!不知她家谁教的,告诉她这世界上还有四五十岁的小姐!真见鬼了!

   这个世界上真是好事难降双,祸事不行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也不知道我的运气怎么那么衰!当我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备餐间柜台前站着歇息,把活让给郝姐和老许。因为马上要过年了,过年老板会发红包的,用郝姐的话说:“一年到头都在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工作,最后几天断不能偷懒,不然红包泡汤了,还落个不好的名声。”我本一过客,红包还不知有没有,我想即使有也不会多的,不如少干点活,成全他们俩个。正当我独自生闷气时,我听到有人叫道:“阿姨,帮我们拿点酒精过来。”

  我扭头一看,是旁边新增的三十三号台。这台的宴请人我认得,是老板小谢总的老公。我疑惑地望向他:这里没阿姨啊?这是叫谁呢?见我疑惑地望着他,他又微笑着喊道:“喂,阿姨,麻烦你帮我们拿点酒精过来。”

 “哦!这感情是叫我呢!”我恍然明白过来,一股恼火从心底窜出:“阿姨?!你的头发都白了还叫我阿姨,我有比你老吗?!”我的目光不带半点善意地在小谢总老公的白头上扫来扫去(估计他是少白头,因为小谢总小我两岁,料想他的年纪与我也不会太大差距),也不言语。说实话,并不是因为他是老板老公我不发脾气,而是因为他的文艺范的气质。听小谢总说过,她老公是做广告创意的,我对捣弄文字的人向来脾气发不出来。果然老板老公是个聪明人,看到我的目光不大友好,赶忙改口却有点结巴:“能,能能麻烦你帮我们拿几块酒精来吗?”

 我不吭声地弯腰从备餐柜台下拿了两块固态酒精递给他,也没理会他的道谢,兀自站回原地伤感起来。在这短短的半小时内,我像走进一间失控的电梯,一忽儿“小姐”,一忽儿“阿姨”,把我的自尊心都震晕了!我没想到本意躲避红尘里的鸡毛蒜皮,不料却钻进更大的一阵红尘烟灰里,而且沦落到了“小姐”的级别!

  当初为什么没想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呢?一个人的旅行!我后悔了,心生退意,但一想到小谭总为我送去的一份价值六十八元的龙骨炖野莲藕汤,我又犹豫起来。只是我没想到我的犹豫只坚持了一天,在第二天早上,我的去意就坚定下来了。

  第二天早上,我拿到了人生的第一份书面的薪水,心疼到痛。真的,一种落魄的难堪袭击了我,以至于一下午脸都烧得烫烫的。这串数字如一张张百元大钞,化成一幕幕画面在我的眼前展开。我看到了我的汗水打湿了我的眼睛,我看到了我像泼妇一样面对一个又一个挑衅者,我看到了我像一个手无缚鸡之人对侵犯的无奈地宽容……总之最多的是我觉得我像,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为了一日三餐的温饱极力地戒备着警觉着关联的一切。

  而这张工资条上的数字:2500,不多不少,十个二百五,正张大嘴对我嘲笑着……

  这个环境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的话,我要么成为小胖妮罗欢第二,没事也耍些脾气。要么成为郝姐第二,每一次的涨薪不计多少,身上的血液总要久久地沸腾。这两种人都是我不愿意做的,我不愿意低级到以欺负弱者来刷存在感,也不愿意让别人来定义我的汗水价值几何。此时离过年只有九天了,这个时候餐厅生意最为火爆,若提出走人有点落井下石,趁人之危,也对不住小谭总的一份龙骨炖野莲藕汤。罢,罢,罢!先坚持完这九天吧,过完春节再推脱不来了,相信曾经是教师的小谭总是不会以此扣压我的工资的。若真那样,后面还有劳动局呢!

  打定主意,脸上的滚荡也慢慢凉去,我感到了一种彻底的轻松。

十三 收银员小蔡

  离过年还有七天的时候,厅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收银员小蔡的老公百里迢迢赶来餐厅,把蒸菜部的王二给打了!

   我知道时已是晚上,是郝姐告诉我的。 据郝姐说,事情发生在昨晚九点之后,所有的人都下班了,只有她们几个值班的人在场。当时收银员小蔡的老公进了餐厅,沉着个脸,郝姐不认识他,以为是吃饭的顾客,迎上去问他可是吃饭,他理都没理,扬手一拔拉,郝姐向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男人没管没顾,径直向厨房部走去。郝姐惊恐万状,以为碰到入室抢劫的了。可是吧台在前面呵,这人去厨房抢劫什么?还没等郝姐把疑问想明白,她就听到厨房里传来惨叫声,接着看到蒸菜部的王二抱着头窜了出来。紧跟着王二后面跑出来的是刚才进去的小伙子,他一边撵着王二一边骂骂咧咧。小伙子人高腿长,王二人矮腿短,眼看就要追上了!王二慌不择路,一下窜进与前台齐门的八一包间,希图逃进包间,然后把门从里关上。可是他前脚刚进包房,后面撵着的人后脚已到,直接把王二死死地堵在包间里,一顿猛揍。郝姐和另外两个值夜班的女人吓得颤颤惊惊,根本不敢去拉架。

  郝姐怕出人命,忙跑到厨房部叫与王二一同值班的小伙子。俩小伙躲在厨房吸烟,见郝姐来叫人,慢腾腾地掐灭烟头,起身跟着郝姐来到事发地八一包间。待拉开架时,王二的猴脸上已是鲜血鼻涕一塌糊涂。郝姐与另外两个女人连忙帮王二擦拭,并劝解加询问。打人的小伙子开口了,不过是骂骂咧咧,王二不时地否认,他否认一次小伙子的拳头就扬挥一次,他不敢再吭声了。从小伙子的骂声中,郝姐几个总算知道了原委。原来不知谁把收银员小杨和蒸菜部王二幽会的视频,地点,房间全发给了眼前的小伙子,收银员小杨的老公。小杨的老公在四百里之外的老家,他收到信息后紧赶慢赶还是没能把小杨王二捉奸在床,于是从宾馆一直找到了餐厅,然后发生了上述的事情。

  “小谭总呢?他当时在吗?”我关心地问道。

  “在啊,他一直坐在吧台看手机呢!”郝姐有点迷糊地回忆道:“但是厨房里的架打起来后,我就没看见他了……”

  “噢!对了!李小妹,”郝姐拍了一下脑袋,一副回想起来的样子。

  “什么对了?”我直接忽略掉听到“李小妹”三个字带来的肉麻感,兴趣盎然地问道。自从上次评选优秀员工时我在众人面前大声宣布选郝姐后,我在郝姐嘴里的称呼就由“李圆琴”升职为“李小妹”了。晋级虽然是好事,奈何不习惯,且每每听到郝姐叫我“李小妹”时我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时我吓得到处找谭总,没有找到。我跑到外面,在垃圾箱旁找到正在抽烟的小谭总,”郝姐的目光黯淡下去:“可是他却向我摆摆手,然后指了指厨房,然后我顾不得多想,直接跑到厨房去叫人了。”

  “哦!”我放心地吐了一口气,在心里偷着给小谭总点了个赞:“这小伙子,眼睛还亮,不错!”

 “可是,这个视频是谁发的呢?咱厅里谁和小杨有过结呢?”郝姐进入深度思考,一双眼睛朝我问询着,“最主要的是谁会有小杨老公的微信呢?”

  “管他是谁,反正不是你我。”我掐断郝姐的思维,问道:“后来怎样了?”

   郝姐四下里观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我俩,朝我神秘地眨眨眼睛。我见状立即凑到她跟前,她小声地说道:“小杨老公要她立马辞职随他回家,她不肯。她老公说她若不肯,他立马去宰了王二。小杨怕老公来真的,回寝室收拾东西去了。”郝姐说罢偷指前面,“小杨老公在五号桌坐着吃早餐呢,点了三个菜,我刚传去一个菜。”

   我是一个热爱看戏的人,听完郝姐的话我的兴趣立马来了:“这么说还有俩菜没传?归我了!呆会我去瞧瞧!”

   五号桌,实际上是四号桌,饭店里为图吉利,座位号码是不兴带四的,小杨老公合该走衰运,就他随便一坐都坐的是不吉利的位置。我端着一盘青椒炒鳝鱼丝,送到了五号桌,小杨老公正吃一口呷一口悠哉游哉,丝毫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加官进爵兴奋或激动,看来小杨为他织的帽子的重量还不够沉。我偷眼看他,小伙子长得很帅,有点像周润发,很敦厚诚信的那种,比起猢狲般的王二,强过不知多少倍,配那个快有半张脸被雀斑污染的小杨多多有余。依我看,一定是月老喝多了错牵了姻缘线,这个小杨与猴哥王二配在一起倒挺搭的。

   收银员小杨被老公押解回家后,我真正感受到了人走茶凉的薄凉。小杨不属于“六人帮”,小妮子不屑于与她们为伍,她与言午经理打得火热,经常与言午经理,王二,王二的叔即餐厅的股东之一王总一起出入,有时在外面一玩一个通宵。尽管收银员小杨对“六人帮”不冷不热,但这丝毫不影响“六人帮”对她的亲热,不论谁带了什么好吃的总少不了她的一份,每每这时,小杨总是高傲地扬起那张雀斑脸,矜持礼貌地道一声谢,然后安然地享受贡品。可是小杨走了之后,没人议论,没人提及,至于那些人与小杨的友情,和小杨一起共处的日子仿如从无存在过,无痕无迹。在餐厅里有痕有迹的是一股谣言,餐厅里又涌起了一股有鼻子有眼睛的谣言,言午经理中枪了。有的说看见言午经理与王总牵手逛街了,有的说在公园看见言午经理与王总相拥而行了,有的说大清早的看见言午经理与王总在路边吻别,就连一向胆小怕事的郝姐也悄悄地对我讲有一次她早上上班,她看见言午经理与王总从宾馆出来……看来言午经理要有麻烦了!

   有人说,关于自己的谣言自己总是属于最后一个知道的人。这句话显然不适用于言午经理。自打小杨东窗事发后,言午经理一切未变,言语,行事及职业性的优雅得体的微笑。其实也有点变化,言午经理至少有两处是变化的,一处是她的老公和小孩每天晚上来餐厅与她共进晚餐,很温馨很幸福的一幕生活画面,而他们以前是从不来的,至少我来后没瞧见过一次爷俩来餐厅与言午经理吃饭。有时言午经理忙了,王总会抽空陪她老公和孩子吃饭。两个男人杯去盏来喝得不亦乐乎,似乎是多年相交甚厚的朋友。每每这时,我和郝姐总是对视一眼,替言午经理的老公满满地心酸和可怜。言午经理的另一处变化是常常在小谭总面前发娇嗔了,虽然她今年四十有余,比小谭总足足大了一个年轮。小谭总每次总是包容地一笑,什么也不说,急得郝姐直撇嘴,生怕她的小领导被言午经理惑坏了去。

  收银员小杨自恃会摆弄电脑,沾了点文字的边,瞧人总不带正眼的,即使在当初荐引她来餐厅当收银员的领班汪秀云面前也如此,更何况我乎?所以我对她的离去不大上心,从而也不知道她被她老公押解回家的具体时间。我只知道自打她的东窗事发后,餐厅的气氛开始变得古怪了,有兴奋,,有惶恐,有冷静,有慌乱……

  餐厅的气氛影响不了我的神经,我似禅悟的僧人,静静地等待预料之中的结局的到来。

十四 领班汪秀云

  收银员小杨被迫辞职回老家后,领班汪秀云变得比以前活泼了,不仅与“六人帮”成员关系融洽起来,更与我们传菜部打得火热,特别是和我,好到几乎快成姐妹。我是个颜控,面对美人亲睐,从来无法推拒,因此我的注意力立马盯在她的身上了。 而以前的汪,,秀云基本没让我注意过,她对于我来说似空气一样,对于“六人帮”的成员来说则比空气都不如。

   其实以前我有注意到汪秀云过,但只是在晨间广场舞上注意她,那时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还是餐厅的领班。 餐厅里的每天早上十点吃饭后一场广场舞,下午四点吃饭后一场广场舞,每场大概三支曲。我也想跳,而且很想跳,可是看到几个徐娘的舞姿后就放弃了心中的想法,向小谭总撒谎腰疼推脱掉了。广场舞中的女人们跳舞,给我的感觉简直就是群魔乱舞。就说郝姐吧,本是一个瘦小精致的女人,QQ版的赵雅芝,可是她跳起舞来,我的天呵简直惨不忍睹,活像一只瘦小的龙虾被人提须在空中,两只钳子漫无目标地拼命地张牙舞爪。要说比作龙虾的话,视觉上还有点柔韧度,但她的俩胳膊直直硬硬的,痩瘦细细的,简直就是俩根被秋风夺去了青春的枯树枝,不知又被谁支楞在萧萧北风中,连颤抖都是僵硬的。还有那个胖胖的武大娘陈春香,她自得其乐地沉浸在音乐中,闭着眼睛摇晃着,陶醉着,她以为她摇出了舞姿,却不知那是她的幻觉。我看见的是她的肥硕的身躯实际上只呈最多十度左右的幅度摇晃,从背后看去,活像一个巨大的不倒翁在那懒洋洋地摇晃。若说胖子跳舞不好看,那瘦人跳舞应该可以吧?不是。你看那老鸨子都瘦成麻杆了,在那跳舞像弓背虾米一样前后蠕动着……众多跳舞的徐娘中,我以为美女小颜是唯一的跳舞好看的人,她的身材那真是前凸后翘,脸上永远笑嘻嘻的,动作很有乐感,我的目光几乎完全被她的舞姿吸引了,从而漏掉了餐厅第一美女汪秀云。

  汪秀云站在前排的左角,我坐在后排的右角,加上她几乎全场都是沉默不语的,所以在舞队里很难发现她。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她的舞姿后,她就成了我观看的每场舞里的关注点,直到郝姐的双胞胎女儿加入舞队后,我才把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双胞胎姐妹身上。汪秀云的身材曼妙,舞姿多变,柔软时似杨柳拂风,热情时活力四射,看得我常常发呆。汪秀云不仅跳舞时不大说话,上班时也很少听到她讲话,即使偶尔让她发言,还是在言午经理的斜视下,声音不知是激动还是颤抖地结结巴巴说上两句。她对每个人都是低眉顺眼的,所以人们大都忽略了她的美。她美得不声不响,是人们常说的很经看的那种美,乍一看不咋的,仔细看越看越美。虽然年过四十,皮肤依然水润嫩滑,五官的每一官似乎都长在黄金分割点,一分不曾错离。就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即使整天藏在菜园里负责顾客点菜,也仍然逃不了被“六人帮”奚落嘲讽的命运。至于厅中事务,言午经理大事小事亲力亲为,更没她的事了。我曾就这事问过郝姐,这领班是个摆设吗?郝姐只是神秘地一笑,再不言语。

  我知道汪秀云担任着前厅领班职务是在与小胖妮吵架后的第二个晚上临近打烊的时候。那时前厅每个人都在忙碌,我刚传完菜,累得流了一身汗,我担心感冒,就在备餐间柜台前闲站散汗。汪秀云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轻声让我去后院帮小胖妮罗欢收拾桌子。我火了:“餐厅里不是规定谁看的台子谁收拾吗?人家双胞胎姐妹还是姑娘家家的都自己收拾,凭什么她要人帮忙?!再说我忙得满头大汗时怎么只见她躲在角角里玩,为什么不帮我递一碗菜?”

   “哎,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不肯来叫你,可是言午经理非让我来。”汪秀云一脸受气包地委屈。

   “她凭什么只欺负你一个人?”我一听这话就来气了,自己无能却总推诿别人。

   “因为我是领班啊!”汪秀云委屈地说道。

  “哦,难怪的。” 一刹时我明白了心中所有的疑惑,为什么言午经理要斜视她,为什么小胖妮罗欢会常对她甩脸子,原来是个九品芝麻官,底下的镇不住,头顶的却座座都是压得死人的大山。心底生出几丝怜悯,我放缓语气对她说道:“要叫你让言午自己来和我说吧,我看她有多能耐,不就大半月的工资吗?我明天就不来上班了,我看她有什么本事敢扣我半分钱!”

  尽管我的语气是平缓的,汪秀云还是被吓了一跳,放弃道:“我不管了,我干活去了。”

  望着离去的小巧背影,我忽然觉得,是不是该帮一下这个美女了?

  我撒谎请病假时小谭总亲自提菜饭去看望我,并且菜还是价值六十八元一份的龙骨炖野莲藕汤,这让我成了众人眼红艳羡想巴结的对象。领班汪秀云和我热络后,至少“六人帮”不再对她冷眉冷眼了,加上小谭总近来来餐厅管理的事务多了,忙不过来时经常指派汪秀云安排这安排那,汪秀云的笑声多了,话声也多了,餐厅一派快乐详和。与餐厅气氛相反的吧台,因为临时找不到收银员,言午经理身兼二职,既当经理又收银,偌大个吧台就她一个人,多少有些冷清。而慑于谣言,小胖妮罗欢也不再往她跟前凑了,这更增加了吧台将要破败的凄凉。

  七天之后,年终于姗姗而来。腊月二十八晚上,大家一块吃过年夜饭后,小谢总每人发一个红包,并说了一番感谢和期望的话,最后大家在小谢总的祝福声中散场。小谢总发的红包大小不一,我的红包是一百元,接过红包时有一刹那的惭愧,因为我这一去,是再也不会回头了。至于大家的心理,从脸上可以看出她们每个人都很满意红包,也希望明年的工作快乐,虽然心早已飞回家中。我猜想在明天的返程途中,她们携带的不仅仅是回家的喜悦,还有对明年餐厅的人事安排的隐隐期待。

   第二天清晨,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准备坐地铁去火车站,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是汪秀云,提着一个小小的包,也是打算坐地铁去火车站乘火车回老家岳阳的,我们同一截路程。我们俩一路走一路闲话着,聊着聊着我的心忽然一动,问汪秀云道:“你想过当经理没?”

  “什么?!”汪秀云吓了一下跳。

  “经理。”我淡淡地回答道。

   “没。”汪秀云听清了,有点羞涩。

  “如果让你当经理,你会怎么做?”我一副老板的语气,似乎经理的任命是我一句话的事。

  “我不知道怎么做,但我绝对不会像言午经理那样,由着别人捏着小辫子!”汪秀云愤愤地说,小脸因情绪长久地被压抑而变得绯红。

   我奇怪汪秀云的话语,她舒了一口气,对我讲了一个秘密,“六人帮”形成的秘密。有一次,小胖妮罗欢与另外俩人值班时捡了一百块钱,她把钱交给言午经理。按道理捡钱了是要上交的,言午经理却当着三人的面把钱分掉了,她得四十元,三个值班的人一人二十元。这事她们以为没人看见,没想到那晚上汪秀云因为找储衣柜的钥匙不得而耽误了时间,等换好衣服出来正好看见分钱一幕。因此言午经理和小胖妮罗欢一伙经常挤兑她,由此小胖妮罗欢无论干什么言午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六人帮”就慢慢形成了。

   听完汪秀云的话,我有点牵挂了。照这样子说的话,我走之后郝姐的处境很可能随时会一下子回到解放前的。想到这,我的主意坚定了,慎重地对汪秀云说“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有机会当经理,你一定要护好郝姐的周全,你愿意吗?”

  万秀云激动地说肯定会的,眼角飞过一抹如愿以偿的狡黠。

   我没介意她的狡黠,我只担心老实本分的郝姐,言午经理已似秋风中欲凋未凋的树叶,只差再起一阵风就能离枝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了郝姐,我愿意做那一阵风。

十五 红色的感叹号

    忙碌的日子过得快,安闲的日子过得则是飞快的。转眼到了正月初五,这天是餐厅规定到岗的日子,我依然泰山一样坐在麻将桌前一边撕杀,一边等待。老金口渔村是不会回去了的,一半原因是那一个多月的经历让我身心俱疲,另一半原因是我获得一条信息,据说克拉玛依那里燃料和房租特便宜,而物价却奇贵,几个老乡在那儿的生意特好,羡得我恨不得立即动身前往,哪还有半点心思去履行那份口头协议?只是自个打自个的脸多少有点下不去手,我等着小谭总替我送台阶来。

  小谭总的台阶是在正月初六上午被发送过来的。初六上午,我正在吃饭,小谭总发信息来了:“阿姨,新年快乐!你什么时候能来啊?”

   “哎呀呀小谭总,新年快乐!真不好意思呵,阿姨家里还有点事,处理好就去!”配了个羞红脸的表情图,实际上我的脸上一抹微红也没。

  “那阿姨今年能不能做到年底呢?”小谭总果然把台阶递过来了。

  “这个不能。不过三个月的合同期我可以干完。”我明确地说,同时老脸不红地撒了个谎。

  “那这样吧阿姨,反正你来了也只能做几天,还得搭上来往车费。而我这边请人不是,不请人也不是,不如你在家一心安排你的事,十五号我把工资打到你的卡上,怎么样?”小谭总似乎早就知道我的回答,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把话头抢过去了。

   餐厅答应不会扣下我的工资, 我的顾虑终于没了,“谢谢你的收留,小谭总!望你以后多注意保护自己!”我动真格的了,话中有话地告别。

  “会的阿姨,谢谢你的关心!”小谭总客气地说道。几秒的停顿,我刚打算关了手机,却又看到小谭总说道,“阿姨,能不能麻烦你把餐厅中的一些管理上的弊端对小谢总讲一下啊?有些话站在我的位置是不能说的。”

   一个上级跑到老板那儿打下属的小报告,是有点不好,我理解地发出“嗯嗯”。没了虚套,我直接抛出问题:“可是我总不能直接去找老板献计献策啊?”

  “这个好办,你静等小谢总找你就行了!”小谭总胸有成竹地写道。

  年轻人办事就是效率高,下午小谢总就打电话来,挽留我继续为她打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接电话时还是有点心慌,我有点结巴地说准备去新疆的克拉玛依,想提前去以便二月初能顺利开业,所以不能在餐厅里继续做了。小谢总说:“既然如此,那能不能麻烦你就餐厅里的一些工作给我留点意见?”

   我假意谦虚推辞,奈何小谢总诚心诚意,最后我只好答应晚上短信发送过去,小谢总才道谢告别。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像小学生写作文一样认真地写了一条很长的短信发送出去。短信就餐厅的煤气过甚对员工的健康影响,员工的酒水费不透明,老员工欺负新员工的现象及餐厅帮派形成的原因一一作了叙述讲解。并且危言耸听地写道,如果来一个新员工欺负走一个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餐厅将会断血,员工傲工,工作一片散乱……当然,有些话我没说,我知道我说与不说,单就言午经理与老板的亲姐夫王总的暧昧传闻来说,这已足可让经理的位置空缺。言午经理是从外面请来的,既然外面的人不可靠,那内部的人呢比如汪秀云?我在最后表达了对小谭总的感谢,真心言辞恳切地夸奖小谭总不愧为教师,工作不仅认真,还没有私心,说他把餐厅不是当作一个工作岗位,而是当作一番事业来对待的,希望老板小谢总能帮他扫除一些羁绊。

  短信是零点左右发送的。按下发送键后我轻松了,准备入睡,没想到小谢总秒回信息:

 感谢你真诚的宝贵意见,我也感受到了去年底好多员工咽炎的症状严重,今年开年我在经理会议上提过,多打一些标语,为了我们的健康,公共场所严禁吸烟!并友情提示顾客珍爱自己!我下周的经理会上就确定下来,由谭总监督执行!你提到的煮姜丝可乐,可以解决咽炎的症状,我相信我一定能努力做到!再次感谢你,祝愿你的未来美好! 

  看完短信,我的睡意沒了,似乎我提的重点小谢总没看到。我的未来肯定美好,克拉玛依正朝我微笑,那么郝姐们的未来呢?还是流着如雨的咸汗穿梭在海一样的顾客中,末了还要被挤兑被欺负被白眼?我哀叹一声,尽我心了,天命如此!

   没想到过了两天,郝姐发来微信,先说思念之情,再催我去上班,并且利诱:

  “李小妹!你知道吗?小谢总宣布工资两月一涨!你快来吧,只要勤快,老板不会亏待咱们的!”:

  “李圆琴,快来吧!厅里的煤气味淡了,每天晚上一人还有两杯姜丝可乐,烫乎乎的,再也不用担心感冒了!”

  “小妹,快来吧!现在餐厅的福利待遇越来越好了,晚上打烊了还有水果吃呢!”

  我一律打的是微笑表情图回复,心里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我所期望的一点也没发生!

  但没想到过了十多天,郝姐传来爆炸性的新闻:

   “小妹小妹,在吗”

   “小妹小妹!言午引咎辞职了!”

   “李圆琴!你知道吗?!言午的心好黑!每月的酒水费贪污人均四百!原来每月每人分两百,现在服务员轮流称卖,登记入册,每人可分六百了!你说她黑不黑?”

   “小妹,厅里传言厉害,据说老板正在严查言午,好象她还有其它的贪污行为!”

   我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了,言午辞职,“六人帮”会自然瓦解,郝姐们的处境多少会好点。小谭总的障碍被清除,餐厅在他的兢兢业业地侍弄下生意会蒸蒸日上的,大家的工资奖金也会水涨船高的。经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汪秀云无疑了。

  我像一个功成名就的将军开始打理自家庭院一样开始清理自己的事务,猛然回首,才发觉发工资的日子,每月十五号已经过去一周多了,而我的卡上却一直平静。我发微信问郝姐的工资发了没?郝姐发来一愕然的表情,说她们的工资早发了,催我问问小谭总,现在的工资由他发放。我回复道不好意思开口要钱,郝姐自告奋勇地说她替我去找小谭总要工资,我谢过道别。

  过了三天,郝姐发来微信,支支吾吾,意思模糊,但让我一定要亲自去餐厅要回工资。我无奈,给小谭总发信息问工资,打字时像八十岁老姑娘上花轿,老都老了还忸忸怩怩装样。倒是小谭总爽快,说早发给我了怎么没到?下班了他去银行问问。

  这一问就是两天过去了,小谭总总算把工资打过来,却只是基本工资,不见业绩奖金和酒水费。我给郝姐发信息,郝姐回了,隔着屏幕我都能看见她一脸的痛心和失望:

  “李小妹,你真的要来一趟,不然你的钱真要不回去了!听她们说,这回离职的几个人都没要着工资,更别谈奖金和酒水费了!就你一个人要到了工资!还有,经理的位置一直空着,现在的餐厅,是小谭总一个人的天下了!唉,这个谭总,变了……:”

  我怔住了,慌忙去微信里找小谭总的聊天框,也顾不得装模作样了,直接发信息问小谭总,打过来的工资里怎么没见奖金和酒水费?发送键一点,我的眼傻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和一句温馨提示出现在眼前:

   请先添加对方成为好友方能发送信息!

   望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红色的感叹号在我的长久的注视之下,慢慢软化,瘫塌,最后散成一地红色的尘雾。随风漫卷的红色尘雾里,郝姐们也化身成了一粒粒尘埃,在尘雾中起起伏伏,努力挣扎,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良久,我无奈地苦笑了: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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