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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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过了白露节气，很快就是中秋节了。每到此时，我总会想起故乡，想起那年中秋的月亮。
我回故乡过中秋节，最近一次还是八年前。那时父亲患癌病后复发，在医院治了些日子，医生让回家静养。作儿女的当然明白，对这样的病症，医院是无能为力了。于是，我心里打算好，这个中秋节一定陪父亲在故乡过。
我和父亲在一起过中秋节，也许不只一次，可留在记忆里就这一次。当年，父亲在外地钢铁厂工作，母亲带着我们姊妹四个生活在农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父亲过年过节都会留在厂里，这样可以挣到双倍工资。从我记事起到我当兵离开家，这其间的中秋节父亲从未回过家。父亲退休后，坚决回到了故乡，和母亲还有大哥一家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在部队有十多年，中秋节也没有回来过；转业到地方留在了城里，中秋节多数是回去送些礼品，有时留家也是吃顿中午饭，随即便离开了。对于我来说，故乡中秋的月亮，还是陪父亲那年中秋的月亮。
我上心陪父亲过节是母亲离世后。原来有母亲陪伴，没觉着父亲孤单，剩下父亲一人，别管住在哪里，都感觉父亲有一种孤寂。母亲早父亲一年去世，之后父亲先是去了小弟家。小弟接班就在父亲原钢铁厂，父亲熟悉那里的生活，弟弟、弟媳照顾悉心，到了春节就留在了小弟家。我心想母亲不在了，父亲在那我就去那，有父母的家才有家的味道。我说了去小弟家陪父亲过节的想法，得到了妻子、儿子的响应支持。我清楚，小弟家房子不大，70多平的小两居，尤其客厅很小，即使这样条件，我还是未改初衷去了。
去时我准备过节礼品，特意捎了一箱当地的烧酒。父亲过去喜爱喝酒，等自己不能喝了，还愿意看我们饭桌上喝酒。去了小弟家，我们拥挤在小房子里，其乐融融的亲情无可论比。白天，有的挤进厨房帮着备餐，有的坐在父亲房间陪着说话，特别是饭桌上的热闹气氛，让父亲脸上增添了不少喜色。晚上，父亲住一间房，妻子和弟媳住另一间房，侄子去了他姥姥家住，我和儿子与小弟，在小小的客厅打了地铺。这个春节令我难忘，家的温情一直回味在心里。
我陪父亲过中秋节，回去那天是农历八月十四的下午。因带了些物品，从县城再搭车回家不太方便，也在市里的妹夫开了私家车专门送我。大哥、大嫂两个儿子，老大大学毕业去了南方，老二还在大学念书，家里就大哥、大嫂和父亲三口人。这多半年时间，父亲先是在小弟家住，随后接到了我家，末了坚持回了老家。我知道，父亲有自己的老思想，最后留在老家，是怕住城里病逝火化。
在我家那段父亲很少出门。我家房子客厅大一些，父亲可以走动，其他时间看看电视，再就是看一本大厚书《朱德传》。父亲只读过初小，也就是三年级，父亲写毛笔字、钢笔字很端正，也能写一些文字材料。在厂里父亲应属于以工代干，担任过计划调度组组长，组里有三四十人，负责这项工作相当操心。我和父亲晚上会聊些家长，看我事情多时，父亲不多问话，就回自己房间里看《朱德传》。
有个晚上就我俩，父亲说起自己，已经多活了二十多年，现在快八十了，没有什么想不开，很知足。这个我明白，父亲57岁时患了脑梗，正值冰天雪地的腊月，当时病情非常严重，全身不能动弹。我还在部队服役，家里隐瞒了消息，大哥、大嫂送父亲到县康复医院治疗，当下控制了病情，恢复效果却了了。到了春节跟前，医生开了些药，说这病一时半拉不会好，能不能恢复也不好说，还是回去过年吧。就这样父亲回到家里，整天躺在床上，全靠家人照料。
我春节探家才知道了父亲的情况。见到父亲时，他不能动也不能说，只有眼角流着泪水。我心想啥过节不过节啊，最当紧的要想法子治病，我骑上自行车就出去了。那时，我儿子才两个多月，妻子带着住娘家，原来也不知道消息，知道后和我一样着急。我两个东打听西打听，问到一名村医懂些偏方，治愈过一些同样的病人。
这天下起了大雪，我不管不顾赶紧去见医生。医生给开了两张药方，一个是输液用的，一个是中药用的，两个方子药剂量都很大。我去买到药天色要黑了，乡间土路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我吃力地骑着自行车，一不小心车还滑倒了。我怕弄破中药包，干脆推着车走。到了家，请村医过来输液，医生看药剂量大，犹豫着不愿扎针。见是这种情况，我也是鼓足了勇气，硬撑着说有啥意外我担责任。父亲每天输夜，早晚喝中药汤，持续了一周，真是出了奇迹。到了大年初一，父亲已能起床，让人扶着可以下地走动，自己都能坐着吃饭了。想到这些，我给父亲说，那时治病用的药剂量的确很大，若有什么意外，我不是担责是后悔啊。
我的故乡在中秋节是个大忙季节。收了秋就得耕地，忙着播种冬小麦。父亲的病到了晚期，大哥、大嫂嘴里不说，也心知肚明，赶早赶晚在田里忙个不停，想尽快忙完农活。八月十五这天，天气不错，阳光也好。早上，我在家伺候父亲，吃了饭喂了药，又擦了擦身子，随手找出剃须刀帮父亲刮胡须。这时，三叔来家里看父亲，弟兄俩还拉了一会儿话。三叔走了，父亲就问我，这病还能不能治，我不知道怎么回话好，就转了话题说准备吃的饭菜。父亲或许心里知道，也就是想问问，并不在意有没有答案，眯住眼好像睡着了。
故乡过中秋节是在晚上。家里留着人准备过节的菜肴，其余的人还要忙农活，只是会早点收工。吃晚饭的时候，月亮己悬在了天空，月光如水一般洒在庭院里，一家子人围着小地桌热闹地吃喝。记得小时候，物质条件匮乏，生活还十分艰苦。父亲没有回来，母亲总会想着法子准备。中秋节要吃月饼，供销社卖的月饼我们叫细月饼，太贵舍不得买。母亲是自己做月饼，扯一块发过的白面，揉成光平的面团，中间放一点拌了面粉的糖，放到月饼模子里制好，上笼蒸好的月饼，有模子上的月宫花纹，吃起来也是甜甜的。做的菜有几样，自家养的小公鸡杀了炖鸡块，买的猪肉先煮成肉方，再切成厚片放料做炖肉，这是两道大菜。另外，会做一碗黄焖鸡蛋，再做一碗炖豆腐块，凉菜是拌黄瓜和豆角。那时候， 除了春节比这丰盛一点外，一年里就中秋节吃的最好了。
这天晚上，我准备了几样菜，还有带回的月饼，先喂父亲吃。父亲躺在床上，吃了一点月饼，也吃了一点饭菜，就让我去院子里，把准备的饭菜摆好，等大哥大嫂回来过节。这年中秋节，天气有一丝丝凉，月色与往年一样优美。偌大的一个院子，我和大哥、大嫂坐在一起吃饭，冷清清的失去了热闹。大哥倒好了酒，我没了喝酒的心情，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吃完了一顿最无味的饭。
晚上我和父亲住一屋。父亲住里间我住外间，透过窗户能看见悬在院子上面的月亮，那晚清冷的月光像长出了记忆，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半夜了，听到里间的父亲一声声唤我的母亲。我听了心里有些发紧，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好像真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定了定神，我去里间看父亲，父亲像是梦中一样睡着了。
这年中秋节三天假期，我一直陪着父亲，没有离开家半步。八月十七下午，父亲催我回去，说干公家的事不能耽误。小弟打来电话，明天要回来陪父亲，这也是父亲催我回去的理由。我伺候父亲早点吃了晚饭，离家时到了傍晚。三天后的下午，小弟悲呛地给我打电话，说父亲真的走了。这个中秋节成了我永远的怀念。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母亲离开了，父亲也离开了，故乡还在，我却望不到中秋的月亮了。前几天，打电话给大哥，说大嫂在南方儿子家看孙子，估计中秋节也回不来。一个人的中秋节，不知道大哥会怎样过。我很无奈，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