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叫乔本学,家住在村西头,是一处偌大的宅院。这都奔六十岁了,却落下一个人住。老乔的宅院占地面积不小,房子却有点破败,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盖的房子。与四邻的新房子比,像羊群里挤进一只鸭,白也是白的却遮不住丑。
过去夏天村民吃晚饭,有蹲大门口的习惯。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一般都会呆家里围着饭桌吃。乔本学正数倒数一个人,还是改不掉去门口吃饭。大门头上安装了电灯,多数时候是自己候着吃,有时早吃完饭的邻舍会过来说闲话。
这天吃晚饭没有人过来。乔本学端着饭碗,碗里是拌的疙瘩汤,另个碗是拌黄瓜菜就摆在身边,手里夹着一个白面馍。这样边吃边望着大门楹联出神,盈联还是请村小的校长写的,一手饱满的隶书:“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乔本学上学有点笨,同学们顺嘴喊“笨学”,初中没读完就退学了。乔本学上学不行干活行,在村里名声也不错。就有人提亲,说的是邻村的邵俊花,两个人都中意,到年龄把事就办了。邵俊花身体壮实能生养,婚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本想要个女孩也不敢生,怕再添个儿子负担更重。
那时,乔本学三十多岁,有一身好力气。平日去砖瓦厂挖砖坯,手里挣下了钱。两个儿子刚刚入学读书,正好用不了几个钱,便与媳妇俊花商量,先把家里的房子盖起来了。有了儿子的老乔心思重起来,以后要好好培养儿子,都得考大学上大学。为了这个愿望,盖大门时特意刻上了“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楹联。每天出出进进看着楹联,就像给自己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那些年,乔本学与人交谈的话题,都离不开供儿子上学上大学。两个孩子学习也算刻苦,读了初中上了高中,也考进了大学,当然都是一般的大学。学是考上了,老乔那些年拼命挣钱,还是捉襟见肘,拉下的饥荒越来越多。再看邻居家的孩子,虽然没进大学门,但早早跑城里去打工,很快挣下了钱,一个个把家里盖成了高门大院,气派得很。
最近这几年,乔本学的日子愈加不好过。两个儿子先后毕业,留是留在城市里了,可工作并不看好,收入也是勉勉强强。后来,都忙着谈对象办婚事,赶着贷款买房,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儿子知道家里根底,也没指望家里添钱添物,可儿媳妇脸上挂不住,话里带话却没少指责。
老乔心里不是滋味,老伴俊花劝说道:“咱拿不出钱帮儿子,就得让人家说叨。等有了孙子,我就过去带孩子,多出些力将功补过吧。”
话是这样说,真去带孩子还是受气。先是给大儿子家带孙子,带到三岁总算上幼儿园了,现在又去二儿子家带孙女。大儿媳还好,知道婆婆的辛苦,相处的还行。二儿媳妇就不好对付了,钱看的紧,活懒得干,三天两头给俊花使性子。出去这四年,邵俊花头发全白了舍不得钱染,一脸愁苦找不到地方诉,那还像个五十多岁的妇人。
乔本学日子也艰辛。邵俊花出去了,一个大男人家里家外的忙活,这日子过的就有些零乱。农忙了务庄稼,农闲了要打零工,花钱的地方多啊。但一想老伴在儿子家遭的罪,听电话里偷偷抹鼻掉泪的样子,心里还是疼得慌。便时不时攒些钱转给老伴,也算帮衬帮衬吧。
乔本学吃了一会饭,也没等上个人来。待喝完最后一口汤,又把眼睛投到了楹联上。
老乔原想,儿子大学毕业能挣钱了,把房子也重新修盖修盖,但绝不选什么“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楹联了。而今那有力量修盖房子啊,再看那副楹联咋看咋别别扭。老乔别扭归别扭,可是想重新修盖房子,自己这辈子怕是办不成了。
看来想啥也是白想。乔本学一个人端起空碗,垂头丧气地回宅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