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情闲话

周末和几位友人相约，聚在一家雅致的酒店小酌。丰姿绰约的老板娘走过来，亲自奉上一碟特制的蒸菜，笑吟吟地说店家不为促销，就是送给顾客尝一尝。

这是一碟红薯叶。可以看出，蒸好的红薯叶，浇足了熟油，搅拌了蒜汁，油色光亮，蒜香扑鼻，还拌了炸焦的红辣椒段，色香味一应俱全。在座的各位无不称道，很快将话题转到了红薯上。

红薯名称各异，有的叫地瓜，有的叫甘薯。在我们平原这地方，若提起红薯，如今乡村的中老年人，总会想起往日的艰难岁月，另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这儿贫瘠的土地，多数栽种的是红薯。村民们种红薯，吃红薯，用红薯，红薯就是村民的大半条命。主要是红薯稳产高产，能解决贫困时期人的饥饿问题。最先是一位老兄打开了话题，他以行家的口吻讲起了栽种红薯。

咱这儿栽种红薯分春夏两季。春季栽种红薯得育秧，将冬天存于地窖的红薯，埋入塑料大棚，掌握好湿度和温度，用不了几天，秧苗就齐刷刷长出来了。接着，在耕耙过的大田里，挖好一排排坑，向坑里倒瓢水，再放棵秧苗，双手封个小土堆，拍打两下就大功告成了。

初时，秧苗低着头，好像无精打采的样子。等太阳落了黑，让夜风一吹，就像潜伏的哨兵，顶着星光，一棵棵又高扬起了头。

随后，春雨赶趟儿，秧苗长出新芽，抽出长蔓；过上几日，红薯秧就你连着我，我连着你，在田野里铺出一片片新绿。

夏季栽种红薯那就方便多了。等冬小麦收割的前几日，逢上一场透雨，去春红薯地里，剪上几篓秧蔓，用铁铲在麦垄间掘出一条缝隙，顺手插入一棵秧蔓，大脚一踹就栽植上了。你看吧，收过小麦用不了几天，这秧蔓好像长出了手指，你招呼着我，我招呼着你，又一片片大联合了。

等入了秋，先收的是春红薯。春红薯长的块头大，秧根下的土堆撑开了裂缝，早想露出饱满的身躯。春红薯含淀粉量高，擦成片晒成干是村民的口粮；磨出粉加工了粉条，可以帮助村民赚票子。

夏红薯收的要晚些。当寒风冻蔫了红薯叶子，夏红薯就可以挖了。夏红薯像村里的姑娘，长着细条个儿，招人喜爱。收回来的夏红薯，被一车车储藏在地窖里。从冰封的冬季，到明媚的春天，或煮或蒸或烧或烤，这红薯就没离过农家的小餐桌。

红薯入土发芽生秧，秧子入土扎根长果，好生好长，缄口默言。难怪那时人们常说，咱农民就是个红薯命呗。

对红薯的记忆，我也身感同受。那时的村小学生，背的书包里都少不了红薯，就像现在孩子们装的零食。大人孩子打个饱嗝儿，呼出的都是红薯味儿。有一年学校放秋假，我还当了一段护秋员，从老护秋员那里学会了焖红薯。

护秋员中午有时回不了家，饿了就打红薯的主意。走进红薯田里，看那土堆儿裂开了缝，用手扒出块红薯，随手再封好土，不会影响红薯继续生长。接下来，轻轻刮掉红薯的紫皮儿，放到阳光下晒着。

下面就是起灶了。先选择一个通风的地坎边，铲出一块平面，再立着切个断面，向里掏出一个拱形的圆洞，沿洞顶上再挖一个大风口。风口上，用湿土捏成的土块，码一个圆笼型似的锅罩。

随即可以点火了。把拣来的柴禾燃了填进洞口，风儿一吹，火苗就从罩上欢快地冒出来。烧过一阵子，码的湿土块也烧滚烫了。紧接着，将晒过的红薯投进去，捣碎热土块，用土封严洞口。

这下你就候着吧。焖红薯需要时间，若是心急，就去田里转两圈，等转回来保证就焖好了。于是，三两个护秋员坐在地坎上，晒着太阳，吹着秋风，享受着焖红薯的美味。

在座的另一位听了，说你们干过的是小儿科，磨粉、下粉条才是红薯深加工的高科技。大家眼睛一热，示意他讲出来听听。

磨红薯粉算是体力活。拉上一车子红薯，送进磨粉机磨了，就成了细细的湿粉渣。然后，用水把粉渣过滤出浆粉，存放到大缸大瓮里，沉淀上一天，底下面就是粉泥了。接下来挖出粉泥，放进结实的布兜挂起来，找个木棍“嘭嘭”地捶一通，吊上个半天滤干水，粉泥挤成了粉坨。以下的事好做了，把粉坨碎块，拿太阳下晒干，碾细后就是白白的粉面儿。

下粉条是在冬天。将粉面和成筋道的面团，支上一口大锅滚开水，让一位壮汉拿只漏瓢，把粉团漏出粉条下到锅里。粉条熟了就浮上来，赶紧牵出头盘出一盘，穿根小木棍晾到庭院里。

晚上的寒风冰冻了粉条，人们早早起来，用棍子又是一阵敲打。掉下来的冰沫，像是一片洁白的云，人仿佛蹲在了云朵里。粉条散开了，变软了，在红红的太阳下透着金色。用上大半天工夫，太阳晒干了粉条，便可以打成包送去卖了。

这位仁兄讲的眉飞色舞，大家虽听不太明白，可也不影响热烈气氛。座中一位女士受了影响，也打开了话匣子。

小时候，最烦人的是晒红薯干。晒好的红薯干易存放，可以磨成红薯面，能顶半年的口粮，家家户户当成大事。但是，把红薯变成红薯干也挺不容易。先要把红薯擦成片，送到新播种的麦田里，一片片的摆起来，等太阳晒，等风来吹。这样，早起摆晚上收，红薯晒成干，不倒腾个十来天不会完。干这活，女孩子你别想躲开，真的把人烦死了。

这位女士讲，有一次母亲让她去收红薯干，碰巧晚上邻村演电影。那时，看场电影像过年一样，一听这消息，早把红薯干的事忘到了后脑勺。晚饭没顾得吃几口，叫上同伴就跑着看电影去了。看完电影，快到家门口时，脑子一紧想起来，红薯干还没收呢。再看看漆黑的夜空，似乎还有几颗星星。心想就别收了，只要不下雨老娘不会发现。可老天并不作美，后半夜刮起小北风，牛毛细雨下了半晚上。当母亲看了淋透的红薯干，气得就差用大巴掌搧闺女了。

话说到这儿，大家又是一通感慨。现在，人们吃上几口红薯，说是改善生活，还有养生功效。过去，吃红薯吃的胃酸胃疼，想想都流酸水，曾发誓等生活好了，再不会拿红薯说事。可是真等生活好了，更忘不了红薯的一片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