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孤单的鱼

早些年生活条件有限，在我家乡吃上鱼的时候不多。每每到了春节，讲究人家才会弄条鱼做道压轴菜。这当中有着美好的寓意，表示吉庆有余、年年有余。如今，物质生活条件好了，吃鱼似乎成了家常便饭，可过春节仍离不了鱼。

我的家乡在豫北平原，红烧鲤鱼是当地一道美食。其实做红烧鲤鱼，厨艺也不太复杂，首先将清理干净的鱼，挂了淀粉面糊过油炸至焦黄，尔后再放到配好料的铁锅里炖，只是口味有些重，适合北方人的饮食特点。在家里面，我父亲喜欢吃鱼，做红烧鲤鱼也称得上拿手菜。以往回老家时，我会刻意地买两条鱼带上，让父亲做给大家吃。

记得1996年春节前，我从部队回到了家乡，正为转业联系工作，当时住在妻子任教的一所镇中学。我在部队没存住多少钱，一是平时购书较多，用去了一部分，返乡时什么物品也没有，就带回了集存的27包书。二是儿子生下来全靠喂，什么奶粉、米粉、营养粉，还有杂七杂八的婴儿食品，几年里占用了大部分。回地方找工作，又少不了托人走动关系，一时手头比较紧。过春节当然要回老家，再准备过年物品花钱便得仔细。

我在镇集市上转了转，见有卖活鱼的，还是买了两条鲤鱼，没有敢去选大的鱼，每条也就一斤多点。我把鱼带回到学校住处，冻着通红的双手，很认真地收拾了一番。然后，我用细绳子穿住鱼头，去挂到了杂物间的梁头下边。

那时，学校老师住的是平房单间，杂物间在另一处兼作厨房。本来是为了存放安全，谁知第二天去取时，还是有一条鱼被狡猾的老鼠爬上去啃了半边。这过年回家，怎么也不能拿着老鼠啃过的鱼啊。末了，只好拿了未被老鼠啃的另一条鱼。回家是骑的自行车，鱼吊在车把上，走了20多里泥土路，我一路都在为这么一条孤单的鱼不好意思。心想等在地方上了班，我再回家时，一定得给父亲带上体体面面像样的鱼。

我转业回到了县城，去的单位是税务机关，各方面的条件也不错。随后，我妻子调到了县中学，儿子去了实验学校上学，算是举家迁到了县城。其间，断不了经常回家，只要有机会总会买两条鱼，有时是半道路上，见河桥边有卖鱼的顺道买的。回家买鱼带鱼，不但成了一种习惯，而且渐渐成了一种念想。

在县税务机关工作了三年多时间，我被选调到市税务机关，又过了三年的两地分居生活，妻子和儿子才到了市里。没想到工作调动，让我再次远离了家乡。那些年，回家乡的次数明显少多了。可我始终本着一个原则，每年春节的大年初一，我都会赶回家乡陪着父母一起过。而且，春节前要跑回去一趟，主要是置办一些年货，年货里一般不会少了鱼。有时工作多，回去过年忙的无可奈何，可心里有种归宿感。自己像是天空的风筝，那一根线牵动着父母，充满了说不出的温暖。

时光不老，岁月无常。2012、2013年，母亲、父亲相继病故，虽然病榻床前，没少求医问药，但失去亲人的痛楚常盈于怀。一个最大的改变，回家再过春节的路阻断了。春节前还是往家乡跑，带上礼品，去看望在家的大哥、大嫂，还有几位叔叔、婶婶，另外就是去姑、舅、姨家，自驾着车不停地跑，大半天都跑不过来。看似回到了家乡，却没有一点回家的味道，就像是走亲戚，我变成了家乡的客人。此后，我在家乡未曾呆过一个春节，不知从何时，我愿来常常念想的鱼，已不在应备的年货之列。

虎年春节前，我还是提前准备礼品，心中计划着家数份数，依照惯例回家乡走亲戚。市里有家餐饮连锁店，特色菜铁锅炖鲤鱼相当不错，年前商家专门推出了礼品盒，盒装两条精心炸好的大鲤鱼，并配有特制的汤料，拿回去放锅里炖一炖即可食用。我久违的心再次引起触动，急忙打电话预订了6份。当踏上返回家乡的路途，我才深深地感觉到，礼品盒里的鱼固然较过去好，可生我养我的父母早已不在了，我好像再也摆脱不了自己的客人身份。

于是，我不觉想起那年那条孤单的鱼。作为在外的游子，像远游的一条鱼，家乡是人生中最难忘的河，父母是生命中最难忘的根，即使游的再远，也不会忘了初心。如今眺望远方人生中的河，一旦失去生命的根，或许真成了一条孤单的鱼，想游也游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