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过兵的人,都有一种军旅情结,每逢"八一"节这个特殊的日子,都会想起曾经的军营生活。我转业地方二十多年了,时常会怀念我的大西北军营,而想念最多的是新兵的日子,尤其难忘新兵时的班长。
我当新兵的日子,遇到过三位班长。前两位班长相处时间较短,加起来也没有半个月。先是在二营五连,仅待了两三天,随即调到了一营一连,又待了十多天。最后调到了一营一机炮连,去的是八班,一直到新兵训练结束,是班长把我带到了二营二机炮连。除此经历以外,我再无基层连队生活,以后曾去了营团师军机关,至到转业离开部队。
现在回想起新兵生活,记忆深刻的是在一营一机炮连八班。当时,一机炮连负责全训新兵,连队的排长、班长都是外营连临时派过来的。我所在的八班班长姓高,白皮肤,瘦身材,细绒的胡须,有点儿扎眼。高班长是河北固安人,听说家就在县城城关,人难免有点城镇青年习气。
我到八班最晚,不像其他战友,待在一起都熟悉了。高班长问了我的情况,按各自特点重新调整训练岗位。我们班是“八二”无后坐力炮班,班里配属一门炮。一炮手携瞄准镜,负责瞄准发射;二炮手携炮身,是装备最重的部件;三炮手携炮架,首先进入战位把炮架支好,二炮手随即架炮身;其他战友背炮弹,是炮弹手,负责填炮装膛。作战时,班长指挥,指定发射目标。
那时,班里的装备全是战士身背肩扛。一炮手负重最轻,但责任较大。高班长宣布我担任一炮手,我心里还有些忐忑,战友们倒是挺热情,都非常支持配合。
新兵连训练科目不少,军事方面包括:队列、射击、投弹、越野、障碍、战术等公共科目,还有各班专业科目等。高班长虽然军事技术一般,但敢于争先从不落后,也不把别的班长放在眼里。排长是名学生官,姓王,宁夏人,军政素质比较全面,对战士特别好,可能知道班长的情况,平时训练给予帮助较多。
我个人的体能偏弱,军训体力有时跟不上,有一次还感冒发烧病倒了。高班长让我待宿舍休息,跑到炊事班申请病号饭。高班长并非一机炮连的人,为给我争取病号饭费了不少口舌。病号饭是一份清淡的鸡蛋面,班长从饭堂打好送到宿舍,望着我吃的眼神,充满了真诚的关怀。难怪说“班长是军中之母”,是军人都忘不了自己的班长。
高班长对自己班里的兵看管很严,尤其是对个别城市兵。说来让人不信,高班长生活在县城里面,不但没有对城镇兵的亲近偏向,反而对农村兵热心照顾。班里有一名陕西籍战友,家在市里面,有时自我表现优越,说话油嘴花舌。可高班长管起来,一点也不给情面。这位战友有次私自外出,被高班长找到追了回来,在班里一顿好训,甚至手脚并用。那场面,才知道高班长动手功夫,我们看了都小心翼翼,班里终归平安无事。后来,这位战友去了其他连队,因与驻地百姓冲突,发生了持刀行凶案件,最终被判了死缓。不过,这是高班长退伍以后了。
新兵训练期间,团里组织了野营训练。野营去的是山区,连队进驻的村是山脚下赵庄。白天,班长带领我们上山,搞班战术训练。晚上,回村里住在一户老乡家。我们一个班挤在一起,睡在厦房的一盘土坑上,大家翻身都翻不过来。早晚时间,班长领着大家,帮助老乡打扫院子卫生,争着给家里担水干活。这家的老大娘,说一口河南话,是逃荒过来的。听到我们几个来自河南,像见了老家人一样,亲热的不得了。每晚烧了开水送过来,还送些红枣、核桃让战士们吃。那时正值隆冬,山里早晚特别寒冷,清早从房子里出来,端着水缸子刷牙,走出来一会工夫,缸子里都冻出一层冰渣。
在山上战术训练运动量大,白天温度相对高一些。大家穿着棉衣奔跑,跑热出的汗浸湿了内衣。在村子里待了一周,洗不成澡,也洗不了衣服,不觉身上都生了虱子。回到部队营区,高班长指挥大家赶快换下衣服,又找炊事班用大锅烧开水,一盆盆地烫洗衣服,总算消灭了虱兵虱将。虽然想起野营的虱子,身上都会发麻,但是火热的野营训练,让我燃起激情写了几十首诗,营里首长看了大加赞赏,激发了我业余写作的兴趣。
我训练最担心是武装越野。第一次参加五公里越野,我跑到最后实在跑不动了,排长在前面牵着我的手,高班长在后面用力推着我的背,硬是让我没有停下来,顺利地跑完了五公里。不过到最后举行专业科目实弹考核,我未负班长和班里战友厚望,用“八二”无后坐力炮三发炮弹,全部命中指定目标,是唯一的全优班,受到了连嘉奖。
新兵训练结束分兵时,高班长将我和同乡战友小李、甘肃籍战友小赵,带回了二营二机炮连,都在高班长带的班。那时,部队编制进行改革调整,我所在的团缩编为乙种团,连队只保留四五十个人。初到连队,炊事班长过来挑兵,想让我去当给养员。班长、排长都反对,觉得我文化程度高,还有写作特长,去炊事班是个浪费。于是,我还留在了战斗班,走向了另一条人生道路。
到老连队没有几天就是春节。过春节,最重要的内容是会餐,让战士们吃好喝好,尤其是新兵第一个春节,才不至于想家出问题。除夕的会餐很丰盛,连队拿出了家底库存,炊事班使出了全套本领,大家过了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晚上的岗哨,全是班长上岗,这个是部队的光荣传统。大年初一这天,炊事班把调好的饺子馅,连同面粉全都分到各班,班里组织包饺子。高班长像个家庭主妇,张罗着清洗脸盆,亲自下手和面。没条件擀面皮,大家就用手压成面片,没地方放包出的饺子,就掀起铺盖垫上报纸直接摆。包的饺子各式各样,煮的饺子皮馅零乱。可大家不仅吃得热火朝天,还增强了集体观念,战友情谊。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吃了春节的饺子,就接到了部队开拔的命令。我的部队驻地是陕西省澄城县,团里参加陕北国防施工,去的是千里之外的米脂县。营首长做动员说,参加国防施工,任务艰巨光荣,还说是现代化施工,战士们能学到技术,有机会当驾驶员,这个消息对农村兵很有吸引力。去时,乘坐的是挂帐篷的军用卡车,沿着高原山路爬行了三天才到达目的地。
我连去的地方是米脂县镇川堡,一个叫沙畔的小村子。到后的第一个晚上,老乡还没有腾好房子,班里住在一孔未建好的敞口窑洞。我给高班长主动要求,睡在窑洞口边。晚上,陕北还十分寒冷,虽然铺了床板,但钻进被窝里,还是让冷风吹得够呛,战士们只好用衣服蒙住头脸睡觉。我在窑洞口躺着,看到了凄美的残月,高挂在山顶的夜空。而家乡,这个时候还在欢度春节,我的心里免不了有些惆怅。
所谓的国防工程,就是在半山腰修筑防御工事,用于抵御前苏联入侵攻击。等连队驻扎安顿停当,开始修筑通向工地的山路。这才知道,配发使用的工具,只有铁锹、洋镐和架子车,没有半点现代化的影子。由于天寒地冻,人工挖土非常吃力,后来只好用炸药爆破,一步一步的沿山坡筑行。
战士们上山施工,劳累辛苦不说,最初的连队生活保障也不好。煮的大米是陈米,淘洗不干净,吃着牙碜;蒸的馒头面没发开,半生不熟的,难于下咽。战士们情绪低落,高班长也在气头上,便带着全班拒绝出工。连长跑过来,弄清楚原因,给炊事班下命令,必须马上克服困难,想方设法解决问题。当时没有追究谁的责任,过后高班长被调离岗位,实际上免去了班长职务。
大概一个多月后,高班长调到连部当了材料保管员,我去连部当了文书,都离开了战斗班。去了连部,我和高班长搬到另一老乡家,两个人住在一孔窑洞里。我还照样喊“班长”,高班长原来都没架子,这下更没有以老自居,像打扫卫生,去村井担水,都和我抢着干。有时去施工办领材料,还让我乘大卡车一起过去,工作生活相处得非常愉快。
我的文书工作较轻松,平时就是向营部写材料报计划,毎天去山上察看工程进度,再就是给团里《施工战报》写稿件。高班长见我在写动西,就不会再打扰,总是赞许地说“你写你写”,我从那时逐渐养成了写作习惯。
有一次上山去工地,赶巧碰到了我在一营一连的班长。班长姓韩,是甘肃人,黑脸膛,高个头。我在班里时,感觉韩班长工作特别积极。听说我这个新兵还是名预备党员,韩班长对我训练特别严格。开始训练队列走不好,便给我单独开“小灶”,要求我发挥党员示范带头作用。那时,韩班长还没有入党,只是连队入党积极分子,难怪对我这个新兵党员格外关注。不过,我只在一连待了十多天,就被调到了一营一机炮连。记得韩班长见面非常亲热,为我当上文书进步这么快高兴,还说经常拜读到我的文章,最后向我表示歉意,说当时对我有点过分严厉。我心里十分理解,韩班长来自偏远的农村,积极上进没什么不好,只是未留在部队,最终还是退伍了。
我在调一营一连前,先到的是二营五连,班长的姓名没有印象了,好像是四川人,国字脸,方正身材,不怎么说话。我们这一批新兵,赶到部队正是晚上,是这位四川籍班长从操场领回班宿舍,而后去连队食堂吃的饭。在五连我待了两三天,也没和班长说上几句话。只记得,那时连队生活还很艰苦,饭菜不怎么好,尤其是菜较少。班长看着新兵们吃,自己却很少动菜,闷着声干吃馒头或米饭。排长到班里考察新兵的文化水平,让每个人都写一篇文章,我写的文章标题大概是《从餐桌吃饭所想到的》。这位排长姓丁,可能记住了我写的文章,后来调到了团政治处当干事,施工期间没少编发我的稿件。但是,我和那位四川班长再未见过面,也没有过任何消息。
参加国防施工大半年时间里,战士们经历了最原始的现代化国防工程建设。挖掘坑道、内筑工事,全是洋镐挖,铁锹铲,架子车拉,就是装卸物资,要靠身背肩扛,连现浇水泥,都是用铁簸箕往里灌,而且白天晚上轮班倒着干,时常会遇到塌方危险。好不容易快到了施工收尾,将要封闭工程洞口的时候,又接到参加轮战命令,从各连抽调战斗骨干,去奔赴云南前线,整个形势陷入了紧张状态。
我所在的二机炮连,先抽调两名排长,随后抽调8名战士,先后去了参战部队。其中,有我原所在的排王排长,还有所在班两位战友。听说团政治处丁干事,调到参战的五连当指导员,我专门跑过去看望,丁干事好像早已做好准备,没说其他的,鼓励我在部队好好吧。这之后的一天晚上,指导员找参战的战士谈话。当时,我已搬到指导员住的窑洞住,是让我去通知叫的人。送战友出征那天,团部大喇叭播放的歌曲《送战友》,歌声粗犷悲壮,弥漫着浓浓的战友情谊。
送走了奔赴前线的战友,留下来的战士气氛沉重,都拼着劲施工,全力冲刺最后任务。经过上级验收,二机炮连负责的国防工程,获得了优秀工程,施工办给每个人奖了一条床单。这时有了确切消息,我们团改为师教导团,调防到陕北绥德县。我见到了高班长,班长满不在手地说,反正自己当兵三年了,去那都是退伍走人,无所谓的样子。
过了没多久,部队果然调防到了绥德。团的编制彻底打乱了,原连队人员分散去了新单位。我到了新组建的二营六连,当中不少人来自师教导队,我连人还没有熟悉过来,就调到了营部当书记。退伍工作也开始了,高班长有天过来看我,才知道他去了四营十四连。高班长说马上就要退伍,连里对老同志管理松了可以转转,顺便借我的新军衣穿几天。
在部队第一年算是新兵,如果没有新兵入伍也算不上老兵,我那里也不敢跑。高班长退伍前,有天晚上送还我衣服,还给带来一双他节省的新军鞋。战友兄弟一场,说了不少惜别的话,可以看出高班长十分欣喜。高班长退伍走时,我遗憾的是没机会送行,以后便失了联系。
我在部队待了十多年,转业回到家乡进了市里工作。2016年底,我在微信上联系到了连长和指导员,随后找到了王排长,还有班里连里一些战友,我便受连长、指导员之命,组建了一个微信群,可是怎么打听也没有高班长的音讯。有了微信群,战友们交流方便多了,都希望举办战友聚会。2017年,联系到的二三十个战友,一致意见去陕北施工的米脂聚会。这次聚会,去了山上施工的地方,见了驻村的房东,又专门去绥德看了已无驻军的老营房。但是,这次没有联系到老班长,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失望。
今年“八一”节又要到了,我还是禁不住想起新兵生活,想起新兵时的班长。近几年新冠疫情频繁发生,原定的战友聚会一再爽约。还好,微信群的战友不断增加,每天都可以在群里问候。只是有的老战友,仍然不知去向,也无从联系。但愿连队老领导、战友好兄弟,各位老班长、所有当兵人,时光不老,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