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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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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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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



大寒是冬天最后一个节气,也是一年最后一个节气。过了腊八,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年气儿也就开了。人漂泊的时间一长,就会时常想家,尤其是过年这个时候。故乡在我印象中,雪来了,年也就近了。

在粤城看不到雪,春节好像成了一种符号,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人们照样行色匆匆,奔波在上下班的路上,而在千里之外的关中老家,随着第一场雪的悄然绽放,就已经嗅到了年的味道。“故乡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从我离家、进城,几十年了,记忆中那撩人的“年味”一直让人难以忘怀。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是掸尘扫舍、祭灶的日子。我刚睡醒,父亲就开始张罗着要漫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陕西一带农村还多是土坯房,砖木结构的房很少,农村人烧的是柴火,烟熏火燎,一年下来,烟熘串子吊得老长,上面布满了灰尘,不打扫一下,实难见客。父亲说,漫墙的土一定要蛮土,刷出来的墙才会白,还不易脱落。小时候也不懂什么叫蛮土,认为是生土,只知道这种土很干净、能吃,兵荒马乱口粮紧张的时候还救过不少人的命。所以每到扫舍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去城外的王岩地挖蛮土,拉回来和成泥浆漫墙。等我们拉土回来时,母亲已经把家里的床单、被褥、衣服都洗了,一绳一绳搭出来。厨房的案板上也早已摆满了丰盛的祭品,母亲点一对烛,上三根香,虔诚地磕头。我一直忙到晚上,兴许是肚子饿了,辗转难眠,在床上翻烙饼,心里却仍惦记着那些祭品,只盼着天能快些亮。

擦过小年,日子便快了起来。县城里人摩肩擦踵,赶集的人密不透风,吃的、穿的、用的不停地往回买。母亲买了一大堆,结果还是有东西遗漏了,或者突然想起又差一样东西没买,遂折身再往集市上跑,照面遇上熟人,总要问人家“你年货办完了没有?”。乡下人往往为了赶个早集,天不亮就出发,背上褡裢,转悠上一天,办完年货,还不忘去四通咥一碗羊肉泡馍。去过四通的人都说那地方味道好,羊肉压着碗底的香气,筷子那么轻轻一挑,蒜苗、粉丝、黄花菜、木耳等便尽现碗中,那吃食刚入口是一个味儿,咽下去又是一个味儿,留在舌尖上还有一个味儿,张开嘴凉空气进来,又出现一个味儿。一碗泡馍下来,好像关关节节的困乏便一尽儿涤荡净了,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眉开眼笑的,那真叫一个美!

到了年三十,母亲就更忙了。煮肉、蒸馍、炸油品、剁饺子馅、治酒食,恨不得一天能当两天用,其刀砧之声,远近相闻。厨房里的热气,从窗户缝中挤了出去,把院里的空气都给搅香了。妹妹顺手拿起一个刚出笼的包子,想吃,母亲嗔怪道,先给你婆拿去吃。父亲在厨房门口支了个锅,炸带鱼。看我闲着,指着地上一只老母鸡,说,把鸡赶紧杀了。那是我平生唯一一次杀鸡。我颤颤巍巍在鸡脖子抹了一刀,但下手太轻,鸡非但没死,倒是给折腾得死去活来,自己看着也难受。父亲闻声跑过来瞅了一眼,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直嘟囔,大过年的杀鸡不能补刀,要一刀见血!

小孩子家爱放炮,手里有些钱,都拿去买炮砰砰地放了,大人就跟着骂,还没过年呢,就等不到初一早上再放嘛。大人们骂归骂,村里的鞭炮声仍零零星星地响起。压岁钱花光了,就看家里还有啥东西可以卖了换钱。鸡蛋不敢动,那东西有数,其他的废铜烂铁,旧报纸就被我们偷偷拿去买了,赶紧变成鞭炮。事情一旦暴露,屁股上总免不了要挨上几巴掌。

除夕,月穷岁尽,要守岁熬年。家里灯火长明,丰盛的菜品摆了一桌,准备要吃年夜饭了。我将祖母从房间里搀扶出来,路过厢房时,看见两个妹妹在偷偷试穿新衣裳。母亲让我喊了半天不应,遂说,那我们先吃吧,一会儿菜就凉了。父亲刚吃了几口,就跟我噗嗤一声都笑了,一脸的兴奋。母亲说,属猪的人就是有福,你跟娃饺子里的硬币,是我包的。父亲一高兴就拿出那瓶十五年的西凤酒,给母亲和我斟上。母亲不会喝酒,稍微抿了几口,但还是被呛得脸涨红,父亲笑得胡子满脸跑。子夜刚过,祖母就让拿出鞭炮,说,快去门口放吧,越大越响越好!年过不好,心里会绾疙瘩,这饺子一吃,炮一放,我们这个年也就算过得踏实了。

距礼泉县城十里开外的昭陵,是我岳父母的家。大抵每年初三早上,岳父家里的钢碳炉子上,总会熬了黑红黑红的酽茶,坐等我们过去拜年。那年头能带上“德懋恭”点心、金卡猴王、西凤酒看丈人,在那样的小山村里是很露脸的事情。记得有一年,我递给岳父一包新疆莫合烟叶,悄悄说,这是给您的。老人得了这般无上妙品,自然要炮制一番,找了个作业本,撕下两指宽纸,中间一折,撒上一绺烟叶,涂了口唾沫,捻搓卷成一小拃长,站到大门口美滋滋地当起了神仙。他一边抽烟,嘴里却嗔怪道,说过多少回了,过年啥都甭买,诶,他叔你过来也尝尝,这是娃拿来的新疆莫合烟。

“看把你美得咯!”隔壁三叔接过烟叶,要了一片纸,边卷烟边说。

妻子在厨房里帮岳母烧汤,吃烙面,切成菱角的鸡蛋饼飘了一层。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岳母见我进来,又往我的碗里塞了两片肉,递了个眼色,说,妈给你的。家里的风箱可能新勒了鸡毛,拉起来很沉,但妻子心里却美滋滋的。

人就是这样,越想往事,就会越想回到以前,越想就越想回家过年。去年春节,我突然发现,父亲看我的眼神和我注视儿子的神情有了太多相似。过了不惑之年,岁月变得急促而没有节奏。离开家乡,在粤城工作生活了二十年。我们总是在匆忙与责任,应付和慌张夹杂的情势下,迎合着年味。随着五年前祖母的故去,自己的心态似乎也老了,在送走一年又一年的光阴,亲眼看着父母一天天老去,心里总会出现莫名的惆怅。

俗话说,少年者过年,得一岁;年老者过年,又老一岁。“增岁”抑或“失岁”,年还是一样要过,它并不等你。所以,每年岁近,年味越重,就会越想家,甚至怕过这个年。时逢岁近,我总在想父母这会儿在干什么,想象着今冬这么大的雪,老人在家可好?这不,早上天刚亮,母亲就来电话说,我那可怜的姨妈在“大寒”之夜,撒手人寰了。一周前,姨妈唯一的女儿,因为肾衰竭,在手术台上停止了呼吸。噩耗彻底摧垮了老人。大寒是冬天最后一个节气,也成了姨妈生命中的最后一个节气。年味渐浓,年关这道坎让无数亲人潸然泪下。年关这道坎,过之无他,概求“平安”二字吧。

现在想想,有父母亲人在,才更有年味。年节是味道,是情结,是传统,是文化,它穿越千年,氤氲着团圆、亲情、祥和,带有浓浓的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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