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汉与狗

流浪汉与狗的故事

有谁能够想到这栋复式别墅的主人，四十八岁的我，坐在漆红的沉香木沙发上，望着手里的离婚协议书，静静的发着呆。外人眼中，年少有为的我，不可一世的我，散发着无穷活力的我，此刻，却像是灵魂抽离身体，就只是僵在那里，好像是时间把我遗忘了在了一个静止的空间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我缓缓的拿起了大理石茶几上的那根雪茄，从兜里摸出了那个磨得发亮的zippo打火机，点燃，猛地吸了一下，缓缓地呼了出来。那白色的烟雾罩在眼前，转瞬便消散在空气中，我对着那明亮的火焰苦笑道：嘿，老家伙，我还是搞砸了我的人生啊。泪水在眼圈中打着转却一直不肯轻易的落下，我任它模糊我的视线也要执着的望向窗外。

我仍然清晰的记得那天的场景，仿佛人生中的某些时刻，某些事情就如印记一般刻在心里，烙在脑海，总是叫人记忆深刻却又无法忘记。

漆黑漆黑的天，零星的飘着些雪花，没有风，却冷的出奇，即使是这样的天，也依旧影响不了这座城市的喧闹与繁华，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灯火通明的街道，形形色色的人无一不印证着这座城市的热闹。而我，是一个人，我的全部家当也不过是装有一身换洗衣服的带着破洞的包，我背着包带着我的影子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心情，有无助，有迷茫，有绝望，更多的是对生活的绝望吧。眼下的我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我不知道我还对这样的世界有什么留恋，我还有什么勇气来面对接下来的生活。我机械的迈着步子，呆滞的目光却依然能够看见迎面走来的人们的神色，每个人俨然都是一副严峻的面孔，那种在生活残酷蹂躏之下，生不生死不死的脸，就如同一张白纸一般，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赶着步子。我急切的希望在人群中能找到一张泛着笑容的脸，一张能给我活下去力量的脸，可就是这样一个最简单的，最平凡的笑脸我都寻不见，果然，生活就是痛苦，我看，我还是结束这痛苦吧。

我还是一步一步的走着，这样冷的天，是绝望还是我的心比这天气更冷的缘故，我竟丝毫感觉不到冷。我走上一个天桥，看着桥下的汽车驶过，桥上的人们匆匆走过。嗯，这个高度的话，应该可以吧。我选了天桥上的一个座椅坐了下来，虽然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留恋了，可面对死亡，我还是犹豫了。我坐在这，想起了以前的种种。人们常说，人快要死的时候，会在一瞬间回顾自己过去的人生。我想，我可能就是在完成这个过程吧。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享受过作为孩子的幸福，所以我尽量小心翼翼的行事，哪怕我只是犯了一个很小的错误，都会招致父亲的一顿毒打，而妈妈在一边的添油加醋的说着风凉话，这便会加重父亲对我的毒打。每次挨过打，小我两岁的妹妹都会咿呀的过来抱住我，那感觉就像是她即将失去我或者说是我即将失去她一样，生死离别的拥抱，每一次都浸入心底，每一次都给我强大的力量。虽然这黑暗的童年，可我还是有妹妹那一道光支撑着我努力活下去。直到那件事的发生，一切都变了。

爸爸吸食了过量的毒品，他浑身抽搐，嘴角泛起了白沫，他像疯了一样，胡乱的挥起了拳头，每一拳，每一脚都着实的打在妈妈身上，逆来顺受的妈妈蜷缩着身体，承受着来自爸爸的拳脚，她没有反抗，只是不停的在哀求他，我和妹妹哭喊着抱住爸爸的腿。爸爸咒骂着，抽搐着，他抓起妈妈的头发，不停的往墙上撞去，我害怕极了，狠狠的咬在他的腿上，神志不清的他只一脚就把我踢到了一边，我的头撞在椅子上，在我恍惚之间，我隐约看见爸爸拿起了桌上的花瓶，接着，听见花瓶碎裂的声音和妹妹的哭声，然后我的世界便陷入了黑暗。

我醒来后，看见妈妈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她头部流出了好多血，她躺在那，眼睛睁得大大的，旁边就是那个花瓶的碎片，我害怕极了，我大声哭喊着，甚至都不敢靠近她一步，对，妹妹，我四下寻找，冲进里屋，看见妹妹蜷着身体缩在床边，她没有哭泣，没有声音，我小心翼翼的去抱住她，我注意了到血从她两腿之间流出来的痕迹，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温热的泪水无声的趟过冰冷的面颊，滴落在妹妹那幼小的肩膀上。

妈妈死了

妹妹被强暴了

在妈妈的葬礼过后，原本活泼可爱的妹妹变得沉默寡言了，终于在一个阴雨朦胧的早晨永远的离开了我。

而那个所谓的父亲，大概也死了吧。

坐在长椅上的我，内心平静毫无波澜。我不明白，上天你是如此的不公平啊，我才18岁啊，你为什么要我经历这些，你为什么夺走我唯一的光啊，我怎么能够承受这么多的不幸啊，我只有18岁啊。

我站起身，准备去结束那还没开放的生命，当我抬头的霎那，不知在什么时候一个流浪汉已经跪在我斜对面的过道行乞，他把一件脏成黑色还露着棉花的军大衣铺在地上，他就跪在上面，双手交叉在袖筒里，不停的对过往的人们点头哈腰的奉承着，大概只是为了能得到一顿饱饭的钱吧。哦，他旁边还跟着一条龇着牙的黑白相间的狗。

流浪汉大约在40多岁的年纪，一头蓬乱，打着卷的头发，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但却挂着一个大大微笑，那微笑震彻人心，仿佛有一种魔力能够驱散人心中所有的忧伤与黑暗。正在这时，一个过路人给他的钱碗里扔下了一张五元的票子，当票子落在碗里时，那条狗突然坐起来，两个爪子合在一起上下摆动，那分明是一个谢谢的姿势啊。我被这一幕深深的吸引了，我走向他们，在他们军大衣的边缘处找了一个地坐了下来。流浪汉看了看我，依旧给了我那样一个温暖的微笑，反而倒是那条狗就像没看到我一样，神气昂扬的坐着。还是流浪汉先开了口：小伙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啊

我：家?哪还有家啊

流浪汉深邃的看着我：怎么会没有家呢?

我哑着声音说道：我已经是一个人了

流浪汉转过头去：看来你遇到了糟糕的事情啊

随即陷入了沉默，我们三个都没发出任何声音，可能是各自都想着心事，我打破此刻的沉寂：这条狗是怎么回事？

流浪汉：你是说“一块”

我：它叫“一块”

流浪汉：嗯

我：一块钱的一块？

流浪汉：嗯

流浪汉：那可能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吧，哈哈

一块原本是一条流浪狗。

我们相遇的那天，天空是那样的蓝，没有一朵云，抚着微风，空气是那样新鲜，就好像草莓蛋糕那样，让人感到舒服。找了一上午食物的我，终于找到一个被人丢弃的汉堡，当我大口大口吃汉堡的时候，一块就这样朝着我颠颠的跑了过来，它不停的朝着我吐着舌头，大概也是想我分一口吃的给他吧，我也就扯了一块肉给他，谁知道在这块肉之后，他就黏上我了，怎么赶也赶不走，索性我也就收养了他，虽然给不了他稳定的生活，但至少我们还能互相陪伴不是?就这样我和一块一起开始了乞讨生活。有一次我得了重感冒，在巷子里昏睡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都感觉自己挺不住了，谁知道一块就坐在我身边，学着我以前乞讨的样子，不停的向过路的人作揖，再后来我就又昏睡过去，当醒来的时，旁边有一块面包和一瓶水，一块就在那静静的看着我，时不时的舔一舔我。当我起身喝完那瓶水，吃完那个面包时，突然感觉好多了。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是一块救了我的命，我不能倒下啊，虽然我无牵无挂，可是我的狗却只有我一个亲人啊。之后我痊愈了，我告诉他，以后就叫他“一块”，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他那天一直都很兴奋。就从那时起，每当有人给我们钱时，一块都会以“作揖”回报。

我：是啊，你是他全部的世界呀！

流浪汉从兜里掏出了一个zippo打火机，滑动火石，打出火焰

流浪汉挂着那大大的微笑：小伙子你看，这火焰多美，多温暖

小小的火焰照亮了他的微笑

我盯着的那火焰，就如同黑暗中的一把火炬，微弱的光芒却强大的足以驱逐全部的黑暗。

流浪汉盖上了盖子，把它交到了我的手上，微笑着说：你还年轻啊，你的生命还有无数的可能。

是啊，我还年轻，我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啊！

我紧紧的握住他伸来的手，嘴角抽动了一下，收下了他的打火机。我站起身，深深的向他鞠上一躬。

转身，步入人海。

身后，硬币丢进钱碗里清脆的声音，那一定是伴着一块“作揖”的感谢！

忧郁坑

2019.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