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壁虎

自从搬到这田中居住，虽说算不上人烟稀少，但也颇有了一种人迹罕至的体味。仅有的几处人家骈集地坐落着，远远望去，像极了村里的天外来客。如今远离了喧嚣，多少过上了一点陶渊明似的生活，结果却因地处田野，反倒惠及了田鼠，时不时总要来家中造访一遭。于是在夏收秋收时，常常能看到一两只田鼠在面前嗖一下地窜了过去，更有甚者，我曾亲眼见过一只从我家的油烟机上悠然地走过去的，那姿态，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的畏惧。只是这些田鼠又大都比较小，通常只有五六厘米，比起幼时所见，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为了防治这些扰人的家伙，各家各户都会买一些粘鼠板，鼠药是从来不敢用的，处理不好，难免又要伤及无辜。

有了粘鼠板，既安全，又实用，往往过不了几天，便能拖家带口或沾亲带故地抓住好几只。一时间，田鼠竟持续地消失了，再没见过它们的踪迹。然而一旦将粘鼠板收起来，它们又像是被及时地传递了讯息，立马又重新地活跃起来。

在我家厨房的一个角落，便有一张方正的粘鼠板。据母亲说，已经放在那里差不多一周了，但也没能俘获一只敌军。我仔细地回忆起近来的生活，仿佛这一段时间，确也不曾见过它们的身影。只是靠近看了一眼，却蓦然发现一只壁虎被粘在了上面，在它的四周，还有不少的虫子，有潮虫子、千只脚、飞蛾等，更多的则散落着的蝇子。这只壁虎像是被固定在了上面，从头到四肢再到全身都紧密地和粘板结合着，几条海带似的褐色纹路均匀地横铺在背上，它静止着，宛如一个生物标本。一想到壁虎的有益无害，我的心里陡然地生出一种莫名的酸楚，我恍惚间又看到它在我家的屋檐下、壁缝间、窗户上捕食蚊子和蛾虫了，那舌头闪电般地出击，又风驰般地收回，煞是可爱，可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我拿起粘板，准备给它入土，这时却突然地看见它的腹部竟还在微微地起伏着，欣喜之余，赶忙凑近一点，果然，它眼里那层若有若无的膜竟然从上而下地翻动了一下。我从它那硕大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煔灼。

我赶紧从工具箱里取来一条废弃的铜线，手上带一副一次性橡胶手套，把粘板从阴暗处放到明朗的院子里，用脚踩着四角，一只手用铜线中间的最光滑之处从它的嘴部慢慢地斜向下地推动。起初并不太顺利，胶水实在太黏了，一连试了几次，才终于将它的嘴部微微翘起。我迅速地用右手的指尖放在它宽大的白色的颚下，继续地往里推进，或许是有了缝隙的缘故，剩下的便容易了不少，于是四肢、肚子，尾巴纷纷地带着紧密而交织着的如丝如网般的胶液起来了。但是由于胶液粘的均匀，使它才一下来，只不过才左右蹬了几下腿，扭动了几下身子，就又被迅速而有力地黏连在了一起。

我右手把他托在掌心，带到院子前因洗手而形成的一个浅浅的小水坑处，翻过它的身子，用铜丝不断地在它的腹部轻缓地滑动着，每滑动一次，都会扯下一条或数条如网状般的胶丝。在它腹部层层叠叠的鳞瓦下，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或红或暗的器官，还有几条回环交错的微细的暗色的血管，乍一看，颇像一条主河道和几条支流。它的心跳有规律的起伏着，在它的后肢的腹部有几处红的有些轻微发肿的地方，想来一定是它做了许多的抗争吧。现在它是如此的勇敢，无论我怎样地拨动，始终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挣脱的意思。十多分钟以后，大部分的胶液都清理下来了，只还剩下薄薄的一层在它的四肢处，以及指趾间。我把它向上倾斜着轻轻地浸在水中，想借助水的力量，再辅以铜丝，刮除它腿上和掌上的部分，不会水的它，竟倏地挣扎起来了。我无意地说了一声，“小家伙，把头抬起来，不要动”，那曾想，它竟真的把头僵化在了那里。从它的眼球里，我甚至清晰地看到我的影子。而它也仿佛有意识地要看着我似的，眼珠子频繁地转动。我兀自惊讶之余，便又尝试着说了一句，“小家伙，把这些丝絮蹬下去”，它便果真立刻使出浑身解数地左右扭动着，四肢也来回地蹬了起来。然而指趾间的地方实在是过于细微，我无法下手，眼看着就要臂助不了它了，这时我猛地想起沙土是一种很好的摩擦品，小时候，手上一旦有一些东西不易清除，不都是用沙土去搓么？我再次把它翻转过来，轻微地在它的指趾间、腿弯处，最后干脆波及了全身，给揩了一层湿润的泥沙，用铜丝搓了几下，再次放到水里，一声令下，它便又不停地发起力了。如此三番五次，总算是清洗得干净了许多。

我将它的身体仔细地查察了一番，然后放在了空地上，面对着前方绿色的田地，只是它却一动不动，还反复地回过头来。我想大约是几天没有吃食，又历经刚才的一番苦难，多少是有些有心无力吧。但待我耗费十几分钟吃过午饭后，再去观察，它却还驻足在那里。只是这一次，它终于慢慢地爬走了，朝着远处青色的方向。说来也奇怪，原本就是想让它走，但真一走，我的心里竟又不自抑地伥怅起来了。

我忽然明白，它大约是想向我表示感谢吧，我的心里被这样的一种思绪触动着，随即又生出了一种新的体味，但又是那样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于是在目送它进到草丛以后，回到屋里，心血来潮，写下了这篇文章，但是又着实想不出拟一个怎样的题目，就暂定为《再见，壁虎》。

其实，人世间的一切生命都是有灵性的，难道不是么？只是我们总是不愿去关照，不屑去体味罢了。

          诗飞宇

         2023年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