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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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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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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媒贩

老一辈的故事就像是一杯拙劣的浑酒,勉强搭着花生,缓解一丝从骨骼脉络透出的馋意。他们习惯大口吞咽时间,无法细嚼其中硌人的矛盾。

青黄不接的饥饿啃噬着浮在表面的理智,随人跑嫁如蝗灾在云县蔓延开来,但也不过是往已泛滥成灾的稻田里舀入一瓢水。一车一车的女人不愿在这个挖不出金疙瘩的黄泥巴里刨食,满是笑容被人如货品一样拉走了。这些拉货人行话叫媒贩子。

旱季暴力破开了原是紧密连接的水田,一块块被掰成了花,落在了躁动不安的空气中,风卷着黄土颗粒直往人的嗓子眼钻。张守方懒洋洋地坐在自家门前,守着婆婆家的小店。倒不是她猫着身子打盹,这个年节还有谁会来买东西呢?大家都张着大嘴四处奔波,像是要生吃谁似的。

远处隐约传来咳嗽声,人影逐渐显现,一个乌嘴唇的瘦弱男人走了过来。约莫是买烟来了,张守方将脸上的笑容刻上。招呼道,“老乡,来买什么?”

“来一包红塔山。”脚上的灰粒随着抖动从较崭新的皮鞋上滑落,眼角是时常嬉笑的裂痕。张守方边从里边的货架上拿烟,边估量道这是个充大款。

火柴与砂纸相碰撞,火舌舔上烟草,被夹在黑与黄的指缝。瘦弱男人抖抖烟灰,偶尔猛吸一口,吐出耀舞扬威的晕圈。一层一层的包裹着卑怯的虚弱,张守方形容不出站在门前男人与呛人的烟一样勉强的强装,只觉远去的背影越发佝偻。

四处游荡的人群停滞了。天黑透,人闭上了张开的大嘴,带上隐约的微笑。烟囱缓缓飘起几片稀疏的烟云,光被藏在了瓦罐底,连一滴都漏不出来。张守方的男人仍不见踪影,早已吃好的弟媳妇张开油亮的嘴,露出镶嵌在牙缝的肉丝,腆着肚子走了。再抬头,男人左一脚右一脚,披着灰,踏进了厨房土门槛。张守方掀开冒着零星火点的锅灶,里面煨着几个干干瘪瘪的土豆。男人脸上带着厚重的笑容,像是这个笑不会消散。张守方眉头皱巴巴,心里的嘀咕仿佛长了牙,咬食着心肺。

禁闭的门里,传来了弟媳妇开了刃的笑容,一声声冲击着张守方纤薄的耳膜,她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骨子里的可悲的自尊仿佛在哭泣,嗡嗡作响。她木着脸回屋躺下了。

白天那充了气的自得和清醒在这一刻跑了个精光,那种慵懒不过是借着些微强光的照射,晃了自己红血丝的眼。奔波的人张着嘴,寻觅肚肠的鼓鼓囊囊。她别了向阳的小白杨,现在肚子填满了吃食,却求不得摸黑时心肺的片刻通畅。

地上放着满缸的苞谷面面,可能还藏着些的余钱,有什么凑合不了的呢?是男人被指使干这干那沁湿满头的汗,还是动辄被言语辱骂仍厚重的笑。一个人的心肠被打了死结,要么木的没有反应,要么弯弯绕绕的都已流转遍。只是涌不上血管,停滞在心肺,扰人的胀。

一旦扎紧的口袋松开了一根绳索,那堵人心肺乌七八黑的东西都钻出来。

理不出头绪的时间胡乱的趟过了。张守方早年远嫁的姐姐回来了,赶场的阿爹露出笑容道,常皱的眉骨因为嘴唇的拉扯变化奇怪的弧度。许多念头炖煮得越发滚烫,她决定回去一趟。走近那常年锁着的红木箱子,捧过婆婆手上的鸡蛋,撇了一眼那耷拉着的眼皮,往娘家去了。远远地,婆婆仿若被抽干了水的枯树皮,迎风飘散。

弯弯曲曲的山坡连着红艳艳的日头,汗水淌过裂纹的嘴,张守方拢了拢怀里的鸡蛋。远处那两层的吊脚楼越发高大且清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

再定眼一看,捆着灰布头巾的老妇人在左右张望,好似混浊的河道包着一口清泉。张守方快步上前,唤道:“阿娘,快进去罢,这个日头这么毒。”

“好,好。我的孩子走热了罢。”接过怀里鸡蛋,阿娘满是裂口的手轻轻的拂去张守方额头的汗水。张守方不自在的动了动,如一只被逗趣扭动的毛毛虫,往屋子里钻去了。

“三妹。”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回眼一看,白衬衫在黄泥巴墙的映衬下越发的纯粹,就像原先干巴巴的海绵如吸满了水,舒张娉婷,二姐显然过得极好。张守方眼角含着一泡泪,手臂环过温热的血肉。

思绪若有似无的飘荡在那满是青草的小山坡,你追我赶的找野果。回家后没有背够柴,被责骂的相同过去。缠绕在一起使劲推过的磨,不服歇气时间安排的争吵。那时心肚没有意识,嘴唇可以张开最大幅度的笑。

“先前你二姐一直念着你,现在回来了,你们两姊妹好好聊。”旁边中气十足的声音横了过来,这就是阿爹提及的姐姐远嫁的男人罢。阿爹和三个弟弟也在附和道,场面乱糟糟的有种一戳就破的繁荣。张守方拉开笑,连声道好。拉着姐姐的手,轻声打探对方的生活,头脑里乌黑的东西如干木耳遇水越发膨胀,胀着头脑发疼。

张守方的头痛治好了,在一个刮着沙粒的下午,她脸上挂着如牲畜般无知的憧憬和大流一般被拉走了。但她自诩是不同的,她为的不过是心肺的通畅,在那个乌嘴皮男人邀请她看放映机的时候,她想这可能是个机会。

蚂蚁跨过一个水坑,以为到达了安全的陆地,殊不知这不过是下一片溪流的边际,很快它又沉沦在了不断翻滚的溪流中。

        腊黄色不知何时爬上了张守方的脸皮,眼角是常包泪水留下的沟壑,鬓角是点点的苍白。在无数次摔门和拉扯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手脚的无力,她被耗尽了血液中的热气。

吞时光的人再迈不开改变的步子,这一辈子大抵如此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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