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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文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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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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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保姆

“你除了一口气,就是一个活死人;你一天天就知道吃完了拉,还能干什么?只有你这种有钱人,才会得这种怪病;都是因为你的生活太好了!”保姆张姐大声嚷嚷着。杨雨薇只能选择沉默,她若是稍微一反驳,张姐肯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杨雨薇需要保姆,一刻也离不开,有如小孩子需要母亲。找保姆是一件难事,尤其像杨雨薇这样的状态,更是显得困难。别人找保姆都是对保姆挑三拣四,需要考核保姆的人品与技能;杨雨薇找保姆容不得她挑三拣四,反倒成了保姆挑三拣四她。

杨雨薇需要两个保姆,因为一个照顾不了她。起床需要两个保姆,一个抱她起床,另一个帮她穿鞋;上厕所需要两个保姆,一个抱她坐在马桶上,另一个帮她理裤子;洗澡需要两个保姆,一个帮她洗身体,另一个帮她扶直身子。雇佣两个保姆,就产生了对比——你出的力少,我干的活多;你做的事容易,我办的事困难。于是聪明的杨雨薇,就让轻松一点的保姆兼职做饭;做到了平衡保姆的内心,她们也就相安无事了。

选择做保姆的人,大多数都是文化程度不很高,一部分压根就是目不识丁。杨雨薇需要认字的保姆,因为她需要打字交流;杨雨薇需要认字的保姆,因为她需要保姆操作呼吸机、咳痰机和电脑;杨雨薇需要认字的保姆,因为她需要保姆学习一点特殊护理方法。

故事至此,或许你会觉得杨雨薇很舒服、很享受;某种程度,她确实是过着“皇帝”一样的生活,甚至还要更舒服——衣来不需要伸手,别人完全帮着穿;饭来不需要张口,别人用针筒打进去——因为她有手升不起,因为她有口张不开。病魔的眼睛看中了谁,那就是她的灭顶之灾。雇佣保姆,实属无奈,因为她的家人必须奔波养家糊口;雇佣保姆,实属无奈,她宁愿那些钱流入乞丐的口袋,自己吃斋念佛!她只想平平淡淡,像最平凡的正常人一样,健健康康的活着。

杨雨薇患病六年有余,雇佣保姆四年不止;此期间,照顾她的保姆换了五个,做饭的保姆换了六个。回顾往事,每件事带着委屈,保姆给的委屈。大多数保姆只做个把月,就嫌麻烦,主动选择了走人;只有两个——杨雨薇习惯称她们为李姐、张姐;她们俩做的时间,才足以与杨雨薇发生一段故事。

李姐是个自学识字的农村人,她细心且最了解杨雨薇的心思——杨雨薇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李姐唯一的不足,就是不会操作呼吸机等设备。有一天晚上,杨雨薇躺在床上喘不过气来,李姐光是一个呼吸机,就足足戴了半个小时!虽说找保姆容不得杨雨薇挑剔,但也不能雇佣一个让自己无法舒服的人吧?戴呼吸机是需要技巧的,戴松了就无法呼吸,戴紧了就勒的不舒服。李姐总是因为戴不好呼吸机,让杨雨薇憋气难受;杨雨薇总是耐心地跟她详细讲解,但她就是无法熟练操作。终于有一天,李姐突然说她不想做了;杨雨薇也就就顺水推舟放她走了人。

张姐做的时间最长,长到对杨雨薇毫不客气。她是小学文化程度,聪明到凡事一学就会。但她有一个大缺点,那就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凡事稍微不顺她心,就会开口大骂,就连另一位保姆都怕她。张姐是杨雨薇现在的保姆,她们之间发生的故事最多最复杂。开头那句话,就是张姐对杨雨薇的现状总结,她天天挂在嘴边。

张姐孤身一人多年,自三十多岁失去了丈夫以后,她一直都是随心所欲。她有儿有女,但他们见面就吵架;她有兄弟姐妹,但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张姐太自私自利,从来不考虑他人的感受。前一段时间,年过半百的张姐突然谈起了恋爱;她与男朋友的第一句话是:“你有没有退休工资?我需要一个退休了天天陪着我的男人;房子在不在你名下?我不希望借住在子女的房子。”聊完电话,她叹道:“什么都没有还学人家谈恋爱?我可不会上你当——若是答应了你,我就成了免费的保姆,晚上还得陪睡。”

我与杨雨薇是一对无话不说,保姆给了她委屈她不敢得罪,只好默默找我来诉苦。杨雨薇问我道:“张姐说的那些话,若换了是你,你会不会和她发火?”我答道:“但凡是个人,就肯定会火冒三丈;但你,却不能生她气,因为你有求于她,需要她的照顾。”她答道:“要不你怎么是我的知己呢?你说的就是我想的——我若是跟她发脾气,她肯定会给我穿小鞋!”

我问杨雨薇:“你的一天是怎么过的?我特别想了解,因为你是我最欣赏的女人!”

我每天七点起床——不起不行,因为我饿得慌。我吃的饭,是在米饭里面加入水、蔬菜、茶叶和大枣等,然后打成粘稠状用针筒打进胃;所以我特别容易饿,必须得频繁地打——第一顿是早晨八点,最后一顿是晚上十点半,期间隔两个小时就得打一次。关于我的吃饭,张姐总是咬牙切齿:“你这么频繁地吃饭、折腾我,你一定会遭报应!”听到她这句常常在我耳畔响起的话,我总是微微一笑,心想:“如果有报应,还能比我现在的境况更差吗?”

吃完饭就是上厕所;我必须吃药才可以上厕所,否则没力气拉。我现在已经站不起了,脚老是往外拐——脚踝一直着地,脚掌朝里面;即使张姐扶着,我也站不起。上完厕所,她们总是提不好裤子——要么太高,勒得我疼痛;要么太低,觉得不舒服。当我让她们重新提时,张姐总是不耐烦:“提什么提,裤子不是好好的吗?你是不是想提一朵花儿出来呀?你这人……啰嗦又麻烦。”

上完厕所就是按摩;我必须每天按摩,否则就会关节僵硬、刺痛。每一次按摩,张姐的指甲都会滑到我,皮肤上总是伤痕不断。我曾让她剪一剪指甲,她却对我发了火:“你是不是很看不惯我的指甲?我特意留的指甲,那么漂亮,怎么可能为了你舒服就剪掉?”

按摩完就是我的最快乐时间——与你谈天说地、跟你倾诉苦涩、听你逗我开心。我曾经很是绝望,一度想以自杀了此残生;但自从遇到了你,我就改变了想法;我现在是因为你,才坚持活着。感谢上帝,它还是挺眷顾我;于茫茫人海,你我因为疾病相遇、相知,每天彼此靠敲打键盘来述说心声;偶尔看着对方的信息发呆,偶尔傻傻忍不住笑出声——你是我的精神支撑,希望我也是你的精神支撑。

午饭过后,夏天我会眯一会,冬天就会看电视。说到看电视,张姐总是跟我抢遥控器。她总是说:“你都有电脑了,还想霸占电视机吗?”我说:“看电脑时间长了就会眼睛疼痛,所以我想看看电视机。”她总会冷嘲热讽:“你是主人,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然后掉头就走,接着就是不理睬我,纵使我有需要也不理睬。张姐看电视,有点与别人不一样——她只看一个频道,即使早晚演同一个电视剧的同一集,她都是不换台;她喜欢看养生类节目,因为她很注重养生,她大多数的工资都交给了保健品推销员;她喜欢评论新闻,喜欢幸灾乐祸——譬如,看到电视里面报道车祸新闻,她总能心花路放说一句:“谁叫你们钱多,开车乱跑呢?报废一辆车,活该!”每次看她这样子幸灾乐祸,我就觉得自己很危险。

同你聊天,是我现在最大的快乐来源——你见我不开心,就会想方设法安慰我——我说我喜欢听土味情话,你就搜变了整个网络,只为让我开心一笑。你说你康复之后,会好好补偿我生病期间所受的罪;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仔仔细细收藏在心里;我希望你对我是真心诚意,因为我对你是真心诚意。你的灵魂陪着我,我的灵魂伴着你;直到下午三点,我会休息两小时,你就会等我两小时。

晚上的洗澡,是我的地狱,我非常害怕。张姐从来都不会考虑我是不是疼痛,她从来都是正常人一样的给我洗澡。她们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我的痛苦——你知道,我是呼吸有问题;稍微一口水,就有可能让我很窒息!但她们根本不会顾及这一点。对于我的十点半睡觉,张姐是恨在了心里!她总是有意无意说一句:“我一天就一百块左右的工资,还得陪你熬到十点半,你说我划算吗?”

这就是我的一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枯燥且乏味,还天天得受气。

我问杨雨薇:“你这么一味地忍让,她越来越得寸进尺;她要是虐待你……你怎么办?”她答道:“她是一个聪明人,让自己没有理的事情,她不会做。”

“我相信你是对的,因为你需要她的劳动力,因为她是一个对别人刻薄的人;只是……我心疼你!”我饱含感情道。杨雨薇说:“我无时无刻不在讨好保姆,买衣服给她们、买好吃的给她们……”我怜惜道:“你就是太善良,没有底线的善良。”

我问杨雨薇:“人心真的能等价换回人心吗?”她说:“丑陋的灵魂让人深恶痛绝;做个善良的人,未必是为了换取回报,只因这个世界需要善良的人。”我无地自容道:“你与保姆,是两个极端的人性博弈;我希望她能善待你。”她笑道:“上天已经赐给了我一个病魔,我不能再让自己内心装一个恶魔;如果给病魔和恶魔沆瀣一气,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继续道:“我现在……真的很渴望健康,很渴望见你,很渴望自由自在!为了这些梦想,我什么都能忍受。”

人说善良会传染,我希望她能传染给她以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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