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文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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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猛然发我一张照片——东直门的大街的照片，照片让我随即坠入了年月深渊——往事，恍如隔世；往事，烫伤了心窝！
东直门的大街，藏着许多往事……
东直门的大街，马路砖在奔跑，高楼大厦在忙碌，合抱之木在凝望。树木若是会说话，它肯定能说出千千万万种不同的曲折离奇——古老到封建亲王，崭新到我自己！明月盈了又缺，红日起了又落，却始终磨不掉它的表情——行色匆匆！
我与东直门的大街，初次见面是在2008年。那一年，北京很热闹，因为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因为这里恰逢第29届夏季奥运会隆重登场。那一年，我悲喜交加，悲的是高考前我的家乡陇南受到了汶川大地震的波及，喜的是我考上了一所上海的知名院校。
当时的北京，空气中弥漫着一个旋律：“……北京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流动中的魅力充满着朝气；北京欢迎你，在太阳下分享呼吸，在黄土地刷新成绩……”无论大街小巷，无论名胜古迹，都是同一个调调。
初次身在北京，我不知道那里是哪里，严重辨不清方向，有如学生时代被老师问及不解难题时的一脸茫然。带一张北京地图，行走在东直门的大街，走走停停、看看走走，错把地铁B口当C口，一如我刚刚迈出农村的城市生活。摸索着，走在东直门的大街，我是一只没有头的苍蝇；但我满身是活力，渴望试探每一条路！
那时的我，十八九岁、懵懵懂懂，有心仪的女孩，但不解男女之事。我求学于上海，我一个两小无猜的哥们，也求学于上海。只因我与他的父母在同一个地方、同一家公司打工，故我俩总能如影随形。
有一天，我同他去天通苑看他的女朋友。他在东直门的大街，买了一盒避孕套，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避孕套，以往只是一件传说中的物品，如弥勒佛手中的人种袋、如玉帝周围的金光。见到女朋友，他俩变成了一对蝴蝶，开始在我的视线里飞来飞去，后来就消失了踪影。独坐在公园一角，我嘴里的香烟换了一只又一只，直到烟盒里头装满了空气。从烈日当空到日斜西方，我几乎梦到了一对蝴蝶，他们才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们干什么去了？整整三个小时！”我不解风情道一句。哥们诡异一笑：“没干什么，就聊了一会天。”他女朋友莞尔一笑，深情望着哥们道：“你们随便逛逛，我晚上请你们吃饭；到时候给你们电话，我先去上班了。”当时的我，想破了脑袋也不会与避孕套联系在一起——那三个小时，足以做很多事！
那时的父母，满面红光、发如青丝，他们对我寄有厚望。我的母亲，读书不多，但聪明善良；我的父亲，高中毕业，那个时代的文化人。母亲容易晕车，稍微一点颠簸，她就会呕吐不止。我带他们去长城旅游时，父亲就坐在母亲旁边，专门为她递了一路的纸巾。车上的乘客看到母亲在呕吐，都会躲瘟疫一样的躲避，唯独父亲是毫不在乎！我看着母亲呕吐到面容憔悴，内心既担心她吃不消又为她高兴。
站在长城望远方，我豪气胸中荡、傲气藏不住，未来是那暖阳下的繁花似锦。寻一个陌生人，为我和父母拍一张合照；照片里头，三人都是合不拢嘴！长城之路弯弯曲曲，长城之路起起伏伏，长城之路漫漫悠悠；最弯曲处是调头急转，最起伏处是嶙峋虚空，蜿蜒起伏到天尽头、至云之巅。触摸长城，我仿佛看到了始皇帝——他创造了一个奇迹！单单从保疆卫国的角度考虑，长城已然是一大丰功伟绩；值得后世去仰望叩拜，值得后世去孜孜不倦。臭名昭著的只是始皇帝的残暴不仁，长城却是一道永垂不朽。缔造一座长城？你需要一块一块地垒砖块！
回程的途中，我与父母来到了东直门的大街，从这里坐车赶往密云。去往密云的980路公交车，是我最熟悉的一路公交车，也是我第一次坐的北京的公交车。它对我的感觉就是一趟回家的车，因为我的父母就在密云打工。乘坐980路公交车的人，很多，晚饭时分能从始发站台一直排到东直门的大街。跟在人挨着人的四行大队伍后，我时常会心生绝望；但这么多的人，却能在30分钟内一扫而空！你不得不佩服这980路公交车的吞吐量！这或许就是北京的情怀所在吧？坐在980路公交车，前路漫漫、前路弯弯；行走在年月深渊，我自信满满、我豪情万丈。
毕业之后，我从上海来到北京，寻梦；满身是用之不竭的力气。这一次的北京，改变了她的声音，满大街都是：“……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儿死去；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我在这里寻找，在这里失去。北京，北京！咖啡馆与广场有三个街区，就像霓虹灯到月亮的距离……”我开启了我的漂泊，没有安稳、没有爱情、没有幸福，只有若隐若现的目标。
来到北京的第三天，我油然想起了香山：“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先烈们“把革命进行到底”的“香山精神”，是我漂泊在北京的心力所在。
挑一个风和日丽，约得三五个同伴，从东直门的大街出发，坐车去往香山看风景，更多的是领略老一辈革命家艰苦创业的精神。“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身在职场，如战场，拿出自己的观点，绝不能以“失败”为榜样；“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越是努力的人，就越是幸运，事在人为，人能改变大地的模样。
漫步在香山，弯弯曲曲的小道深处依旧是弯弯曲曲，道路两边繁盛的草木乍看之下亦是极为相似。但有心的人总会发现——每一段风景，都有着不同的格调——那光与影的配合，那风与叶的默契，那空与时的交错，都是极为相似之中隐藏着的不同。光是一双造物者之手，影是风景的性格，影总要趋向光的坦荡；风是一丝俗世的浪花，叶是风景的眼睛，叶在永无消歇随风而动；空是一片丛林的深度，时是丛林的广度，空与时擦出了火花光芒万丈。俗世有风也有浪，叶子却只向着阳光，它随风随浪，但却不会追着跑。
事业渐渐顺风顺水，爱情始见曙光，东直门的大街上空飘着彩云、左右繁花似锦，现实随着梦想逐渐改变。然而，命运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你始终捉摸不透。未来是由命运所主宰。我始终觉得命运就是一种因果关系——因为你不重视健康，健康才会偷偷溜走；因为你忽略了爱人，爱人才会转投他怀……
2014年的秋天，我在北京打拼刚刚满两年，自认为铁打的身体突然变得虚弱。我几乎跑遍了北京的知名医院，他们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扛着疾病接续奋斗。同客户聊天他们会问：“你是这里的正式员工吗？”同朋友聊天他们会问：“你是不是喝醉了酒？”同老板汇报工作他会呵斥：“你说话带点力气，怎么那么有气无力？”我不但说话出了问题，就连走路，也开始变得力不从心！
后来与我交往半年的女朋友，也因为我的身体变得虚弱而远离了我。东直门的大街，是我与她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我们曾在那里散步，我们曾在那里买醉，我们曾在那里嬉闹……我们曾在那里拥抱，我们曾在那里亲吻，我们曾在那里做梦。
父母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为我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母亲只要看见父亲脸上有笑容，就会破口大骂；父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但凡一点不顺心，他就会摔东西或仰天长叹：“老天，你要是不要人了就塌下来，一了百了！”我搞不懂母亲的逻辑、搞不懂父亲的阴暗，但却深深能体会他们的痛苦。
事业与爱情皆归于失败，父母的关系逐渐失和；归根结底一个原因——健康，我的健康，我失去了健康！东直门的大街，亮起了灯火辉煌，宛如天空里的繁星闪闪，那是穷人的地狱；东直门的大街，朝阳追着彩云，宛如微风送来花香，那是追梦人的天堂。寻梦？健康的身体是基础！
朋友皆说我没病，但身体是我自己的，我很清楚自己的问题所在，只是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病。无可奈何，我只能选择离开北京、离开东直门的大街，回到那生我养我的故乡。故乡是一丸心药，事业的愁、恋爱的伤、健康的忧……她统统都能医！
临别之时，我特意来到东直门的大街，往事如潮涌……
寻得一处寂静无声，我悠悠坐了下来。公园很美妙，一声声鸟语、一阵阵花香，显尽了魅力；但那一声鸟语必伴有一阵死寂、一阵花香定含有一丝俗尘。公园很活力，苍翠葱茏间，显尽了神气；但也有偶尔的一棵病树，正走向枯槁。
安静的角落，一树月季正静悄悄开得灿烂；她的美，积聚了世间所有的灵气。我认真望着一树花，犹如望着一世红尘。微风中，花瓣微颤；悲伤里，相思成灾。
情不自禁，我给美艳的她表了白：“弹指之间，恍如隔世；情随事迁，如暮年至！岁月悠悠，沙漠成了绿洲；清风徐徐，花瓣终将黄土。当深秋来时，我将背起行囊，离开北京、离开你的芳踪。叶落终要归根，我要回到那个温暖的地方。此去经年，我将静待一片岁月静好。或许，我们永无相见之日；或许，我们的分别只是一个花季。假如无相见，那花瓣间的蜜蜂，定会替我盼着你的盛开；如果有再见，我定会独自来看你，抚摸你那温柔如丝的肌肤。自我离开你，只有我保重自己，并无你惹怒风雨。”
阳光下，花朵羞答答低下了头……
“你的这张照片，让我仿佛穿越了时光！”我叹一句。那边轻描淡写道：“闲来无事，来北京晃一圈。今天我打算去香山看枫叶，刚好到了东直门的大街……”那熟悉的大街，我一眼就认得出，有如一个汉子认出自己深爱的女人。
那一张照片，对于坐在轮椅上的我是无法承受，对于我那位朋友却成了轻描淡写；那一张照片——健康与疾病的距离！
往事，恍如隔世；往事，烫伤了心窝……往事，在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