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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文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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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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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

这是一个“只要你肯做,就能成功”的大时代!

木头在推刨上面开出一朵朵花儿,背心有如刚刚浸过水,脸颊上的汗珠途径灰尘留下了一条条车辙一样的痕迹。那成品木板上镂空的图案,栩栩如生,惟妙惟肖;那是一个木匠精湛技艺的见证。他爽朗的声音很具穿透力,宛若母亲灶台上的包子悠悠飘香;他憨厚的笑容很具随和感,仿佛安东尼·罗宾口中的一串串说辞。他叫刘大雄,是个勤快的木匠。他生活在大西北的偏远山村。这里的人们,仿佛身处世界之外;他们只知道传承祖先的记忆,变化对于他们是蛇一样的恐惧。但变化是大道所向,没有什么人能够避免变化!刘大雄有两个结义兄弟——张力和沈石头——张力是个老好人,别人打他一拳他都不知道还手的老好人;沈石头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年年春节前,村民们都会找他写对联。张力和沈石头爱好甚至沉迷于秦腔,但刘大雄却似乎是一个异类;他甚至厌恶于秦腔这种说唱艺术。他的想法与整个村子格格不入,大多数村民觉得他是一个怪人。

沈石头有一个儿子,他给他取名为沈然;古人有诗云:“江云漠漠桂花湿,海雨翛翛荔子然”,他希望儿子的未来是一片明艳照人。

这一年春天,这个地处大西北的偏远山村结束了她几千年的黑灯瞎火——通了电!

大势至此,书本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生活,终于赶到了大西北的偏远山村!此去经年,家家户户都处于躁动的状态——拥有一部电话机、一台黑白电视机,那就是挣面子;拥有一部电话机、一台彩色电视机,那就是无上的光荣。

几个月后,张力家买了村子里第一台彩色电视机;当时的彩色电视机,价格够得上村里老师三个月的工资!

灯火通明的夜晚,每晚都是心情激动。满村子的人,都会去到张力家看电视;每晚的八九点钟,他们家都是人挨着人的嘈杂场景。这一天,村民们看罢电视剧,作鸟兽散。张力匆匆随人群外出小解罢,回到火炕上,盯着那淡黄色的灯光,思绪漫无边际——电这种神奇的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这个小小的玻璃灯泡,为什么会照亮整个屋子?这个木箱子一样的电视机,是不是有人在里头做表演?这些对于小学没毕业的他,显而易见都是不可破解的难题!

电是个好东西,有了它,村民们的生活逐渐丰富了起来——电视机、卡拉OK、复读机等新鲜物件,逐渐进入了村民们的视野——在此之前,村民们见到过的最神奇,莫过于干电池录音机!新鲜玩意儿,刺激了年轻人的想象力——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年中,村里便来了一个包工头,他说需要不限数量的年轻人,他说种地三年比不上外出打工一年,他说工作地点就在省会兰州。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们的好奇有一箩筐——包工头究竟有多富?那么多人的工资,就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兰州到底是什么模样?村里从未有一个人去过!包工头需要这么多人做什么?包工头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一切的一切……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

包工头的话,让村里大多数年轻人,热血沸腾。张力心想:“这是一个机会——因为我不想看见赵兰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因为我想活出一个人样证明自己不是窝囊废,因为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到此,他毅然打定了主意。从黑暗里默默起身,胸有成竹来到了刘大雄家的灯火通明;微笑淹没了他的脸。

“大雄,我们一起跟包工头去兰州,怎么样?”

“好啊,我正有此意!”刘大雄道。“男儿志在四方,这是一个大时代,我们应该出去闯一闯!”

“可我们……,我们读的书只够写自己的名字,我们可以吗?”

“我们是没文化,但我们会做事呀!”刘大雄停顿一会儿,继续道:“这就足够了!”

刘大雄读书不多,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因为家里穷,被父亲阻止了继续上学。回想五年前的婚礼,那时家里很穷,整个村子都很穷。结婚的新衣服(名义上是新衣服,实际已经破败不堪),是村里的共有财产,谁家需要谁家穿;娶亲的大叫驴,是父亲问隔壁村借的,那是十里八村唯一的一条种驴。婚礼的宴席,只是一顿臊子面!烟、酒、茶,都是奢侈品,只能新郎敬岳父岳母之用;其他人,都是大烟袋子挨个轮一圈——讲卫生者,拿衣襟擦擦烟嘴;不讲卫生者,则是百无禁忌。待一大盘(共八碗,称一席)臊子面,摆放整整齐齐上了桌——大半年都不曾吃得“白面”的一群人,看着满是油花白花花的面条,早已是垂涎三尺!待总管高嗓门喊一声——开席啦!整个桌子的人,就齐刷刷开始狼吞虎咽,宛如猪八戒嘴里的人参果。农村人吃饭有个规矩——若是剩下半碗汤,那就是还想吃;若是喝个底朝天,那就是不想吃了——不足一分钟,所有人都吃完了饭;整齐划一,剩下半碗汤摆在桌面上!此情此景,刘大雄的妈妈只得拿出自家的半包黑面;借来的半包白面,已然不够宾客尽兴。

当时的宾客随礼,要么是一件婴儿服,要么是一件被单,根本不存在“现金随礼”这么一说。

婚后,父亲给刘大雄找了一个木匠师父,他想让他跟着学点手艺,好养家糊口。木匠师父有一句话常常挂在嘴边——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因为师父这句话,刘大雄便自学了一些粗浅的数理化知识;他不甘心做一个穷苦的农民。他喜欢读鬼怪故事;故《聊斋志异》、《封神演义》和《西游记》这三本书,他都翻了不下三遍。对于人世百态,他自有一番他的见解。师父常常夸他悟性高。

兄弟二人,一直喝到深夜……

“八年前,这样一瓶酒……那可是稀罕物,不是咱们能喝得起!”刘大雄道。“事到如今,它成了我们能喝得起——这就是社会的进步!”

“这跟社会的进步……有啥关系?”

“这个社会,以前穷啊,产不了那么多酒,物以稀为贵;现在富了,完全可以生产满足人们需要的酒,于是酒也就进入了我们寻常百姓家!”

“那这个酒……公家真的是无所不能啊!”

“就是!”刘大雄道。“这个酒、这个烟,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这次出门,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兄弟俩商量好了一周后随包工头去兰州……

谈及赵兰时,刘大雄含蓄道:“去年春天,我家院子里的红杏长出了墙,我毫不犹豫就剪掉了它!”

“你也真是的,红杏长出了墙又没占你地,你干嘛剪掉呀?”张力一脸天真道。他只觉得是刘大雄喝醉了酒的胡言乱语。

“好兄弟,关于赵兰,有些话我说了就是挑拨离间,你真的不懂吗?”刘大雄道:“她背叛你,有六七年了吧?换我,早他妈‘剪掉’了!”

张力若有所思,想到此处的“剪掉”两个字,他才似乎明白了一点点。叹一口气道:“唉……,要是真那么容易‘剪掉’她,那我还算是人吗?再怎么说,她也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啊!”

“呵,这种事你能忍这么久,那才真不是人干的事!”刘大雄不齿道。

摸着凌晨一点的钟声,张力回到了家门口。父母给他掩了半扇门,但自己的房门却似乎给赵兰上了锁——推推那扇门,仿似一堵冰冷的砖墙;听听那扇门,传来一个呼噜声恍若打雷。

张力的心,碎了!

张力选择了蹑手蹑脚离开,他已经没有气力打扰他们了!他只想远离这座院落,远离这座刻着自己二十七年记忆的院落!

半月如钩,星斗如网结。寂静的黑夜,寂静无声。脱了缰的大黑牛,啃食着自家大白菜;但张力,却只是悄无声息地走过;他已经没有心思管邻居家那头滑嘴的牛!他心想:“人怎么能和牛生气呢?牛是一头听不懂人话的畜生,所以没必要与它生气!”想着想着,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微笑,仿佛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附体。但当他来到自家麦草堆,想象着赵兰曾在这里赤身裸体时,眼泪就不自主夺眶而出;哭声划破了黑夜的寂静无声。

蜷缩在麦草堆一夜,积在眼缝里的残泪,凝固成眼屎,糊住了他的双眼睁不开。反正自己也不想睁开,索性就按照记忆走出麦草堆吧!旭日东升,鹊鸣高枝;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依旧那么从容那么美好;只是那朵被大黑牛啃食过的大白菜,让人心生不快!

匆匆忙忙赶回家,简单洗把脸,回到那个让人恶心的房间;翻箱倒柜,搜寻出自己的所有东西,塞进一个大大的帆布包。头也不回,就离开了那个房间。来到父母的房间。父亲盘坐在炕上,喝着罐罐茶;母亲坐在一旁,做着针线活;女儿忽左忽右,闹腾着爷爷奶奶。多么幸福的场景!可惜这种幸福,自己却无福消受,因为有一根刺扎在心头!

“达、娘,我……打算和大雄一起,跟那个包工头去兰州打工,”张力一边摸女儿的头,一边哽咽道:“我们俩……现在就走!”

“咋……咋这么突然?”父母茫然,异口同声道。

“这是包工头的决定,我们也没有办法!”

母亲说着就下了炕,径直走向鸡蛋篮子。说道:“你等一会,我给你煮几颗鸡蛋,带着……”

张力立刻打断母亲道:“不用了,大雄媳妇已经准备了;所以……你们留着,给自己和娇娇吃!”说罢他就扯身向外。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令母亲眼泪汪汪,父亲目瞪口呆,赵兰则是全程一言不发,极为淡定地绣着她花袜垫,足足三十公分的花袜垫。

张力头也不回,扛着行囊就往大雄家。父母亲紧追着他的脚步。他以近乎跑的速度,率先到达了大雄家。刘大雄正一边往头上涂着鲜红色的头油,一边沉醉于镜子里自己硕大的脑门——那一张干干净净的大嘴,时不时地翘起微笑,牙齿洁白如面粉。

张力上气不接下气,低声道:“大雄,你一会就说……我们马上去兰州。打发了我爸妈我再给你解释!”

不出一分钟,张力的爸妈就先后赶进了门。不等大雄开口,张力的妈妈就气喘吁吁道:“你俩……你俩这是干啥呀?这么大的事,你俩就这么自作主张了吗?”

刘大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沉着冷静解释道:“我的个亲阿姨啊,这事……是包工头的临时决定,我俩怎么可能自作主张呢?”四目相对一刹那,刘大雄移开目光,继续道:“……你不用担心,我俩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

张力的妈妈霎时流出了眼泪,说道:“可你俩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啊,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刘大雄赔笑道:“你们放心,我俩一到兰州就立马写信报平安!”

“你别哭了!” 张力的父亲宽慰道:“大雄这孩子,会做事,我们应该放心!”

张力的爸妈走后,刘大雄问他道:“这是怎么回事呀?我们不是说好了一周后走的吗?”

张力叹一口气,双手捂脸道:“真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刘大雄已猜得一二,问道:“赵兰是不是……?”

“昨晚,我在麦草堆待了一宿;那个娼妇……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

“那你当时怎么不来我家?”

“不提也罢。我他妈真是个窝囊废!”张力说着就打起了自己两个耳光。

张力的举动,惹得刘大雄突然想笑,但他还是刹住了车——但凡你要是提出离婚,那赵兰还会这么肆无忌惮吗?你这是自作自受!他的内心仿佛在这么说。

“这几天……我可能真的要住你家了!”

“没问题,我这就让媳妇给你收拾屋子。”

出发去兰州那一天,兄弟俩背着铁一样的行囊,步行十里来到乡镇。从乡镇出发往县城,半路偶遇了一辆拖拉机(当时的去县城,只能步行,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大多数人都是骑驴或自行车),颠颠簸簸、蹦蹦跳跳一路,终于到达了县城。顺利与包工头搭上线,二人终于舒了一口气。由包工头买票,他俩感恩戴德,辗转又来到天水火车站。坐上去往兰州的火车,包工头给他们介绍着工地的情况,但初来乍到的他俩,对包工头的说话毫无概念。

电力机车穿梭在铁轨之间。望着窗外,黄土地绣满翠绿,人生起伏一样的山脉,不知伸往何处。第一次坐火车的兄弟俩,各有所思——刘大雄内心装着一团火,他看到一个春天;张力内心装着一块冰,他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他出远门,只是为了得一个心闲!

初来乍到兰州,刘大雄和张力,都是两眼一抹黑。他们好奇于只在电视机里见过的小汽车,好奇于超乎想象的街道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店。他们望而却步于笨重的公共汽车;他们此前从未见过公共汽车,坐公共汽车更是无从谈起。封闭在偏远农村二十多年,城市的每一寸肌肤,对他们都是无比惊喜——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直插云霄、平平整整的柏油马路一眼望不到边、西装革履的大肚老板喊着大哥大永无消歇……他们真是大开了眼界——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都是做梦一样的存在!

张力看着街边一个摩登女郎,踩着高跟鞋、露着大白腿、穿着薄纱衫、擦着浓口红,跟在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身后。就侧首给刘大雄道:“那女人那么打扮,不嫌丢人现眼吗?”刘大雄见怪不怪道:“这是兰州,那是大老板的女人,这是一个开放的大时代!”张力闭口不言,继续小孩子一样打量着街边的一切新鲜。

包工头带他们来到一处工地,给他们分配了搅拌混凝土的工作。那是一处新开工的土地,那一块公里见方的深坑,就坐落在荒草萋萋里。包工头说,这里三年后将会是一个大型综合商场。市容的改变,坐上了飞速列车。刘张二人来到混凝土搅拌站——大山一样的砂石,城墙一样的水泥,旁边摆放着一个个硕大的、圆滚滚的、会自己动的搅拌机。包工头先让他们俩见习一天,然后自己独立操作机器。教他们操作的是一个花白头发工人,他满身满脸都是混凝土的痕迹;他操作机器的技术很是娴熟,三两下就拌好了一肚子。

刘大雄看着这个名叫“搅拌机”的新鲜玩意,隐约觉得它那灰色的大口,会吃人!

“这种场面,要是搁我们村,那肯定会惊呆所有人!”张力感慨万千道。

“总有一天,这种场面会走进我们村,这是——改革开放的脚步!”

“这么多混凝土,硬化我们整个村子,都用不完!”

面朝灰沙背朝天,不知不觉,已是三月有余……

这一天,刘大雄一如往常,兢兢业业搅拌着混凝土。突然,搅拌机咔的一声,卡死了。他踮起脚尖一看,里面并无异常。伸手进去,欲摸个究竟。不料搅拌机却又突然动了起来。他来不及完全抽出那只手,于是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就被拌进了混凝土。火焰一样的鲜血,从指头根冒出,挤破了一层灰色水泥;火焰烧红了手掌,烧红了手上那层水泥,烧红了胳膊肘。

刘大雄左手死死捏住右手臂弯,喊道:“快来人啊,我的手指头没了……快送我去医院!”

霎时,整个混凝土搅拌站,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此举惊动了办公室。包工头只得全力以赴赶到现场,将刘大雄送去医院。张力以伤者家属的身份,陪同刘大雄一起赶往医院。

“幸亏我手抽的及时,否则……这个右手就没了!”

去医院的路上,刘大雄有说有笑道,得意于自己的动作敏捷。半小时后,他就变得面如黄纸、大汗淋漓,表现坐立难安。当医生欲打麻药剪息肉时,他已是痛到不省人事。待医生清洗、包扎完伤口,他才在张力的呼唤声中逐渐苏醒。

工地传遍了“混凝土搅拌站伤了人”这一消息——有人说伤者没了一只手,有人说伤者掉了一条胳膊……还有人绘声绘色说出了人命。个个有如亲眼所见一般。

流言蜚语猛如虎。为了澄清事实,项目组专门出了一个公告:兹有混凝土搅拌站工人——刘大雄,因搅拌机电机线虚,而导致右手无名指、小拇指轻微受伤。谣言止于智者。希望大家不要传谣、信谣。特此公告!一夜之间,刘大雄这个名字,就传遍了整个工地,一如起初的谣言传播。

事后,包工头给了刘大雄500块,还请他吃了一次大餐。他感恩戴德于包工头对他的好,因为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300块!后来,包工头让他与一个看门人交换岗位——看门人,虽然工资不比工人高,但却是毫无人身意外风险;若是与一些人合作,还能盗取一些钢铁等零件,卖出从中获利!但刘大雄,显然不是偷鸡摸狗之辈;他是一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刘大雄看门不到一周,就有人找上了他……

“刘老哥,前段时间你的手受伤了,那是工伤啊!”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进门压低声音道。“你完全可以找包工头,搞他个三五万;但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工伤?”刘大雄一脸迷茫道。“那是什么?”

“我就猜你是不知道这些情况,呵呵!”小伙子悠悠解释道:“工伤就是你在工作的时候受了伤;老板得无条件赔偿……”

“那我现在还能不能找包工头?”

“当然可以!”小伙子偷偷赘言道:“不过,你不要说这是我告诉你的;我也只是在这里打工,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言不由衷定藏鬼”,刘大雄深知小伙子不安好心、另有图谋,但他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关于“工伤”这个名词,刘大雄陆续问了很多人——有一部分像自己,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有一部分像那小伙子,回答如出一辙。

一周之后,那小伙子又找到了他,表现神神秘秘、遮遮掩掩。

“刘老哥,你找包工头了吗?”

“还没有!”

“跟你商量个事,你看……我们能不能合作?”他说道。“你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偶尔会拿点工地的东西去外面换钱。换回来的钱……肯定有你一份!”

话已至此,刘大雄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断然拒绝了他。见刘大雄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就狠狠吐一口口水、重重跺一跺脚,脸一沉,悻悻而去。

隔天,刘大雄找到包工头,硬着头皮道:“老板,我这只手……算是工伤吧?”

包工头一听,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也知道肯定有人在后面指点。笑道:“算,当然算!”

刘大雄清清嗓子道:“我这只右手……已经永远的废了,现在就是一个残疾人,所以我想讨点补助。”

包工头看着施工图:“你想要多少?”

刘大雄壮壮胆:“五万,我的右手……可是永远没了!”

“我最多给你三万,”包工头继续看着施工图道。“不能再多了!”

刘大雄根本没有想到,包工头会一口价三万!他的狮子大张口,原本就是没过脑子;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万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事已至此,刘大雄再无面目待在这个工地。他的内心深处藏着三个原因:首先,继续当看门人肯定还会遇到小伙子一样的人,他真的不愿意为了几十块被他们拉下水;其次,他不想这么庸庸碌碌一辈子,在这“天时地利”的大好时代,他有信心做一番大事;第三,他讨补助的行为已然得罪了包工头,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往后的日子肯定会困难重重。于是他借口右手残疾,辞去了看门人之职。

“力,我已经辞职了!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你辞职啦?”张力惊讶道。惊讶随即转为担忧:“你这两眼一抹黑的,可怎么办吆?”

“天无绝人之路,呵呵!”

“实在不行,你就回家吧!?”张力语重心长道。“我打算想办法疏通疏通,代替你去看门。”

临走之时,张力专门休息一天,陪刘大雄逛了逛兰州。他们乘坐公交,来到黄河边——初冬的暖阳下,退了休的老年人,一堆挨着一堆,喊着秦腔。爱好秦腔的游客,包围着他们,满脸春暖花开。黄河之水缓缓流向太阳倾斜的方向,岸边半躺着一个温馨的母亲塑像,母亲怀里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黄河的水,与母亲的脸是一个颜色;黄河的水流,与母亲的温柔是一个感觉。偶尔一阵风,有些冷,吹皱了水面;那是一道道时光留在母亲脸上的吻痕!刘大雄不禁挤出了两颗眼泪,那是他对母亲的思念!

“大雄,我去听一会戏,”张力见刘大雄神游九霄,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道:“你在这里等我!”

“好!”

放眼黄河两岸,荒草萋萋里,正生长着一座座高楼大厦,宛如春雨后的麦苗,越长越稠密越高大。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大时代,改革开放策催生的自食其力,势不可挡——既是人中之龙,就会脱颖而出;这是这个时代的特点!

刘大雄萌生了经营个体户的想法,但自己能做什么呢?他毫无头绪!

突然,他低着的头被一双鞋子反射的阳光刺了眼——那是一双西装革履踩着的皮鞋!刘大雄心想:“这难道是上天给我的提示?”此时此刻,他便打定了主意——做皮鞋!

但摆在他面前的难题,多如牛毛——如何做皮鞋?怎么卖出去?什么人会做皮鞋?……他一无所知!宛如初来乍到兰州时的两眼一抹黑。想着想着,他的内心就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成功,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妙想天开。正当此时,他的脑袋油然冒出一句话:“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他不知道这句话出自哪儿,但莫名其妙就浮现于脑海。虽然并不详细明了这句话,但“难事、易”和“大事、细”他却是清清楚楚——难事就把它肢解,从容易开始做;大事就把它剖开,一步一步着手做。

“大雄,”张力推搡一下刘大雄道:“你傻了吗?”

“呆子,你吓到我了!”

“你已经石像一样呆很久了,”张力邪恶道:“怎么着,想媳妇了吗?”

当晚,刘大雄请张力大餐一顿,还给了他200块钱。

晕晕乎乎躺在旅馆床上,刘大雄道:“我打算经营一个个体户,你觉得怎么样?”

“经营个体户?”张力惊讶道。“你不要开玩笑:第一,你我都是小学文化程度,怎么可能成功?第二,经营个体户的都是非富则贵,你我都是山沟里出来的土包子,怎么可能成功?我觉得啊,还是安安心心做个不担责任的看门人好;大树底下好乘凉!”

刘大雄原本想与张力合作,但听了他的一席话,他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于是,他就选择了默默进入梦之乡——张力永远不会与自己做同一个梦!

次日,刘大雄就租了一间又窄又小的地下室。虽然条件恶劣到家乡的猪都不肯待,但一个月20块的房租让人无法抵挡。

天气越来越冷,但他的内心却有一团火。白天冒着寒风走街串巷,只为摸清皮鞋这门营生的受欢迎程度;夜晚裹着被子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在笔记本上仔细思考和记录。他机器一样日复一日,跑遍了兰州的大多数繁华大街。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时间。

“大雄,今天已经是腊八节了,你有什么打算?”张力突然登门造访道。

“什么?”刘大雄惊讶道:“今天已经是腊八节啦?”

工地已经放假一个多月,但张力是看门人,所以他与另一个人还在两班倒。得知当日是腊八节,刘大雄立即从抽屉里取出一沓信纸。写道:

爸爸妈妈、淑芬芳芳:

你们……好吗?!

爸爸妈妈,恕儿子不孝;不能伺候二老于左右,实乃生活所迫!如今,我与张力身在兰州,可以随时随地吃香喝辣;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我们的生活有多美!牛肉拉面,你们肯定没有吃过吧?我与张力天天吃着牛肉拉面!你们的身体还康健吧?我很挂念你们!等儿子赚了大钱,我一定会给你们在兰州买套大房子,让你们见天的吃香喝辣!儿子我,在这里无灾无险、衣食无忧,请你们不要挂牵。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淑芬,辛苦你了;伺候爸爸妈妈、抚养女儿的担子,全在你一个人身上!等过完年,我想让你来兰州;到时候,我去火车站接你……

芳芳,你学习怎么样?回信一定要写上你的各科目成绩,知道吗?爸爸我……没有机会考大学,所以你一定要争口气——考上大学——圆梦自己、圆梦爸爸,知道吗?爸爸送你一句话——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或许,你现在还不懂这句话,但我希望你搞清它的意思,写在回信中!

刘大雄

1997年1月12日

写罢他就朝着邮局跑将而去;还去了银行,给父亲的存折打了800块。此期间,张力一直陪在他身边,但碍于对赵兰的不爽,他对父母都表现出无动于衷。兄弟二人在兰州,过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年;没有鞭炮、没有祭祖先、没有拜年……只有大口大口的吃肉、喝酒。两个男人的厨艺,他们自己都觉得差强人意!

春节前的乡下,可谓风风火火、热闹非凡。

回家的路上,负重前行的行人,一个接一个,排满了十里路。偶尔一辆拖拉机蹦蹦跳跳而来,司机脸上满满是自豪与得意,惊得行人火速躲向路边。沈石头是一个拖拉机司机。当时的拖拉机司机,在村里可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年轻人都向往一辆拖拉机,好威风八面——春来替代骡马耕地,夏至轻松拉麦碾场,秋冬风光往返于乡镇拉人拉货……拖拉机的用途,实在是不胜枚举!

赵兰与她的情人马军,相隔500米的距离,先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沈石头路过马军时,停下了拖拉机,让他乘坐在了上面;大汗淋漓的路人,顿时投来羡慕的目光,马军自豪的甩了甩乌黑的头。路过赵兰时,他犹犹豫豫(仿佛在替自己的结义兄弟鸣不平)减慢了速度;村民甲先是接过赵兰身上的背包,然后拉她一把;她一屁股就坐在了马军侧旁。公众场合紧挨着,这是这对“苦命鸳鸯”的头一遭;二人同时羞红了脸,表现有些不知所措。

十岁的沈然,被大人包围着坐在山丘一样高高隆起的拖拉机后仓的年货堆上,有如一朵含苞待放花骨朵儿上的花蕊。沈然聪明伶俐,考试成绩频频拿班里第一名,偶尔还会考满分。沈然闻着赵兰身上散发出的悠悠香味,望着她围巾底下花瓣儿一样热烈的红唇,想象着她与马军俩人缠缠绵绵的惊心画面;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急躁。

雨水横冲直撞后,蜿蜒崎岖的山路坑坑洼洼,有的地方甚至已不能称之为路。坐在拖拉机里,在这样的山路行进数十里,大多数人会被抖到头晕目眩;若是遇到一个不惜命的老年人,他或许就会被抖到一命呜呼!

进村的路,需要爬上一座山;那座山上的路,最陡峭处超45度。走那段路,村民们通常会卸掉拖拉机上所有货物,待所有人齐心协力推拖拉机上山后,他们才会把货物重新装上去。毫不例外,这一次到达那一段路时,所有人也都下了车。男人们有的拿铁锹,有的拿撬杠,动了起来。他们一步步推着拖拉机前进,仿佛一大帮人在呵护一头受了伤的大象。赵兰在一旁紧紧搂着沈然做看客;在她怀里那种难以名状的温暖,足足让沈然刻骨铭心了几十年!

新年过后,人们都还未走出新年的氛围,刘大雄就迫不及待来到了温州……

走街串巷于南方城市,他深深感受到了南方城市的生机勃勃——每一个行人、每一家铺面、每一条街道,都有着猎鹰一样的眼睛!在一家皮鞋生产厂门口,他偶然看到一则招聘告示——那一个个用毛笔写在红纸上的大字,肯定与艺术无关,但却给了他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感!

正式成为皮鞋厂的一名工人后,刘大雄白天认认真真工作,晚上凭借记忆和一些自学的绘图技术详详细细记录着每一种皮鞋的款式、尺寸以及制作工艺。三个月后,他已经了如指掌于皮鞋的制作。他借口想赚更多的钱,转而申请到了市场部,成为了一名销售员,公司美其名曰“销售经理”是也。销售皮鞋近一年,刘大雄跑遍了全国各地,对销售渠道也拥有了一些实战经验。在自己的胸膛燃一把火,那便可以遭受别人的不待见、唾骂以及拳头相向;刘大雄在皮鞋厂任职期间,这样的事情就频频发生在他身上。

此时的刘大雄,已积累了五万余元。五万余元在腰包,他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富有”的人!最终,他决定回到兰州:一来,兰州是自己梦想开始的地方;二来,兰州没有多少皮鞋生产厂;三来,兰州雇佣工人的成本比南方城市更低……种种的原因,促使他回到了兰州。

升级自己回兰州,刘大雄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兰州大雄牌皮鞋有限公司!

刘大雄生产的第一批皮鞋,他分别以底价给了一年多前亲自调查过的现在依然存在的鞋店代销。他给店主们开的条件是——卖出去一双,除掉成本利润五五分;卖不出去的剩余,自己一律兜底——他绝不会让店主蒙受损失。在此条件的诱惑下,甚至有店主慕名而来以求代销。

大雄牌皮鞋逐渐打开了市场;它的物美、它的价底,逐渐深入人心。千禧年之前,他已经在兰州开了两家专营店、拥有五家加盟店。如今的刘大雄,已是身价百万的富裕阶层!他开始谋划扩大产能,将专营店开到全国各大城市;加盟店雨后春笋般在生长。

世纪交接的新年,刘大雄想回家过;他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

刘大雄来到张力所在的工地,那里已变成一个大型购物中心。光亮的灰黑色瓷砖包围了这座锁型建筑,上面镶嵌着一个个敞亮的大玻璃,给人一种耳目一新之感。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替代了昔日混凝土搅拌机嗡嗡作响的场景。荒草萋萋,只能存在于记忆!

往昔的点点滴滴,挤满了他的脑袋。伫立良久,记忆只能化作一个长长的叹息。如今此地,换了人间,张力还会不会在这儿呢?

“大雄,是你吗?”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侧畔传来。

转头一看,张力穿着一身保安制服,微笑着出现在了他的视线。

刘大雄激动上前,拍肩膀道:“你这是升官了吗?”停顿一会,继续道:“你这身行头,看着挺威严!”

“你可别取笑我了!我还是一个看门人,”张力指着购物中心道:“只是现在……给这个商场看门!”

“我是真佩服你,看着这扇门整整三年多!”

“唉……,”张力道:“我也就图个安稳!对了,你现在混得怎么样?”

“我现在混得饭都没得吃了,所以来投奔你!”

“包你吃饭没问题,” 张力自豪道:“我现在,吃穿还是不愁滴!”

见张力一脸诚恳,刘大雄就把实情告诉了他。面对昔日的土包子、今日的大老板,张力显然有些意外、有些难适应。他想让张力来自己的公司,但张力却思量再三道:“我还是觉得在这里踏实!”刘大雄没有办法,只得给他三万块。

腊月二十六,二人风风火火回到阔别三年的家——刘大雄激动到热泪盈眶,张力则有些闷闷不乐……

村里的大喇叭,反反复复播放着:“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刘大雄踩着快乐的舞步,哼道:“让我告诉世界,我的命运是自己主宰;让我告诉未来,我的人生进行着接力赛……”

突然,手机响了!

刘大雄接着电话打村里走过,村里人看他的目光仿佛见到一个外国人。有些胆小的村民,甚至于都不敢跟他打招呼。刘大雄表现谦恭有礼,逢人就问好,遇见年长者还会递他们一支烟。故乡的蓝天白云、故乡的花草树木、故乡的喜怒哀乐……瞬间使他流下了阔别已久的泪——为什么我的眼中含着泪?因为……我深深爱着这片土地!有歌曲唱道:“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刘大雄油然萌生了给家乡做点事的想法。

刘大雄开公司的事迹,炊烟一样弥漫了整个村庄,甚至方圆所有村庄,都开始流传他的事迹。

每当刘大雄出门,小伙子眼里满满是钦佩,大姑娘眼里满满是爱慕,同龄人眼里是望尘莫及,老人们总会道一句:“自打你小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是人中之龙,是一个大富大贵的命!”唯十三岁的沈然不以为然,他当着刘大雄的面,不知天高地厚道:“我以后会比你更厉害!”老人们对此,只当是童言无忌,沈石头则面色绯红,堵了他口不择言的嘴。

赵兰见张力回家,发疯一样跨下炕,猛地掀开门帘,从孩子手中夺过他给他们的水果糖,怒气冲冲扔在了地上。最小的儿子直接被吓哭,大的两个面无表情,紧盯着散落一地的糖果。她一把抱起小儿子,另一只手牵起大儿子,咬牙切齿道:“不要哭,你老子又没死,哭什么哭?”小儿子立即被吓停住了哭泣。赵兰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娘家。

张力含泪,吃一碗母亲包的馄饨;夜里跟父母挤一宿;次日便默默踏上了兰州的路……

年三十晚上,祭罢祖先,沈石头邀请刘大雄一众来家里喝酒。众人纷纷伺机向刘大雄敬酒。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众人都是心悦诚服,仿佛老师的课堂一般不容置疑。

沈石头突然感叹一句:“人之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马军答道:“怎么快乐怎么过,不要委屈了自己——这是人生最重要的。”

沈石头立刻反驳:“你这观点,我不认同——如果你的快乐是违法的,那你还要坚持快乐吗?”

刘大雄悠悠道:“石头说得对,有些欲望是我们必须克制的!”

众人对沈石头投以羡慕。马军心里则结了一个疙瘩。

刘大雄继续道:“我觉得,人生最重要的是家人;家人和和气气、康康健健,即使生活平平淡淡,那也是幸福美满!”

马军笑脸道:“刘大老板说得对,我们干一杯!”马军心里觉得,刘大雄和沈石头是出于私心,他们是为了张力才有这种言论。

春节过后,乡下人才真真正正感觉进入了新世纪;乡下人的日期只有阴历,他们始终觉得阳历是城里人和有公职之人的日期,并不能真真正正作为乡下人的日期。

刘可卿随大流,跟一帮村妇打算去首都北京。她们的目标是当保姆——在刘可卿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美丽的梦;她想培育儿子沈然成为第二个刘大雄;因为儿子成绩优秀异常,是个考大学的好材料。刘可卿是一个初中文化,她与沈石头是初中同学。

时代迈开了步伐,目不识丁的中年村妇,一波接一波,流向了首都北京。马军与赵兰二人也迈开了步伐,寂静的村落随处都是他们温热的大床。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他俩是合法夫妻!村里读书的沈然,与小伙伴一起追着蝴蝶奔跑的日子,曾无意间撞到过他们无数次——赤身裸体叠加在深草丛的衣服上,仿佛草丛里的公螳螂与母螳螂。每次看见他们交缠在一起,沈然就心如火烤;他多么渴望一把甩马军到树杈,自己爬上那两座大雪山!

刘可卿晕车很厉害,即使是拖拉机,坐久了她都会呕吐不止。近20个小时的火车,对她就是近20个小时的痛苦与煎熬。蜷缩在绿皮车厢硬座的小桌一角,她呕吐到差点吐出了胃。昏昏沉沉一路,到北京时已是虚弱到几乎迈不开步子。幸亏两个同伴半抬半架,她才得以到达保姆中介公司。

经过一个简单登记,她终于得到一张梦寐以求的床。整整睡去了一个下午,她才感觉身体恢复了往日。

在饥饿感的驱使下,刘可卿带两个同伴出了门。仿佛三只饥饿的猎豹,心里只有美餐的画面。没走几步,三人就看到一个“面馆”的字样,里面灯火通明。猎豹一样扑进餐馆,桌上的菜单价格吓她们一跳——大多数价格在5元以上,唯独炸酱面是2元一碗。三人都选择了炸酱面。这碗炸酱面,吃的她们心疼!

灯火辉煌的街头,处处洋溢着新世纪的氛围。一条条横幅、一个个电子招牌,都留着新世纪的烙印。那一座座高楼大厦、一杆杆灯火通明、一辆辆急速小轿车……皆是农村妇女眼中的稀罕物。她们甚至觉得,红绿灯是有个人在后面操纵,北京城有无数双手在紧盯着路口开关红绿灯。霓虹下的北京城,显得分外妖娆,娇滴滴如一个大美人。她们有些自惭形秽,感觉浑身不自在,已然与这里格格不入。

“我们明天去天安门,怎么样?”刘可卿道。

“我们现在工作都没的着落,哪儿有心情去玩呀?”

“正因为工作没着落,所以我们才有时间!”刘可卿道:“要是找到了工作,我们还哪儿有时间去玩呀?”

两个同伴顿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认可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回到中介公司,她们就打问好了去天安门的乘车线路。次日一大早,她们就做梦一样,出发向天安门广场。

乘坐公交,来到建国门;三个人走走停停,摸进了地铁站。到得站台,她们猛然发现左边有一趟,右边也有一趟,三个人同时没了主意。偶然一转眼,刘可卿发现一条环状线路图,挂画一样就贴在不远处的大理石柱上。走近看了许久,上面并没有“天安门”三个字!

逼不得已,她只得鼓起勇气问侧旁的乘客:“大哥,请问天安门怎么走?”

陌生男子操着北京腔道:“去天安门得坐1号线,这是2号线!”

刘可卿顿时摸不着头脑。陌生人看出了她的困难,就指导她道:“你上楼梯,跟着‘换乘1号线’几个字一直走,就可以坐1号线去到天安门了!”

途经东单、王府井,三人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天安门……

走出地面,眼前是一个数平方公里的大广场;广场中央,站立着一座令人仰望的人民英雄纪念碑。靠近旗杆的地方,有一队英姿飒爽正整齐划一的喊着口号经过;抬眼向上,鲜艳的五星红旗面向朝阳迎风招展;五星红旗的上面,是一片朗朗乾坤、是一朵悠悠白云。天安门,就坐落在车流不息的马路对面,那令人震撼的雄伟壮丽,刘可卿仿佛感觉自己钻进了电视机。站在天安门城楼前,面对伟大的人民领袖照片,刘可卿心怀感激无限。身为农村妇女,有机会在这个美好的时代来到北京、站在雄伟壮丽的天安门城楼前,全得归功于人民英雄纪念碑里的魂!

三人还游玩了故宫、游玩了中山公园——故宫的每一景、每一物,皆流露着封建社会的阶级森严,让人产生望而却步之感;中山公园的花草树木则不然,皆展现出冬去春来的生机盎然,万物竞自由是它的主旋律!

下午时分,三人为了省去地铁费,决定走路回建国门。行走在王府井的大街,高楼大厦里应有尽有,但那些珠宝首饰、名表名衣……皆是有钱人的囊中之物。乃农村妇女想都不敢想的存在。唯有街边的烤肉串、炒栗子、驴打滚……才是她们的勉强可以接受。地摊经济永远比高楼大厦更平易近人。行色匆匆的陌生人,大多手里拿着手机。手机这种稀罕物,刘可卿也想摸摸它那高贵的肌肤,就像村里的刘大雄、就像王府井大街的陌生人。但她深深知道,唯有挣到钱,才可以实现这个美好的愿望。

为了买一部梦寐以求的手机、为了买一件大街上陌生女人穿的漂亮衣服、为了买一对王府井超市橱窗里的耳环……刘可卿决定立刻开始找寻工作——挣钱!

次一日,就有人来中介公司找保姆,刘可卿很荣幸地被选中。她回首与两个同伴道别,随后来到一居民家伺候他半瘫痪的父亲。试工作三天,雇主对刘可卿的做事非常满意,但她对他们却有些不满意——工作第一天,雇主故意丢桌上100块,试探她的人品;农村人本就食量大,雇主媳妇总是碎碎念她吃太多饭。工作第二天,雇主半瘫痪的父亲就对她不礼貌,但当时她只以为他是一次无意之举,没想到第三天,他还是企图摸她的屁股。于是,刘可卿就决定回到中介公司,等待一个好的雇主。

第二个雇主,大肚且光明磊落。需要伺候的是一位完全瘫痪的老太太,她老公是一个工程院院士、儿子刚刚应聘到一所大学当老师。老太太一家的为人处世,让刘可卿无时无刻不在体会着学识的重要性——渊博的学识,可以让一个人品德变得高尚!据老太太口述,他们老两口曾下过乡,所以他们深有体会于刘可卿的生活艰苦,故他们对刘可卿就是女儿一样的宽容,逢年过节还会给她一个大大的红包。

两年之后,刘可卿终于梦想成真,买到了一部手机!她第一时间就打电话到村里……

“沈石头,十分钟后带两个孩子来接电话!”小卖铺老板在大喇叭喊道。

沈石头听见了,全村都听见了!因为村里只有一台电话,手机在村里还是新鲜玩意。

村里人大多数知道手机这个稀罕物,就是鲜有人买得起。时代发展进入了快车道,不到一年的时间,村里年轻人都买了手机。小卖铺老板的收费电话,便只能被迫惨淡收场!

“儿子,妈妈今天说话声音亮吗?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很亮,和以前一样亮,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我买的手机,你记下电话号码,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手机是什么呀?”沈然乖巧的写下了妈妈说的电话号码,问道。

“手机就是手机啊,可以打电话的一个……一个电器。”刘可卿说道:“你和弟弟一定要好好学习,你俩有谁能考上大学,我就立马买个手机送给他!”

那一年,沈然十六岁,他面临一次考核——中考。

青春期的沈然,满脸青春痘,密密麻麻、扎针的地方都没有。青春痘,使得他自觉奇丑无比;故此,他甚至都不敢抬头视人。走路总是低着头的他,别人纷纷以为是个小驼背。基于自惭形秽这个理由,他一直是沉默寡言,性格内向到了极点。但自惭形秽的内向,并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它使得沈然刻苦读书,初中三年一直全校名列前茅。

每一个回家的周末,牛在草地吃草,沈然就躺在草丛胡思乱想——想象中,赵兰的衣服一件一件被自己扒掉,最后只剩那白如馒头的肌肤;然后用力地揽她入怀,解解那一腔不知名的苦与躁。不过很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一来,赵兰是自己的父母辈,那么做属于灭绝人伦;二来,赵兰是马军永远的临时备用品,有如他夜里的炕头尿壶。因此赵兰,只能存在于沈然情窦初开的想象里,她是他内心的一丝挥之不去。

刘大雄的生意,越做越火红,宛如整个中国的翻天覆地。生活越来越幸福,日子越过越滋润。刘大雄在兰州买了一顿别墅,还在旁边买了一块地,把老父老母接到了自己身边。老父老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开始认得百元大钞,但他们认的是百元大钞上的颜色。老父比新中国小三岁,经历过一段食不果腹,所以对食物特别上心。假如地上有一粒米、有十块钱,他只能选择捡一样,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米。

刘大雄之所以买一块地,就是因为他深知父母闲不住。在兰州种种菜养养花,他们或许会住的久一点。但事情不是刘大雄想象的那么美好,他能预测兰州市一年的皮鞋需求量,但却无法预测自己最敬爱的父母的喜怒哀乐。身在兰州不到三个月,父母就哭着喊着要回家。

“大雄,我和你妈……想回家;家里那二亩地,我们放不下心!”

“你们放心,那二亩地我托人帮你打理,荒不了!”

“总之……你必须让我们回家,我们不想死在这里!”

父亲拽一拽侧旁母亲的衣袖,母亲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说道:“对,你爸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不让我们回家……我们就不吃饭。”刘大雄很是无奈,只得送他们回家。

刘大雄叫来自己的司机,亲自陪同爸妈回家。小轿车一路顺风顺水。但到了乡镇,出生于城市的司机,就开始连连惊叹:“老板,这条路……能走吗?”刘大雄笑道:“是路就能走!安全送爸妈回村,你这个月的奖金拿双份!”司机听完这句话,嘴角显现一丝笑意,开车就更仔细了。

跌跌撞撞回到家,爸妈已是只剩半条命。刘大雄先是扶爸妈躺炕上,然后招呼司机坐下,自己就钻进了厨房烧开水。当老板满手锅底灰,端一杯茶进门时,司机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老板,没想到……你也能吃这种苦!”刘大雄叹气道:“这怎么能是吃苦呢?这是回家的感觉!”他说着又匆匆钻进了厨房,替爸妈烧起了火炕。

约一个小时后,爸妈才缓过神。母亲就跑进厨房,替代了刘大雄。见爸妈已经恢复活力,他说着就要和司机去兰州。父亲阻拦道:“等你妈做点饭,你们吃了再走!”刘大雄坚持道:“我们去镇上吃,公司还有许多事等着我!”爸妈实在留不住儿子,便也就只能作罢。

邻居见大雄爸妈回到家,好奇道:“你们不是去兰州享福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刘大雄的父亲长叹一口气:“城里人的生活……不适合我们——他们干什么都要钱,花钱花的我心疼。还有,他们的生活就像坐牢,实在比不上在家里自由。所以,我们就回来了。我俩就是过苦日子的命!”

这一年,沈然十九岁,他又面临一次考核——高考!

不负众望,沈然以高分考进了上海一所知名院校,他顿时成为了人人称赞的有为青年。

开学前两天,二叔用新买的摩托车,风风光光送沈然去乡镇乘车。此时的村里,流行摩托车,家家户户以摩托车替代了步行十里路。沈然是家族的骄傲,他考上大学是整个家族的荣耀,所以二叔乐此不彼。回想两天前,父亲还在家里大摆筵席,有如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就是为了给沈然践行。

隔天一大早,沈然便抵达了上海。这是沈然的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就跨越了大半个中国,第一次就从最落后跨越到了最发达,第一次就从熟悉自然跨越到了完全陌生。昨夜一趟列车,把沈然完全载向自食其力,或者说是自生自灭。此前的大上海,对于沈然,只存在于许文强与冯程程的爱情故事里。自见过赵雅芝演的冯程程后,沈然就逐渐对赵兰释了怀,目光驶向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大上海,成了他所有梦想的所在地——学业、事业和爱情!

秋高气爽,沈然站在上海站的大广场,肆无忌惮点燃一支烟。他再也不怕父母的突然袭击,检查呵出的气有没有带烟味了!前面是一座座高楼大厦、车流如河,骄阳下的大上海,女人如花、芳香四溢,男人如蚁、行色匆匆。相比大西北的白云悠悠,大上海就是风起云涌,时间在这里开始加速。回首来时的路,淡淡道一句沙扬娜拉,重新开启一段是风是雨是霓虹的旅途,无怨无悔。

寻寻觅觅许久,就是找不到录取通知书上所说的——学校接站处!前路就摆在自己眼前,但沈然却失去了主意;他不知道该如何到达南汇!录取通知书上说,去龙阳路地铁站乘坐公交;但龙阳路地铁站在哪儿呢?对于第一次坐火车,公交车只停留在文字层面,地铁毫不意外是一个新鲜词汇——这是沈然,这个乡下孩子所面临的第一个天大的棘手难题!

“小伙子,看你一脸茫然,是不是在找车?”出租车驻足道。

“是啊,我要去龙阳路……去坐南汇的公交车。”沈然用生硬的普通话道。

“200块,我送你去南汇。”

“200块?我从甘肃到上海,火车票都没那么多!”沈然说着就走开了他。

找一处安静角落,仔仔细细,研究录取通知书上给的乘车线路——从上海火车站乘坐地铁1号线,到人民广场换成地铁2号线,就可以到达龙阳路地铁站了。但怎么样能去到地铁1号线呢?沈然甚至不知道地铁站长什么样子!

通过一个小卖铺老板,沈然得知了地铁1号线的入站口。好不容易来到地铁口,密密麻麻,全是叫卖地铁票的“售票员”。沈然以20块钱买了一张地铁票,跌跌撞撞来到龙阳路地铁站,但却无法出站。幸亏一位服务人员帮忙,他最终补了差价才出站——票贩子只买了一站地铁,就从中获利数十倍!经过此事,单纯的沈然突然意识到——不是上海消费高,只是这里人心黑!出得地铁站,沈然长了心眼;通过一位交警,踏踏实实得知了龙芦专线的乘车地点。

去往南汇的人,很多,堪比乡下过年时的赶大集,人紧紧挨着人。沈然欲拉着行李箱上车,但被乘务员赶下了车,理由是行李箱必须放在底仓。究竟什么是底仓?沈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面一辆车徐徐走来,有人打开车底一扇横着的门,他才恍然大悟。顺顺利利上了车,沈然没有抢到座位:一来,他没有在公交车上抢座位的经验;二来,他总觉得行李箱不安全,得紧紧盯着才安心。所以理所当然,他便没有座位。

大学四年,沈然攻读了机械设计、工商管理两个学位,喜欢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孩,消除了一身与生俱来的傻里傻气;获得了一个较城里人类似的思维方式,得到了一个不算喜欢、不算讨厌的女朋友,领悟了一些粗浅的为人处世之道。但农村人始终是农村人,终究比不上自小生活在城市小孩的人脉资源!虽然沈然不认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话,但单单从人脉资源的角度考虑,它的确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社会现象。

毕业之后,沈然毅然选择了回到农村;他觉得未来的发展,肯定是在农村:一来,城市的实业发展,已经接近于饱和,高科技是一个方向,但高科技领域创业比较困难;二来,农村是自己的故乡,饮水思源,自己有必要为家乡的发展做出贡献。

美国次贷危机,对全球造成的重创,伤口仍在滴着血。刘大雄的公司,因为金融危机前的盲目扩张,导致了金融危机后的负债累累。被迫无奈,他只能选择壮士断腕,关闭一大半的专营店。刘大雄的生意,陷入了不温不火。他选择回到老家休假,思考公司该如何转型。

对赵兰“忠贞不二”的马军,刚好接任了村支书,开启了他“耀武扬威”模式。只怪村支书的职位是自荐或由前任村支书委任,所以马军才顺顺利利当上了村支书,否则村里人是决计不会尊他为长的。

马军开始留起了胡子,身为村支书,怎么能被人说成赵兰养的小白脸呢?

赵兰总是借口养活公婆和孩子,三天两头打电话给张力要钱。起初要钱比较麻烦,从来都是马军摩托车载她去县城取现金;后来微信转账逐渐进入了人们的生活,赵兰要钱的效率也就大大得到了提高。

沈然大婚那天,全村男女老少,都挤在了他家院子。新郎官新西装、新皮鞋,如沐春风;新娘子一袭洁白的婚纱,仿佛仙女下凡。阳春三月,百花吐露芬芳,蜂蝶展翅轻翔。乡下人的悠闲,滔滔江水一般流淌在时间的河道。沈然脸上开着鲜花,脚下踩着舞步,身体淹没在幸福中。马军大口大口吃猪肉、喝着酒,仿佛人群之中数他是老大。刘大雄则安静地躲在角落,斯斯文文吃口菜、喝口酒,对于马军的不可一世,他只是以淡淡的笑脸相迎。

待婚礼仪式完毕,新郎新娘再次出现时,已是一身唐装。新娘剪一丝显短、加一丝显长的中国红唐装,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发髻间佩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王冠,宛如西方世界古时候的王后。新郎端着酒盘子,新娘挨个给客人敬酒。客人一杯酒下肚,笑容灿烂,随手拿出少则50多则100的钞票,放进了新郎端的盘子。敬酒完毕,客人们又是新一轮的敞开肚皮,大吃大喝。

“记,我的随礼。”马军喝大了酒,从皮夹子里掏出100块,对礼房说道。

随即,礼房带着讥讽道:“哎呦喂,马大支书,您这是不是显少了呀?”

马军笑拍桌子道:“想当年……我结婚那会儿,村里哪有现金随礼?现在100块,够意思了!”

“那不一样,那时候钱值钱,现在钱不值钱了!”礼房反驳道。“你结婚的那会儿,一条驴接新娘子,现在可是9辆小轿车,可以比吗?”

听罢礼房,马军急眼道:“你给我闭嘴,写就行了,不要废话。”

婚后的沈然,工作更加卖力——为了养家糊口,为了给家乡做贡献——他开的农场,逐渐有了成效。

刘大雄见沈然是个做事的人,就投资了他50万,将农场改为了股份有限公司。

得到50万元的融资后,沈然毅然决定扩大公司的种植业务、拓展公司的养殖业务——沈然的初衷是沿袭农民人的老本行——先种植小麦、大豆等的投资周期在一年之内的农产品;进而逐步拓展花椒、苹果等的投资周期在三到五年的业务。除此之外,养鸡养猪等是农民人的天然优势,定然是公司的必不可少——这就是沈然的创业思路。或许,他还会逐步拓展到农产品的加工业务,甚至还可以延伸到育种等的农业生物科技领域……但沈然很明白——贪多嚼不烂!所以他选择稳中逐步推进公司业务,宛如生而为人需要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民以食为天,无论何种时代、无论何种地方,吃饭是无法避免的不可改变!纵农业生产有机械化、有智能化,但为了农村少一些空巢老人,雇佣底层劳动力就成了一种为社会做贡献;基于此理由,有些产业的升级,就成了一种减少为社会做贡献!

沈然与刘大雄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需要承包更多的土地。关于承包土地,有些憨厚的老农民总是不相信除政府以外的任何人或机构;他们要么担心会上当受骗,要么会担心私人创业失败给不起他们地租。打消农民人的内心疑虑,最好的办发莫过于找村支书,故马军成了沈刘二人绕不开的一个人。

“马叔,我想在村里承包更多的土地,”沈然递一支烟给马军,笑道:“所以……有些村民,或许要你出面帮忙说说话!”

“听说你现在是和刘大雄合作开公司,是真的吗?”

“是真的,”沈然道:“……有什么问题吗?”

“刘大雄这个人,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不可一世。”马军道:“我不喜欢!”

最终沈刘二人只得委曲求全,请马军KTV和大餐一顿,并送上香烟与美酒,他才勉强肯出马打消村民们的疑虑。或许是马军把这件事当作枕边风吹给了赵兰,她竟以为沈刘二人也该像对待马军一样对待她;但事实是,沈刘二人根本没拿她当回事。因此,赵兰对沈刘二人怀恨在心,在村里妇女之间频频散布着“沈刘二人不可信”的谣言。赵兰总觉得自己是村支书夫人,必须得到村支书一样的待遇。

夜里,沈然找刘大雄喝酒:“刘叔,你觉得下一个趋势在哪里?”

“这个世界,近几十年翻天覆地;不知不觉,我们就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刘大雄道:“回想当年,我刚刚出世那会,我的爷爷奶奶就相继去世,当时食物极度匮乏!后来有了改革开放,我们的经济仿佛被打了一鞭子,三驾马车开始飞速狂奔;我就是借着改革开放这一鞭子,白手起家的!现如今,就连我们这样的大西北的偏远山村,都开始修公路、盖花园、建活动中心了!”

他喝一口酒,继续道:“我觉得,你现在就站在风口浪尖;未来的发展重心,肯定是在农村——包括基础设施,电商、金融等服务业的下沉等。你现在从事的事业,虽然利润不怎么厚,但却是唯一的不可改变——试问,从古至今,谁人能离开吃饭?只是,或许你得改改你的思维——产业升级,或许会节省很多成本!”

“但节省这个成本……就意味着让许多村民失业!”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样持续高成本运营,迟早有一天企业会不可持续,到时候企业倒闭了所有人都得失业。”

“对,刘叔,你说得对,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做到十全十美。”沈然道:“我听你的,毕竟企业有你一份,我们现在就着手产业升级。”

“你记住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依然适用于企业经营——你只有把企业做到足够大、足够强,才能为村民们做更多善事。”刘大雄说道:“你要知道,我现在比你更想做善事;因为我和你的父亲是结义兄弟!”

“这个世界,变化速度太快,有些让人晕车!”沈然感叹一句。

“人间正道是沧桑,沧海桑田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刘大雄道:“你爷爷那一辈,他们去乡镇、去县城都是靠两条腿;到了我这一辈,走着走着,逐渐就有了自行车、摩托车;到了你们这一代,骑着骑着,逐渐就开上了小轿车,而且小轿车是越来越昂贵——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过去三年里,刘大雄的皮鞋公司,进行了一次大刀阔斧的改革。环球金融危机的影响还未消除,互联网购物的冲击又接踵而至,轮番的致命性打击几乎让公司倒闭。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刘大雄毅然选择了关闭大多数城市的专营店,只留北京、上海、武汉、深圳和兰州的专营店。说是专营店,但在互联网时代,倒更像是分布在全国各地的5个储货仓。公司转型告一段落后,线上线下的销售模式,使得公司逐渐恢复了盈利。

商海沉浮多年,刘大雄已经厌倦了四处奔波,他选择落叶归根,为父老乡亲做点实事……

这是一个“必须拿智慧武装自己,才能成功”的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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