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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文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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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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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世界

爱人是一堵砖墙;她常常在想——如果我离开了,他会不会更怜惜我?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他的冷漠、他的不会换位思考,让她很是惧怕、很是无奈!

往昔的她是个急性子,如焚如雷如闪电,已然就是一个高傲的公主;时间很沉、风很重、雨很稠,如今的她高粱一样低下了头;是雨是风是时间!

她的生活,很单调,单调到枯燥、单调到乏味……

南方某小镇,繁花似锦的山脚有一座河流经过的公园,公园附近有一座灰色的居民楼,居民楼第九层的一角有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里放着一张婴儿篮一样的病床,病床上面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她眼睛微闭。那一头乌黑的不足一厘米的头发,横七竖八的倒在头上,发根处露出一片一片的头皮,牛皮癣一样的白花花。若是没有呼吸机面罩遮住她的脸,她那勾人心魄的红唇,绝对是鲜有女人能及得上!

七点的闹钟响了,保姆李姐和向姐,就都应声起了床。两个保姆都对彼此带着气。她们先是抱她起身坐床上将衣服套上脖子,然后由向姐扶头李姐将她软绵绵无力的胳膊婴儿一样从衣袖里掏出去;以往这件事只需要几分钟,但今天她们俩各自不配合,所以穿衣服是平时时间的两倍多。待穿好了衣服,李姐就将一件防水围裙裹在她身上。接着左手拿牙刷,右手端一杯水——她极度艰难的张开嘴——牙刷就在她嘴里动了起来。紧接着,李姐将一条蘸过水的热毛巾,在她脸上旋转几个圈,仿佛擦拭摆在家里的一件摆设品一般。十分钟后,李姐端来一碗水,将碗边塞进她只能张开一支铅笔直径的嘴——那一碗水,她只喝了五分之一,剩下的五分之四,全给围裙喝了!

待李姐做完洗脸刷牙喝水等的工作,向姐热气腾腾的早餐也就做好了。她的早餐与午餐晚餐一个样,都是将米饭、蔬菜、肉、枸杞、大枣、茶叶等等的混合物,用一台搅拌机打碎成糊糊状,然后用针筒从胃管里打进去;她已经无法咀嚼!

忽然,手机响了;那是李姐男朋友的视频,她俩黏黏糊糊,一天能打十几通视频。李姐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女人,她有儿有女有家庭;只是她的老公已经十多年不跟她一起生活了,所以她们的爱情是名存实亡。后来李姐在医院当保姆,她伺候的老太太去世后,老太太的丈夫就移情别恋到了李姐。眼前的她们俩,恰值热恋,故卿卿我我也就可以理解了。她之所以这么包容保姆,是因为伺候她的保姆很难找——她需要的保姆,不但需要识字,还需要懂一些护理知识和懂得操作制氧机、呼吸机和吸痰机等等的机器——故保姆变成了她的姑奶奶,也就不足为奇了!

接下来是按摩,她需要按摩,只有按摩才能让她活动活动身体,她自己不可能主动动。她刚刚躺在床上,李姐刚刚揉捏一下她的胳膊,就有一个老人气喘吁吁进了门。这位气喘吁吁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年逾八十的母亲。

她家是自己建的居民楼,故还没来得及安装电梯,她就一病没有了尽头。母亲必须每天爬九层楼,只为送一天的口粮。母亲拎着十多斤蔬菜食品,那九层楼她至少的休息两次。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历时六年的坚持,那是一颗母亲爱女的心!每每看到母亲大汗淋漓、每每看到母亲疲惫不堪,她就惭愧不已——她多么渴望能走能跳;好好孝敬母亲!

她的世界,时间多到只剩抗病和无聊。按摩完毕,李姐将一台固定在架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就娴熟的摆放在了她的面前——电脑是她的语言、是她的快乐来源、是她的情感宣泄!于是她的一天就进入了无聊模式。为了打发这一段无聊的时间,她加入了很多微信群聊;这些微信群聊,都是她一样的人;他们如史蒂芬·霍金、他们如人民英雄张定宇,都是被囚困在玻璃城的灵魂囚徒。

她的吃喝拉撒睡,都在那一张病床之上——日出只需摇起床,尿急只需拆床板,日落只需摇平床……如此循环往复、往复循环!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她用眼控艰难的打字,在群里问道。

“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一个老头道。

“活着是为了等待健康!”一个年轻人道。

“活着是为了赎罪——我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得一个这种破病;生不如死!”一位女病友道。

……

群里乱成了一锅粥,但她还是没有找到慰藉。

“活着是为了什么?”她问最要好的病友道。

“你相信人死了会变成鬼吗?”

“不相信!”她答道:“人死了应该是归于虚无;世界上不可能有鬼!”

“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觉得!”病友道:“想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就必须了解死去会变成什么;既然死去是归于虚无——归于虚无就是枯草一样慢慢发霉,最后化作黄土的样子——没有形状、没有知觉、没有喜怒哀乐……只有活着,即使痛苦的活着,那也是一种惊喜!”

秒针走一圈,分针跳一格;分针走一圈,时针跳一格;时针走一圈,日起归日落。时间不会为任何人等待,天道就是无情的见证世界。年月把她的健康一步步埋葬在了记忆深渊,天道冷漠无情的看着她一天天变得虚弱无力!

往日的三点钟,是她小睡的时间,但今天,她觉得天气燥热难耐,想洗个澡。她用电脑屏幕把想洗澡的意思传达给了李姐,李姐立刻嚷嚷道:“你睡觉的时间是我们休息的时间,你今天莫名其妙的想洗澡,那我们岂不是不能休息了?”嘴上是这么说,但她手上还是开始了准备帮她洗澡。近段时间,两个保姆失和;李姐天天嚷嚷着不干了,目的是赶走向姐;两个保姆的这种行为,让她苦不堪言、忧心不已!

向姐推来一个靠地带轮的椅子,椅子的靠背足以淹没她坐在上面的头顶。李姐随即伸手到她的脖子和腿弯底下,打算来一个公主抱,此时向姐赶忙跑到床头扶住了她的头;李姐扭头斜着一用力,她就在两个人的帮扶下坐在了床边。紧接着,李姐双手伸进她的腋下,把她揽进了怀里;李姐一转身,便把她放进了椅子里。这种技巧,只有李姐会,向姐根本做不到。洗澡时,不知道她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胡思乱想,脸上忽然泛起了一丝绯红;她肯定是很寂寞——当春风吹起窗帘,所有人都会寂寞!

晚饭时分,她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她下午的小睡,大多数时候是一个愣神发呆的状态——那些与自己聊天好的病友——活着的面孔、死去的面孔,活着的聊天内容、死去的聊天内容……一幕一幕的浮现在她的脑海,搞得她精神几近崩溃。于是乎,她特别害怕睡觉;睡觉总是徘徊在生死之间!

“你能不能把新买的二手呼吸机给我安装好?”她给爱人发信息道:“旧的按键失灵了,保姆操作时总是失去耐心!”她需要呼吸机,她睡觉已经离不开呼吸机,她没有呼吸机的辅助会缺氧而进入昏厥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爱人或许是在忙碌吧?他根本不搭理她!

“老公,你能不能把新买的二手呼吸机给我安装好?谢谢你!”她再次重复道。

“儿子在家,你让他安装一下,或者等我晚上回去再安装。”他冷冰冰道。

她心想——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了解吗?他沉默寡言、性格孤僻,只知道玩他的游戏——他玩游戏已经玩掉了好几万元!他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但他从来不上心、不理会这个生病的妈妈!俗语有说——父母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自己的儿子,全心全意都在他的游戏上;甚至对谈女朋友都没有兴趣!还有小儿子,他慢慢开始嫌弃这个妈妈了,慢慢不肯给自己一个吻了;但她理解他,因为他还是一个不满十岁的不懂事!但大儿子的冷漠,像他爸爸一样的冷漠,有时候真的让她寒心!

晚上九点半,爱人喝的醉醺醺,跌跌撞撞进了门。他走到她跟前,满嘴酒精道:“呼吸机安装好了吗?”她面无表情。他继续道:“你知道我有多苦吗?天天在外面奔波,为了养家糊口;但你呢?这么躺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么轻松!”

“究竟我们俩谁比较苦?”她在电脑屏幕写道。

“呵,你能有多苦?天天在休息!”

“精神上的痛苦比身体上的痛苦更痛苦!”她眼中含着泪花写道。

他是正常人,她是病人;他们的痛苦并不相通!

其实,她的身体并不舒服——酸痛、疲劳、痰堵、呼吸难受、酸软无力……多不胜数的身体不舒服!除此之外,精神上的痛苦、精神世界的贫瘠,让她奔溃!

她的爱人,根本不了解这种疾病、根本不懂得护理知识和机器的重要性;这让她很无奈、很惧怕——是不是我离开了,他才会懂我?但是她,殊不知——如果自己离开了,他更不会理解她的世界——凡事,尽量说明白;他,或许才会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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