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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文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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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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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

高高在上的是麻雀,低低在下的是蓝天、是白云。那关进笼子的麻雀,如何凭借自己的力量打破牢笼变彩凤?这里的微风带飞刀,这里的太阳夹眼泪,这里的岁月冒鲜血!

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想着把“渐冻症”患者刻画出来;无奈啊,这种疾病就像菊花一样——分多头菊、独本菊、大立菊、悬崖菊、艺菊、案头菊等栽培形式;又分园抱、退抱、反抱、乱抱、露心抱、飞午抱等花瓣外观;再结合花色,排列组合,那就是成千上万种菊花!直到拜读了海明威的短篇小说《十字路口》,我终于有了一个思路……

故事,故事都是真的故事改编,梦境一样的真的故事改编!

——肖像选


程小蝶

她剥了皮的黄连一样,躺在一张大床上。床头的茶几上,散落着一些鸡蛋壳,近旁有一个小白碗,上面沾着几粒米,碗已经干巴了,干的连苍蝇都不光顾了!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钟,已经是两个女儿放学的时间,但那早晨六点钟吃完早餐的碗,还大大方方的摆在那里!中午时分,丈夫曾回家了一趟,他塞面包给她吃,她不张嘴,只是看着水杯,于是他就给了她一口水、帮她草草翻了一个身,就又锁了门出去上班了。如果说她是一件床上的摆设,那为什么脉搏会起伏、为什么眼睛会眨巴?如果说她是一个人,那为什么她的身体遇到针都不会闪躲?天马行空的灵魂,纹丝不动的躯壳!

她叫程小蝶。她家住在神女峰下;对,就是那个“巫山云雨”里面的神女。曾几何时,她是温柔的妻子,严厉的母亲,孝顺的女儿。不曾想,两年前的一天,她遇见了一个“鬼”;它让她永无翻身之日!家人们起初很呵护她;后来他们慢慢明白了她是“永无翻身之日”;丈夫就慢慢改变了态度,父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双女儿还不懂事。程小蝶曾幻想过找个保姆照顾自己;但这怎么可能呢?前前后后的确诊,已经让这个家庭几乎揭不开锅!

程小蝶很明白;丈夫也是这么想——两个女儿的前途,较之“渐冻症”妈妈的“白浪费”更重要;故,稀缺的金钱必须留给女儿的未来培养!自从恶疾缠身,她就一直就想告诉丈夫:好好照顾女儿,自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走;能说出口时她怕丈夫听了伤心,如今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出这句话;酝酿已久的这句话,最终也就只能作了罢!迷迷糊糊中,她看见两个女儿推门进了来,丈夫身心疲惫跟在她们后面;忽然之间,她感觉自己轻轻松松起身,迎了上去……她们一家四口,忽然嬉戏在一片桃花海;那么幸福、那么美满!

面带笑容,她走了……


欧阳雄

他是当地知名的企业家,身家数千万接近一个亿。

八十年代,欧阳雄是一个生活在陕北农村的小青年,天天与黄土地打交道。他读书不多,只认识自己,但脑袋瓜子,灵活特别。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他与人合作承包了一座大山,开采煤炭。岁月悠悠,逐渐腐蚀出细小的皱纹在他的脸颊,但那一头浓密的花白,却是越来越显精神,那闪闪发亮的大背头造型,苍蝇爬上去都会劈个叉。公司那些花枝招展的九零后小姑娘,都连连夸赞他成熟且富有魅力。

那一年,一场非典型肺炎席卷了整个神州大地;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憋坏了的欧阳雄带着太太前往哈佛大学探望正在求学的儿子。与儿子相处不到一小时,儿子就无意间发现父亲的左手食指抖个不停;于是他就建议父亲去看看大夫。欧阳雄一口就回绝了儿子,还说他是巴不得自己得病。

接下来的一年,欧阳雄发现自己的体力越来越不支;就连简简单单的跑步甚至走路,都逐渐开始打绊。他终于熬不住了!医生仔仔细细检查后告诉他,他怀疑他是重金属中毒。但自己怎么可能重金属中毒呢?他心里暗想这医生不靠谱!连续跑了三家医院,大家都给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接下来的半年,他的说话也逐渐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肌肉跳动让他烦躁。这一次,医生终于斩钉截铁告诉他——你以后,恐怕要坐轮椅了!

半年后,他拄上了拐棍;又过了半年,他坐上了轮椅;六年后,他的身体除了眼睛,没有可以动的地方;第八年,他呼吸衰竭,开始靠呼吸机延续生命。现在,他已经带病活了满十八年!现在的欧阳雄,分分钟活着是金钱,分分钟活着是机器……他满身机器——呼吸机、制氧机、吸痰机……他由六个保姆三班倒,时时刻刻守护着奄奄一息的生命……

眼睛控制眼控仪打字与人交流的他,在屏幕上写道,我带病活了十八年,“好心态”是我最主要的法宝;接着他又写道,我渴望活着……


梅如是

她的生日,很是显眼——1988年8月8日;或许是为了更“发”,也或许真的是事实——她的母亲还说她是早上8点出生!事实,已无从得知!但单单从梅如是这个生日看,她肯定不是一个平庸之辈!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梅如是出生于山东的偏远农村。她玩到六岁的时候,就直接上了小学一年级;那时候的偏远山村,没有“幼儿园”这个概念,大人们都知道“小学一年级”才是最低教育。刚刚踏进校门的梅如是成绩平平、贪玩成性,只是偶尔考过好成绩。直到初中二年级,班主任批评她,你来学校是为了什么?你是为了学知识!学是一天,不学也是一天;你要是不想学,就不要在这里浪费你爸妈的血汗钱!梅如是听进去了这句话;此去经年,她仿佛变了一个人……

五年之后,她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顺顺利利进入了北京大学。大学期间的她,清丽脱俗、纯情可爱、朴实节俭,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似两张小嘴在说话。为她痴狂的男孩子不胜枚举,但她却一心向学,时时刻刻念着接乡下的父母来北京生活。四年之后,她又顺顺利利被保成为了研究生。或许,或许……是病魔也爱多才的美人吧?梅如是在研究生二年级时,被确诊为了史蒂芬·霍金!从此“正常”是陌路,只剩“半人”同病眠!

没有错,自己没有霍金的不世之材,却得了霍金的不治之症;千真万确,千真万确!老病生死,非人力之所能为;梅如是深知这一点。但,当你了若指掌于自己接下来的生命轨迹,并很快会失去自由、远离诱人的三千红尘,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去时,你会是什么感觉?梅如是足足行尸走肉了三个月!

劫后余生,她在思考,自己能干什么?虚度光阴、唉声叹气一天是二十四小时,分秒必争、积极向上一天还是二十四小时!思来想去,只有写作,这一条路!对于一个只有思想正常,躯壳逐渐失去自由的人,可不是就只剩写作吗?很显然,写作是一种人性的、三观的考量活动;所以必须遨游于书海和了解世界——写作与博览群书、体悟生活之间,是一个充分而不必要条件!梅如是的目标是写一本自传,但最终的结局是以科幻结尾,即以“渐冻症”患者的康复结尾。

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人体运动神经元、了解现阶段生物科技的现状、了解脑机接口等元器件的发展……梅如是得出一个结论——这种疾病固然可怕,但人类科技的未来也很乐观!以脑机接口为例,这种技术可以读取大脑意念,假如它与已经成熟的“针对细胞膜的磁性纳米粒子”技术结合,远程控制人体肌肉细胞,不就绕开运动神经元细胞,得到真正的“解冻”了吗?天马行空的头脑风暴,未必完全不靠谱!

梅如是常常用——历史不是我与爱因斯坦站在同样的高度,而是我们就稳稳妥妥的站在爱因斯坦的肩膀之上——鼓励与她同病相怜的人。

她对于未来很乐观,她在开开心心的等待着康复……


柳三思

我与柳三思初次聊天;当他提及自己的所在地时,我的心头就忽一阵温柔飘了过;他让我联想起了一首朗朗上口的旋律:“山对山来崖对崖,小河隔着过不尼来,哥抬石头妹兜沙,花桥抬起走过尼来……”多么美好的画面,多么美好的画面啊!病魔为何让我们如此寂寞?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呐!

柳三思家住云南弥渡县,乃闻名于全国的“民歌之乡”;我是没有去过那里,但想象中肯定是山美水美人也美。柳三思是个彝族小伙;他的工作是“修剪人类的灵魂”。这个彝族小伙,刚刚参加工作三年、刚刚打算与女朋友“合法化”,就被病魔困进了牢笼;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一切都是如梦似幻——他最终,最终失去了工作、失去了爱人、远离了花花世界……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父母都出去了。楼下公园里的孩子们在嬉戏打闹,绿荫里的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空气里的暗香在空气里漫漫悠悠。柳三思晃晃悠悠走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挨上了自己的胳膊弯。这么一刀下去,痛苦就会烟消云散;但他,却迟迟下不了手——如是父母回来的迟,自己就能如愿以偿;若是父母马上回来,那就会割出几万块!犹豫不决中,他最终还是被心中若隐若现的希望所摆渡——生命是获得健康的基础,健康是重回花花世界的基础!

柳三思接受了现实,大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他还接受了中药治疗——先保住这条命——没有生命健康无从谈起!他的当务之急是情感寄托;夫妻之间那种亲亲密密的互相支持、互相爱抚的情感寄托。

通过网络,他认识了一个姐姐;她也是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她的温柔美丽、她的善解人意、她的感同身受,让他仿佛感觉她就是自己。他们开始了一段“柏拉图式的爱情”;他发誓非她不娶,如果拥有康复之日。

他们互相,沉浸在柔情蜜意里……


单娜娜

“怎么样死没有痛苦?活着好难受啊!”单娜娜在群里问。

“怎么样死,都会有痛苦;正常人死都有痛苦!”我答道。“还是好好活着,等待一次重生吧!”

“我们什么时候能重生?”单娜娜道:“遥遥无期!”她又说:“我们这些人,活着扯蹩家人,难受自己;不如去死!要是我们国家允许安乐死,就好了!”

“如果法律允许安乐死,你真的会去死吗?”群友问道。“你肯定不会去死;你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怎么会有勇气去死呢?”群友又说:“群里这么多人,你这些话就是‘病毒’,会传染给看见的每一个人,让看到的所有人都不痛快……”

“我只是说我自己,关别人什么事?”单娜娜道。

“亏你还是老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群友解释道:“你把物理知识写在黑板上,学生通过黑板就学会了牛顿力学定律;群里面是同样的道理!”

“你们要是和我一样,两年之内就坐在轮椅上了,你们还会这么说吗?”单娜娜反驳道。

“好心态可以延缓!你这样子整天的唉声叹气,会加速的啊!”我说道。“但凡确诊了这种病,谁不是两年左右坐在轮椅上?悲观的你总有悲观的借口!”

“呵,好心态?好心态?呵呵!”单娜娜道:“简直胡说八道,好心态和‘渐冻症’是不共戴天吗?”

“好心态的人更长寿;这是一个事实吧?”我继续道:“长寿不就是人体细胞存活更持久的原因吗?‘渐冻症’是运动神经元细胞死亡导致,所以好心态肯定有积极作用!”

“退一步说,我的发展这么快,怎么可能还会有好心态?”单娜娜道。

“只要是这种病,谁不是在发展?”我问她。“积极阳光的过日子,疾病在发展;哭爹喊娘的过日子,难道疾病就停住了吗?不,哭爹喊娘的过日子,还有可能会使疾病加速!”

单娜娜也是一个老师。我不知道她正常时的生活怎么样。但通过与她几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聊天;她真的破坏了老师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她已深深陷入“唉声叹气”的世界,无法自拔!


东方亮

职业经理人,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职业;他们多才多智且多金,很贴合芸芸众生的理想。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白色的枕头——白色,就单单是纯洁的天使之色吗?不,白色还有可能是死亡之色,孝服就是白色呀!白色的点滴瓶,一滴一滴滴着无色透明,眼泪一样的液体。东方亮那张往日里春风得意的四方脸变得仿佛在老陈醋里浸过一般。他能感觉得到,衣服底下的肌肉,正机枪一样的突突着;那种肌肉跳动的感觉,让人撕心裂肺的慌!

半年前,自己还是自信满满坐在陆家嘴12楼百余平米的办公室里指点江山;现如今却躺在这人人不想来的地方!在东方亮看来,他宁愿半夜遇见鬼,也不愿躺在病床上!曾经商海叱咤风云的他,突然意识到——人生除去健康,就一无所有了!

这是一个不治之症,历史上患这种“幸运”的人,没有一个能康复——他们大多数会在三至五年内踏向“奈何桥”之路——“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东方亮忽然想到了妻子、想到了儿子、想到了爹妈……消沉三个月的他觉得信心一振——事在人为!如今生物科技日新月异、人工智能一日千里……这种罕见病就真的没有办法吗?不,历史是历史,现在是现在;现在的科技是历史上科技的总和!想到此,东方亮忽觉三个月来的学习“渐冻症”相关知识并不是完全毫无用处!他决定整合资源,他决定推进“渐冻症”疗法的进程;拯救自己、拯救20万之众。

这种罕见病,很少人关注:一来因为罕见,十万人里头最多有三个;二来因为是难啃的骨头——生物科技还没有达到可治愈的积累!故此,东方亮的选择,某种程度更像是唤醒这个世界——唤醒正常人关注、投资、研发、攻克这种疾病,唤醒“同病相怜”的人团结、坚信、乐观、积极的参与出一股自救的力量——那是一种囚困牢笼的麻雀,凭借自己的聪明智慧打破束缚的力量!

东方亮很快找到许多金主;但他们的意志都很坚定——不做没有依据的投资;你们这是一种罕见病,你要怎么说服我做这个投资呢?东方亮说,我们是一个逾20万人、全世界约90万人的群体;如果研发出特效药,我相信即使50万的价格,大家都会埋单;所以,这是一个4500亿的市场啊!金主大多面带微笑,柔中带刚说一句,这样吧,你要是能拿出数据,全世界真的有90万人,我就即刻投资。金主们,只相信事实;即使你说的是一个事实,但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依然是不相信!

如何取得数据证明呢?没有数据就没有资金!没有资金怎么有突破?这是东方亮所面临的大难题。

“欢迎大家在这个网站提供你们的疾病资料;我们需要团结起来,拿数据说服投资人投资‘渐冻症’治疗项目……感激不尽!”东方亮在群里发一个链接,附文字道。

群里头都是“惊弓之鸟”,他们特别敏感于这类消息;每一个患者,多多少少都有过上当受骗的经历;他们都很惧怕东方亮的目标是“钱袋子”;骗子曾经的手段与东方亮如出一辙!很快,便有人不留情面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我们已经这么惨了,求求你不要再居心叵测了好吗?!”大多数人都很赞同这种不留情面的措辞。东方亮百口莫辩。

直至有权威媒体报道了东方亮的相关事迹,忽然间一小部分人开始觉得东方亮是“救世主”,还有一部分才算是相信了他,剩下的一小部分则开始改口他没有那种本事。东方亮相信,终有一天所有人会相信;因为自己是诚心诚意,想寻找一条康复之路;为了自己、为了“同病相怜”的所有人。

路漫漫其修远兮,东方亮将带领一大批“渐冻症”患者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趟出一条康复之路……

明天,明天,就在明天,我就会发现我家笼子里的那只麻雀,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打破束缚,获得它淋漓尽致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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