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文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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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我，已经怯于照镜子了！
镜子里的自己，神情萎靡、口水连连，肩膀宛若消逝，胳膊只剩骨头，已然就是传说中的骷髅怪。脖子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脑袋的重量，故我时时刻刻抬不起头。朋友拍拍我的肩膀，那种骨瘦如柴的手感，会让他潸然泪下；母亲每每为我洗胳膊，看着看着，就会泣不成声。
我们都有两个世界：如金、如木、如水、如火、如土的是看得见的世界，我们称之为实实在在的世界；如喜、如怒、如哀、如乐的是看不见的世界，我们称之为精神世界。我们的精神世界，从来都是孤独，就是爱人、就是父母，都不可能随时随地让你不陷入孤独；残疾人的精神世界，直接就是一片孤独的沙漠。
那是一片沙漠，一片没有边际的沙漠；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一片浩瀚无垠的沙漠，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稀里糊涂踏上这样一片沙漠！
这里的阳光，针一样尖，这里的空气，石头一样重，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路。赤条条行走在这样的沙漠里：足下的蝎子，醉了酒一样四处乱窜，寂寞一般不可捉摸；偶尔，还会有一条粗短的角蝮蛇横着走过，犄角似匕首、鳞片如锉刀、矫健如闪电，孤独一样打着转。
这里，鸟兽绝迹、寸草不生，只有偶尔一棵仙人掌龇着毒牙；哪里有什么骆驼？我甚至，渴望遇见一具动物的尸体，可惜，就连动物的尸体都没有！我不是迷路者，我记得怎么样走出沙漠，只是我，无法逃脱那身处沙漠之心的死亡之神的魔力……
走在这样的沙漠里，我的意识，极清醒。
我全身上下甚至连一根木棍都没有，我只能凭借小心谨慎来保护自己。
沙漠里潜伏的孤单寂寞，习惯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只是，那内心铁一样存在着的饥渴与怎么样也走不到的远方的绿水青山产生的悬殊——我甚至感觉自己会在绝望之中径直走向死亡之神。
不曾想，我在沙漠里遇到了一群和我一样的人——他们步履承重、他们无精打采，有的甚至还流着泪。我在他们呆滞的目光里，没有找到安慰、没有找到好奇，只找到了我自己。
从此以后，我有了同行者……
沙漠的入夜，温度最美好，故蝎子和角蝮蛇都很喜欢，所以便是过路者的地狱。我已经疲惫的顾不得沙漠里的危机四伏，随便找个一处半沙丘的腰，便自由落体下来。夜空里的星，极亮，月牙儿在遥远的东方的上空，微笑的嘴一样的悬挂着。
寂静的沙漠，连风都没有。可是，几十米的沙漠底下，却有一片暗海，在波涛汹涌……
春风很软，仿佛女郎身上的薄纱，拂过你的脸颊。黄土地上刹着一台轮椅，密密麻麻的辐条支撑了两个平行的轮子，上面坐着的人，永远没有抬头过，始终脖子面向天空，仿佛一棵熟透了的向日葵。
现在是春天，春天啊，会让我幻想到春天。
风儿舒适温暖的怀抱里，略带着悠悠花香，嫩绿挤去了枯黄，新芽漫上了秃枝。不远处的参天古柏，枯萎与嫩绿共存，九根树干拔地就密密抱在一起，一直延伸到虚空，才烟花一样地散了开。这棵古柏，一人高的地方有个树洞，树洞里头住着一块琥珀；美丽的琥珀，中心却是一具尸体！
湛蓝的天空里，一道飞机滑过的痕迹，白云不比它的齐正柔美；温柔的暖风里，一对燕子正站在输电线上，肆无忌惮说着情话；美艳的百花丛中，已有年轻人换上了单衣，大摇大摆踩着青春的舞曲。
呆望一树月季花。那一朵粉红色的花儿，犹如自己掀起了盖头的新娘子，娇滴滴酥软了一旁的我——花儿正在盛放，我不敢发出声，生怕打扰了她的盛放她就闭合了一样。
那是，一片樱花的海洋：一树树樱花，已然就是一个个偷偷摸摸溜下凡间沐浴完毕找不到衣服的仙女！她们之中，随便一个，都能完完全全主宰一个男人的春心！零星的绿叶间，满开着热闹的樱花。她们争相斗艳。一朵朵娇红，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密密不透风。
一朵樱花啊，就是一颗红豆，那弥漫着的香味啊，就是梦寐以求的新娘的体香……
春风绵绵地吹，绿草悠悠地动。樱花树下，是一望无际的绿草地，野花烂漫如天上的星星被涂以五彩缤纷的色彩，偶尔还会有一两只小鹿悠闲地跑过。潜入樱花的海洋，我渴望遇到一个樱花树一样粉中透着白、白中带着粉的女郎，她应该有着樱花树一样的娇羞，我也定会送她一树樱花的红豆。
突然间，天空出现一朵彩云，忽又化作一位胡须银白、发髻如雪的长者，左手执红线、右手拿拂尘。长者自称月下老人。它和蔼道：“我可以满足你一桩心事。有求必应。”我喜出望外，叩拜答：“赐我一段姻缘吧？！”月老听罢，大笑吟诗道：“俗世姻缘由天定，事出冥冥东南行。纵往百花深处寻，自有扁舟载深情。”
月老所言让我迷惑，遂问它：“恕我愚钝，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待我抬头，月老已化作了一阵青烟，消散了笑容满面的人形。我只得无奈叩拜道：“感谢月老。”月老那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怀一颗好奇之心，我打算探索一番樱花的世界……
随心所欲走在花丛中，我深陷半信半疑：“现代社会，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月老呢？”但我却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心存一腔疑惑，无法解释的疑惑，内心是五味杂陈。
走着走着，忽遇一面湖泊，阻断了去路。湖水湛蓝，成群结队的鱼儿在里头摆着尾巴，自由自在。鱼群有着彩虹一样的色彩，金黄陪着血红、花白伴着暗紫，已然是天上的彩虹揉碎在湖边缘。我无心赏风景，只是风景太过迷人，夺走我的视线、迷走我的心智。
忽而，微风伴着花香走过，皱了湖；脚下一只蛙，纵身一跃，入湖，惊了虹。
偶然，湖心出现一叶小船。
那点点的小船在变大，那是时间走路的脚步。弯弯的小船悠悠，眉毛一样的小船悠悠，慢慢走出一个清纯的倩影，后来又走出一个独孤爱。独孤爱在靠近我，那是缘分在靠近吗？那一根悠长的竹竿，撑一叶小船缓缓前行；那白如樱花瓣的玉手，只够握得住一根竹竿。她就站在小船上，笑嘻嘻望着我。娇滴滴仿似一树樱花，羞答答金鱼都四处躲藏。惹得樱花海开出的无数颗红豆愈发红艳。
既见玉人，喜不自胜。
我很怀疑自己，很怀疑自己说不出话；因为我是一个病人啊！
憋足一口气，大喊一声：“爱，你怎么在这里呀？”
原来我能说出话！
我心想：“什么狗屁渐冻症，也不过如此啊！”
我很藐视疾病，但内心，却有着不知名的沉重……
她欣喜道：“俗世姻缘由天定，事出冥冥东南行。若往幽湖彼岸寻，自有良人送深情。”她表情忽转幽怨，继续道：“我已在这里等你多时了！无论你经历着什么，无论你在什么样的状态……你我啊，都是一对打不散的鸳鸯！你怎么忍心抛弃我呢？”
望独孤爱一脸纯真，和着一身打扮朴素，我知道她是真心诚意。我心已被她温柔。我毫无保留道：“爱，我得了不治之症！我很快就会死去！你不怕跟我没有结果吗？”
她一步跨上岸，扑到我胸膛道：“我不怕！无论天上地下、无论地狱天堂……我誓与你不离不弃。余生啊，我们彼此生是对方的人，死……”“死是对方的鬼。”我紧紧搂着她，倾诉着积攒的心声：“……其实，我早就想与你不离不弃了！”
话语之间，串俩串儿相思泪，打湿了彼此的红豆。
我独白道：“自此以后，我会在湖边盖一间木屋，面朝湖心、与世无争……
“木屋不要大，只容得下我和你，以及我们的爱情。
“下雨的日子里，我们倚窗听风雨；天晴的日子里，我们勤勤恳恳种稻米。
“人生一世，两个人在一起，平平淡淡、看山望水、听雨观星，才是真正的幸福！
“此去经年，我也一定要学会种花，我要种一片玫瑰花送给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都听你的。”她给我的心脏耳语道。
遇见独孤爱，让我相信了“月下老人”真的存在，它是世人缘分的主宰。
我与独孤爱，曾有过一段甜蜜的“西湖之旅”——这不正是月老口中的“事出冥冥”吗？我与独孤爱能长相厮守，看来是上天的早已注定！
牵着独孤爱，漫步在樱花的海洋。
顺手一枝花送给她，柔情蜜意道：“爱，你比花儿还要美；花儿都羞得低下了头！”
樱花染色了她的脸颊，娇笑道：“讨厌，你就会油嘴滑舌，太讨厌。”
我们正当吻得起劲时……突然，一个声音喊道：“无忧，快醒醒，该吃药啦。”母亲拉我回到了现实。
我确实该吃药了啊！
春梦无痕起闲愁，荒唐满目生风柳。梦里梦外皆是梦，年来年去空白头。
幸亏母亲叫醒了我，否则，我又得多洗一件衣服了！
喝一碗黑色的中药，苦涩如我当下的人生。忽一滴相思泪，滴进了黑色的液体，窜遍了我的五脏六腑……
鱼干儿一样晒着，热量越聚越多，我仿佛感受到了夏天。
夏雨势不可挡，留给大地以满目痍疮。翠绿绣满人间，百鸟热闹枝头。院落左侧，蓊蓊郁郁的核桃树底下，有一间小房，没有门扇，矮的只有弯腰才能进得去。那是爷爷早年养牲口的草料房。如今已经废弃用作陈放杂物了。爷爷曾天天用来煮罐罐茶的小火炉，就抛弃在那里头。那一朵红泥小火炉，身在这个时代、身在这个夏日里，注定了就要被封存！
月季花开了一季又一季，眼下又值一个季。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犹如有着万斤重，压得花枝弯下了腰。燥热的季节，人们总渴望一幕凉爽又通风，若是有一杯冷饮作陪，那更是再好不过了。我却被医生忠告：“你禁忌生冷食物！”母亲推我到一片阴凉地，便匆匆去忙了农活。茂盛的树木背叛了夏天，赐予生灵以一片阴凉。
我的思绪遨游天际，胸中想法犹滔滔江水——若是我康复如初，那将会发生什么呢？
首先，我定会带着独孤爱，花去一年的时间：去长白山天池看水怪，去西沙群岛观鱼群，去珠穆朗玛峰探积雪，去东方明珠会友人，去撒哈拉沙漠骑骆驼……
我要记住每一朵毫不起眼的野花的姓名，我觉得我已经不会再关注名花了——名花远不及平凡的野花那么广泛存在！
我离开这个世界的美，仿佛已有一个世纪，我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花花世界的模样！
其次，我会回归自己的故乡，为家乡的发展做出一份自己的努力；开一间公司或许是不错的选择；公司既可以富裕自己又可以造福他人……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乡村振兴之战略，犹春风送新绿、似久旱送甘霖。在“土地流转”的驱动下，农民的土地都动了起来；下一波时代的“幸运儿”肯定是农民！
顺势而为。我会承包一些土地，开一个农场：或种小麦、种玉米，或栽花椒、栽苹果，或养鸡、养猪……都是可以致富的途径！
当然，我一定得是农场的主人，我也一定会雇用许许多多的乡民。
——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人类的吃东西，肯定无法被颠覆！曾几何时，网络购物颠覆了商店，手机颠覆了电话、颠覆了电视，高铁颠覆了火车；颠覆无处不在，革新无处不在！但我却真的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可以颠覆人类的吃饭；人类不可能如植物一般靠光合作用来维系生命！
——这是一个极度肯定的变化之中的不变！
当前社会，城镇化深入人心，大多数农民已经放弃了自给自足，转而选择外出务工；如此一来，他们也就加入了食物消费的行列，成为一个需求者。城镇化的大趋势，一方面减少了自给自足的农民，另一方面又反向增加了农产品的需求。
纵使农产品利润单薄，但它却是一个万古长青的产业！
不过，开一间公司，肯定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除了眼力劲儿，肯定还需要足够的经验。我不是农业领域的专家，但我却是农民的儿子，自幼就接触种植和养殖；这就是我的优势。当然，我肯定还会继续学习——去河南、去东北实地调研，结合自己家乡的实际状况，摸索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种植、养殖风格……
我也一定会诚信经营，绝不允许任何的劣质产品存在。做一个有道德的公司，做一个严把质量关的公司；投机倒把、假货横行的公司，肯定无法做到福寿绵长！
待公司有了产出，我一定会结合自己的金融知识，实现农产品的期现对冲——预期小麦价格下跌，在期货市场提前卖出手中小麦，以避免造成严重损失；预期小麦价格上涨，在期货市场提前买入一些小麦，以获取更多的利润。如此一来，或许还会获得一些额外的利润，好做大做强自己的公司。
获得财富后，我一定会为父母盖一所敞亮的大房子，房子一定要面朝阳光。我也一定会好好倾听二老的心声，亲自满足他们所有的诉求……
母亲打断了我的幻想。
今天，因为堂弟热闹了空气，她想推我出门散散心。轮椅走在新修的乡村公路，滑溜溜，如果稍微用力，它就会有失灵的危险。几天以前，我是从来没想过被推出门的，因为轮椅走路仿佛是多动症，我的骨头会散架。堂弟蹦蹦跳跳在前面，时而踩一脚路边的喇叭花，时而踹一脚探路的大黄狗；母亲和我一路被他逗的有说有笑。远处的油菜花，一片接一片；近处刺槐花，一层叠一层。这是一个芳香四溢的季节，蜜蜂的嗡嗡声响彻了天空。
途经一棵枯树，我要求母亲把我泊在它的跟前。那些老人斑一样色泽的枝丫，看着都很是深沉，仿佛一种深藏不露的思想。
落叶带着眷恋，默默飘离了高枝。一场落木萧萧雨，一角枯木蓬松地，都会让空气陷入清凉的氛围。忽，远处传来悠悠笛声，仿佛打树梢之巅缓缓飘下的雪花。优美的乐曲，中间满是意蕴凄婉，像极了小女孩兜着湿哒哒满是泥斑的白裙子站在妈妈的目光里。
南飞的雁，自由翱翔在蓝天的心脏；几朵白云悠然自得，那是众神绣在蓝天之上的饰品。窗台一盆君子兰正开得精神，她有着无限的魅力，灿烂了屋内的整个世界。
独坐院落一角，只有思想在活跃；思想是天空里自由的飞鸟，无拘无束任意翱翔……
秋日的阳光，滑过天空的速度总是很快；黑夜来得急匆匆，去得慢悠悠。
临睡之时，母亲特意为我开了一扇窗。透过那扇窗，我可以清晰看到明月和星辰。
几近凌晨时分，我依旧清醒。窗台那盆君子兰，正开得起劲儿。
君子兰，花未眠；她正在幽静地盛放……
君子兰陪我一起清醒。
微光里的君子兰，坚毅中流露出自己的风格；她没有屈服于黑暗。
我与君子兰独享黑夜。
黑夜无法染色君子兰的花瓣，当白天来临，她又是一片光彩照人。
黑暗里的君子兰，自成一景——其叶如剑，守护着一位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其花艳丽，始终流露出幸福美满的微笑。叶子选择的职责是守护与供养，花，理所当然的责任是开出一朵富贵吉祥！
花与叶的配合默契，明艳了一片黑夜。
我忍不住问君子兰：“夜已深，你为什么还不睡？”
她说：“盛放是我唯一的目标！”
我再问：“深已深，你为什么还在灿烂？”
她说：“盛放是我唯一的目标！”
我三问：“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
她说：“我亲爱的朋友，你觉得呢？你父亲当初买我回来，可不就是为了让我开花吗？所以我，活着的目的就是那句话。我没有第二个选择，也不想有第二个选择。”
我突然觉得，君子兰是在暗示着我什么。到底是暗示什么呢？平日里，我总是会给自己很多个选择，以至于忘记了最重要的选择！
窗外的月光，慢慢地坠落；天边的流星，悠悠地滑过。
……
忽然，堂弟拿着一朵蒲公英，在我面前猛地一吹，随即，我被惊的回过了神。母亲一边为我清理着落在身上的蒲公英种子一边埋怨着堂弟的调皮捣蛋。蒲公英的种子，飘飘荡荡、孤苦伶仃，像极了雪花。
天寒地冻，迷雾茫茫锁住了周遭的高山。冰封万里前路，雪藏千古哀叹。院子西南角有一树寒梅，寒梅脚下躺着一块磐石。自打我有记忆，那块磐石就躺在那里。任凭春去春来，任凭风吹雨打，任凭人踩畜踢，它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模样儿——虽然没温度，却也是坚定不移、傲视酷寒！
冬日的天空没有飞禽，大地没有走兽，天地之间一片寂静。飞雪乱长空，雾锁严冬，小院寒梅露艳红。枝头嬉笑傲坚冰，春来雪自融。往事笑轻风，百花争荣，跑追朝霞听鹊鸣。梦与现实总相容，可否有重逢？寒梅自有一双傲雪的眼睛。百花皆怕雪，唯有它不怯。满树层层叠叠，伴雪而开，无惧白雪的高洁；花朵羞羞答答，站满秃枝，无惧冬日的严寒；虚心上上下下，无意争春，无惧世界的孤寂。
然，同在一个枝头绽放的梅花，今年与往年有什么不同？往年的梅花，已经死去：或许它化作泥土，今年又灿烂在了枝头；或许它化作泥土，今年已变成了树干的一丝纤维……
是夜，忽从梦中乍醒，脑海里油然出现一个人——李世民！
春风绵绵、绿草如茵，半身不遂的李世民，已经卧床两年余。今天，他的表情有些异样，失去了往日的面无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龇牙咧嘴。昨日，天竺国方士那罗迩娑婆寐，终于炼出了长生药，李世民迫不及待便服下了它。不想，今日他就忽然龇牙咧嘴——难道，这是长生不老的预兆吗？然，两个时辰后，举国上下就开始披麻戴孝！
时空穿梭，已是1373年以后……
曾几何时，我问一位教授：“纵观历史，人类追求长生不老的脚步，从未有间断过；神话故事、历代皇帝……都是例证。时至今日，人们甚至一部分科学家都在追求长生不老；这是不是一种重蹈覆辙？”
教授答道：“首先，不能‘长生不老’这么说，只是‘长寿’没有‘不老’。现代医学，是一种基于治疗疾病思维，来延长人的寿命。再者，我们现在追求的‘长生不老’是有科学基础的，这种基础就是对基因、对细胞、对大脑等等的研究与了解。所以，我们是理性的，不比古人那么盲目。”
我继续问：“是不是实现了‘长生不老’就意味着运动神经元的死亡也有办法逆转了呢？”
她点点头道：“某种程度……可以这么说。”
……
沿着乡村公路，我们坦坦荡荡的走着。幻想是我现在精神世界的全部：四季轮替，只有各种各样的虚空的幻想，才能稍稍排挤我的孤独……
就在月前，当春风吹来的时候，村子里忽然来了一帮人；他们先是开着推土机，加宽、熨平了坑坑洼洼的泥土路面，接着是运来了一卡车一卡车的砂石，后来又是运来了一大批一大批的水泥……在村口开辟一大块空地，混凝土搅拌机就开始从日出响到日落。
混凝土过处，大路变得坦坦荡荡，家家户户家门口，也都是焕然一新。每每看着这些路、想着自己的现状，失意就油然而生。
有一天，搜索相关新闻，无意中看到一个漂亮的女病人。
她吸引了我的目光。
——她的命运，同我一样；她的病龄，同我一样；所以，她的痛苦，一定同我一样！
我与她成为朋友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说：“同样的命运，给了我们同样的迷茫；同样的感受，给了我们同样的渴望。风儿吹起自由，自由是隔世的沧桑；阳光晒出快乐，快乐在渺远的他乡……”她坚强且善良、乐观且美丽，她一直在为贫困的病人提供援助，她曾联合百位病人写了一本书，她用爱温暖了几十万病人的心窝……我被她的故事所打动，我渴望能同她聊聊天，诉诉我们无人能懂的苦。
顺理成章，我便加入了她组建的微信群——群里全都是上了命运黑名单的人——有美女也有帅哥，有青年也有老人，有军人也有老师……他们来自全国各地、遍及各行各业……所有人的群名称都是“网名-家属/病人-年龄-病龄”的格式。
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君子兰；我要像君子兰一样傲视黑夜……在我心里，每一位病人都是一朵寒月下孤芳自赏的花儿，坚毅地盛放在那无人问津的地方——玫瑰花、牡丹花、百合花，种类繁多；含苞待放、愤怒盛放、零落成泥，参差不齐。
头顶一轮寒月，身披一片朦胧。
进群第一天，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一个老师说：“疾病不分高低贵贱，不分人品学识，不会优待于任何人；它是恶魔的喜怒无常，是诸神的雷霆之怒，只要逮到人就绝不放过！”
眼睁睁，看着群友从一百增到两百，从两百变成三百，后来又上了四百……我的心既欢喜又悲伤——我欢喜于理解我痛苦的人越来越多，我欢喜于这个群体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我悲伤于满群都是在绝望中苟延残喘的人，我悲伤于命运的魔爪又伤害了一些人！
身在此群，人人的痛苦都能完全相通，没有谁会觉得谁可笑。然，情感是完全相通，但三观却未必完全相融。
群友们的聊天，大都很精彩，有如一场场电影：
【第一场】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荒漠，荒漠，全是荒漠。”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这是一片精神的荒漠；寂寞似毒蝎，孤独是蝮蛇。”
牡丹花-病人-41岁-3年：“除了孤独和寂寞，还有煮自己一样的难熬。”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这么活着，不如死了安静；有酒不能喝，有爱人不能爱……正常人习以为常的，我们都不能。”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好死不如赖活着。”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刚刚确诊的都想死，接近死亡的都想活。”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眼泪洗不掉命运！现在的我们，身体已经很可怜了：人人都是同情你、怜悯你的目光……如果我们还哭爹喊娘、寻死觅活，那岂不是连我们的灵魂都变得很可怜了吗？”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现在，奋斗、善良、公平，对我们都是虚无……”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曾几何时，我是一个存在主义的人；现在啊，变成了一个虚无主义的魂。这个过程中，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现实！”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君子兰，你喜欢尼采的思想吗？”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当然！1879年，尼采患上眼病和精神分裂症；之后，他辗转于意大利、法国、德国等国家，一边治病一边著述；1889年，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再也没有恢复……我相信尼采的强力意志：激情、欲望、狂放、活跃、争斗。”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在尼采看来，人类与自然的生命一样，都有强弱之分，而且，强者总是少数，弱者是多数。历史、文化是由少数强者创造的，他们理所当然的统治弱者。基于这种观点，我始终相信，一定会有一个英雄来解救我们这群人的……”
【第二场】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巫山的云啊巫山的雨，妙不可言呐；我渴望一个女朋友。”
蔷薇花-病人-30岁-3年：“巫山的云啊巫山的雨，妙不可言呐；我渴望一个女朋友。”
……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男人都是下半身的动物！一份细水长流的爱情，不好吗？”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我感觉我老公变心了，怎么办？”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容’和‘忍’吧；我们都这样了，还是稀里糊涂最快乐！反正你现在无法满足他，难道要他陪着你‘坐牢’吗？”
蔷薇花-病人-30岁-3年：“爱情的世界，没有细水长流，只有轰轰烈烈。李敖说：‘唯有恋的短暂，才能爱的永恒’——真正的爱情容不得半点瑕疵，只要出现分歧就该立即分手。”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这世界有几个李敖？拿爱情当游戏，玩完了就扔……”
蔷薇花-病人-30岁-3年：“贪官污吏，个个都拿爱情当游戏，不是吗？”
蔷薇花-病人-30岁-3年：“爱情与亲情之间，存在一个临界点——爱情会随婚姻而转换为亲情——这就是为什么两个人非得‘结婚’才能称作‘家庭’的原因！夫妻之间的情份，显然已经属于亲情的范畴。自古只有亲情能细水长流，爱情只能是昙花一现；这也是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的原因。”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的确，夫妻之间的情，已经是亲情，不是爱情那么简单了。”
蔷薇花-病人-30岁-3年：“曾经年少轻狂，总喜欢追求爱情，故年轻人天天闹分手、天天找爱情；如今深谙世故，总觉得亲情才可靠，故成年人都追求亲情、只求安安稳稳。”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百合花，你老公肯定是看你生了病，才逐渐变心的吧？”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多情总被无情恼！”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人人都有追求美好的权利——若是另一半不离不弃，你应该感恩；若是另一半选择离去，你应该坚强的活自己……”
山茶花-病人-28岁-2年：“寂寞空虚冷！我渴望一段爱情，哪怕是网恋也行呐！”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网恋太过于虚幻，不太靠谱吧？！”
蔷薇花-病人-30岁-3年：“网恋只会让自己多洗一件衣服，没多大意思……”
玫瑰花-病人-47岁-6年：“当年，很多人追我；现在，他们看到我就后退！”
玫瑰花-病人-47岁-6年：“我当年主动追的我老公。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给了他。如今留下了太多遗憾——好想被人轰轰烈烈追一次哦……”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当年很多人追你，他们不是轰轰烈烈吗？”
玫瑰花-病人-47岁-6年：“追我的人没一个是我喜欢的，所以我都不喜欢搭理他们；其中一个很是痴情，我结婚后他还在屁颠屁颠献殷勤；可他就是不肯明明白白表达自己；没有出息的男人！”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我曾轰轰烈烈追过一个女人，但她最终嫁给了别人！得知她要结婚的那一刻，我绝望到茶饭不思、滴水不进……爱情的世界，你一旦喜欢上一片白云，就再也不会稀罕一阵风了！”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爱情啊，还是得不到的最美丽！”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是的。但得到了自己喜欢的美丽，会让人一生满足……”
【第三场】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刚刚得到一个噩耗——有病友给家人活活饿死了……”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好现实的家人啊，难道金钱比人命还重要吗？”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这种家人，就该活活给吐沫星子淹死……”
牡丹花-病人-41岁-3年：“她病龄几年？家庭困难到要省她一口饭吗？”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才一年多点。据说她有低保，应该是非常困难！”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生病一年多就去世？那她肯定不是饿死那么简单。大概率是因为疾病类型；她得了一个发展迅速的类型。我生病一年时，还在北京的大街晃荡呢。家属或许该担一些责任，但不该是全责。”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她的确发展很快，不到一年就不能动了。唉……，得了这种病的穷人，结局一定都很惨，富人还相对好一些——营养补充、医疗设备、科学护理……都需要大量的金钱。”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此病就是一个吸血鬼，能吸干一个中产家庭！大多数家庭，原本其实并不是很贫困，只因为此病，活生生将一个个幸福的家庭拖入贫困的深渊！”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但凡确诊了，就必须认命；到处折腾只会加速病情。金钱，应该用在最高效的地方，绝不是到处折腾，更不是过度治疗……大多数病人，确诊的过程就已耗完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穷人悲情，因为金钱短缺；富人无聊，因为金钱太多！金钱是穷人的想象力，你不能做出超乎想象的事！”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所以有时候，家人不得不选择放弃，只因为他们是一个穷困家庭——孩子还在那里等着钱上学呢。”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比起花钱治疗不顶用，孩子上学可不是更为重要吗？我们总喜欢不明就里的大骂别人，而且，大多数时间并不知道被骂之人背后的故事。有些选择啊，或许是他们含着泪、犹豫良久才做出的……”
【第四场】
山茶花-病人-28岁-2年：“微笑是一朵开在春风里的花，美好的心态皆始于这一朵花；拥有一个积极乐观的心态，虽然不能使你我恢复健康人生，但能让你我有更多时间去等待恢复健康人生。”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心态之于渐冻症，犹运动之于健康也——霍金患病初期，就曾以轮椅‘飙车’的；他的心态之好也就可见一斑了——他带病活得半个世纪，这是我们应该深究的现象……”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我认为霍金的结局由三个原因促成：其一，他的疾病类型发展非常缓慢；其二，他的心态非常之好；其三，他转移了视线思考宇宙，以至于忽略了自身疾病的存在。第一点是我们的无法控制，极少数人能与他相似；但后两点，是我们人人都可以模仿的，非常值得借鉴和学习！”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狗屁不通。他是因为专业的护理，才活了半个世纪。”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霍金，他深邃的思考，本身能否对疾病产生积极的影响，是一种未知；但他的思考成果，却是实实在在的给他带来了成就感——成就感，使得霍金的人生充满了活力……”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霍金，始终在融入正常人的世界——他接受疾病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并享受着思绪遨在游宇宙空间的自我喜欢——当思绪遨游于浩瀚无垠的太空时，或许他早已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病人吧？”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于是，霍金的人生就进入一个正循环——这个‘正循环’在支撑着他风雨飘摇的半个世纪——‘思考宇宙’的成果带来了成就感，‘成就感’带来了活着的欲望，‘活着的欲望’就是为了‘思考宇宙’——霍金的思想有如黑洞，把时间和空间压缩成一本《时间简史》的书；病魔的双手有如黑洞，把霍金的躯体压缩进一台轮椅；悲观的心态有如黑洞，把带病的身体按进快进模式……”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霍金，如此人物，他后面是整个英国、乃至全世界的专业护理团队；由此可见，他的护理之专业，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不可否认，霍金的护理团队是非常之专业；但专业护理，也不能超出现有的医疗水平而独立存在不是吗？纵使整个英国、乃至全世界，都在为他的生命保驾护航，但他的护理，依旧是与一般人大同小异的；因为护理的作用就只有那么一些！再者说，霍金若是因为专业护理而存活了半世纪，那不就证明了专业护理可以无限延长渐冻人的生存期？既然专业护理可以无限延缓生存期，那它还能被称作不治之症吗？这显然与事实严重不相符！”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假如后期没有专业护理，你连五分钟都活不了！”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我想问你们一句，护理的目的是什么？我觉得护理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延缓病情，而是为了不让生命陷入危险或进入舒适的状态……”
牡丹花-病人-41岁-3年：“你就是TMD歪理一大堆。真理全掌握在你手里，行了吧？”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这是我的思考，绝不是什么歪理。我只是给一个自己的观点让大家参考。你无需评价对与错；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信对了方法，生存期长一些；信错了方法，生存期短一些。”
玫瑰花-病人-47岁-6年：“我觉得心态和处境有关——你不可能让一个妻离子散、无人照料的病人拥有好心态；只有身体舒服、家人关怀备至的病人，才会拥有好心态。”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这也是一个事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自尽量好心态吧；心态不好会导致病情加速；这是一个‘负循环’！”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心态的确很重要！有的人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因为好的心态而最终得以痊愈；有的人被误诊为癌症，因为不好的心态而最后落得个郁郁而终。此类例子比比皆是……”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好心态的人更长寿；这是一个事实吧？长寿不就是人体细胞存活更持久的原因吗？我们是运动神经元细胞死亡导致，所以好心态肯定有积极作用！”
山茶花-病人-28岁-2年：“既然得病已成事实，我们又无力去改变，那它就该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一部分。消极悲观的过，一天二十四小时；积极乐观的过，一天还二十四小时。命运绝不会因为你的消极悲观而可怜你。选择积极乐观是一种不辜负生命。”
【第五场】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家给我以内心的归宿，亲人给我以舍命的牵挂，母亲给我以生命的缔造。我离不开他们，他们也一样离不开我。”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我的家人，是我想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亦是我想死去的理由——死去，我怕他们会伤心，所以我选择活着；活着，我怕他们会受累，所以我想着死去。”
野菊花-病人-45岁-3年：“真羡慕你们，都有不计回报付出的家人守护着……”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你的家人对你不好吗？”
野菊花-病人-45岁-3年：“我的爸妈，见我已是晚期，就失去了希望；他们觉得我活着是浪费资源，所以就不给我饭吃。我的家人放弃了我，他们希望我死啊！”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你可以打电话报警，警察或许可以给你做主……”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他是晚期病人，应该打不了电话吧？”
野菊花-病人-45岁-3年：“我是说不了话，所以我打算发短信报警。就连家人都是一帮势利小人，试问这个世界我还能相信谁？”
野菊花-病人-45岁-3年：“生命一条河，免不了汇入死亡的海；此时此刻，我仿佛听见海水在欢笑，它们肯定是在欢迎我的光临！人间太过凄惨，愿那天堂那边有温暖。我的心，冰一样冷！”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此病乃一个测试人心的神器！面对这种病，家人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是居心叵测。”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野菊花的家人只是一个个例，并不代表所有人的家人都是那样吧？你这是一棒子打死了所有人的家人！”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人啊，之所以活着能有滋有味，皆基于拥有一个家庭。野菊花的家人或许是比较特别。通常情况，你的品行里流淌着你的家庭的血液。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一个顺其自然的家庭里，始终都遵循着这一规律——家人就是自己，抹黑家人就是抹黑自己！”
【第六场】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健康是太阳，你我想要的一切，皆始于它！身外之物皆小事，唯有健康乃大事！”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金钱固然重要，若是没有了健康，它就变得毫无意义；爱情固然美好，若是没有了健康，它就瞬间枯萎凋谢；生命固然珍贵，若是没有了健康，它就变得如梦如幻……”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为了健康，我可以毫不犹豫跟任何人作对，可以毫不犹豫逆天而行，可以毫不犹豫违法犯罪……无论哪个国家、无论哪个年代，健康是唯一的珍贵！这是一个穿越时空、跨越国界的共识！”
月季花-病人-38岁-3年：“我跑步越来越乏力，是不是因为病情发展加速了？”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你不是这病，哪有得这病两年多还能上班、还能跑步的？”
山茶花-病人-28岁-2年：“你还是再去查一查吧！？你若不是这个病，现在或许还是最佳治疗时间！”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言之有理。我也觉得她该去再查一查……”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健康之人与我们计划完全不一样——我们只渴望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健康之人则渴望活得幸福。活着和活得幸福之间，隔着一道银河的距离，隔着一世人生的梦想，隔着一条长江的忧愁……”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健康，是一道彩虹，它杂糅了事业的红、容颜的粉，以及海洋的蓝。各种各样的色彩，共同汇聚成一道彩色的微笑。微笑是幸福的模样。五彩缤纷的微笑弯弯，陪伴在太阳身边、高悬在白云之巅。蓝天湛湛，那是我梦中的眼睛；白云悠悠，那是我梦中的自由。天空里，弯弯的彩虹在微笑，白白的悠云在起舞……”
【第七场】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未来，是黎明的脚步，无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它总会如约而至，绝不爽约……”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未来，是我们唯一需要探讨的主题；世人苦苦提升自己、严格要求自己，都只是为了遇见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未来不确定，未来充满了变数；我们现在的每一次努力，都切切实实影响着我们的未来……”
山茶花-病人-28岁-2年：“过去是一面镜子，现在是一亩田地，未来是一朵含苞待放；我们存在的使命，就是借鉴历史、把握现在、直面未来……”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我们这样子的人，还有未来吗？不敢想象！”
寒梅花-家属-42岁-9年：“未来，总是趋于美好——现在医疗科技呈现爆炸式发展，未来肯定要比现在美好、乐观……”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冻？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冻？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如果不能解冻，我们就相约去跳长江吧？站在高山之巅，一个一个下饺子一样，一了百了……”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如果不能解冻，我们就相约去跳长江吧？站在高山之巅，一个一个下饺子一样，一了百了……”
……
山茶花-病人-28岁-2年：“你放心，我们会很快解冻：若是干细胞技术顺利，若是基因编辑技术成熟；两者珠联璧合，定能成为此病的终结者。到时候啊，大家都会有光明的未来和妥妥的幸福的。”
寒梅花-家属-42岁-9年：“想要根除此病，还得找到致病原因；找到了病因，才有可能彻底根除它。”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前几天看新闻，有一个‘神经退行性疾病’的项目获得2019年国家科学技术二等奖。由此可见，国家在扶持，科学家在努力……所以，我们没有理由去悲观未来。”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未来？深陷病魔牢狱的我们，怎么可能会有未来？”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我已经看到自己的未来：形容憔悴、骨瘦如柴、气若游丝，不能动、不能吃、不能呼吸；这才是我们的未来。”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未来，是月光里的新娘；她在哭泣、还是在微笑？你根本无从得知！黑夜是我的心事，新娘是未知的美好——只有让新娘发出了声响，我才可以了解到她的心事——月光浩浩荡荡，为我指明了方向。那对着月光吟诗的人，定能让新娘发出声响。但凡是一个人，就一定会有一个未来；纵使你的身体，被病魔所囚捆……失意的人儿，请你一定要相信——未来，总是一片美好！痛苦的只是现在，无关未来……”
【第八场】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生死之间，必存在一个平衡点——当生命处于平衡点时，你会生死皆无所谓；当生命远离平衡点时，你要么会苟全性命、要么会生不如死……”
茉莉花-病人-55岁-12年：“老病生死，乃是自然规律，你我根本无法控制！在生与死的缝隙里，淋漓尽致地绽放，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你若时时刻刻都能淋漓尽致，纵使顷刻间就死去，又有什么好悔恨的呢？贪生，只因没能淋漓尽致！”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当我完全不能动时，我就会选择结果了自己——或许，我将很平静，因为得到了解脱；或许，我会很绝望，因为有太多遗憾……”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当你不能动时，你要怎么样结果自己？自杀的力气都没有！”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到时候，我的亲人自会帮助我；只因死去对我来说最舒服，我的亲人总是为我舒服在考虑。”
百合花-病人-29岁-2年：“你的亲人绝不会帮助你，没有人会帮助亲人自杀。”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当一朵鲜花开得灿烂，养花人肯定不愿剪掉它；当一朵鲜花消逝了花瓣，养花人肯定会立刻剪去残留的秃枝。”
栀子花-病人-31岁-三个月：“我确诊三个月，现在就想解脱；为了孩子，为了家人。”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你不要做傻事；苟延残喘也是一种安慰——你活着，孩子有母亲、母亲有女儿、丈夫有妻子；你解脱，你自己是舒服了，但你的家人肯定会很伤心。”
喇叭花-病人-36岁-4年：“回忆当年，从懵懂到文艺，从文艺到型男；每一次蜕变，都有让我自豪。事到如今，一切都玩完了——好比一本书，刚翻到三分之一就被永久封存！回忆恍如隔世，现实有如刮骨……”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未必结束，你肯定有机会成为一个魅力老头……打开一扇向着阳光的窗，总能花开灿烂！”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我来之时，我是一条条溪流；我去之时，我是一片汪洋大海。自我哭着来到我笑着去，我是一条黄河——我脚踩浪花而行，我穿戴泥沙俱进，我从不逾越河道。那水中的月、水中的云，始终与我同在；我却从不渴望带走它们。死亡一片海，每一条历经沧桑的溪流，必然会汇入那片海……”
屏幕之上，跳动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个不自由的世界！
院子西侧那块磐石，今天被堂弟拿父亲的杠杆撬开了。令人惊奇的是下面居然也有生命！只是，那些嫩黄没有一丝丝叶绿素，就是一些扭曲的生命……
后来，我主动加了“玫瑰花-病人-47岁-6年”为好友；因为我们几乎同时发病，因为我喜欢她的性格。原来她的真名叫杨雨薇。某种情况下，她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那是一次次实实在在的世界与精神世界的肉搏……
连续几个月，她慢慢告诉了我她的二十四小时：
吃完了第五顿饭，三小时后，将是第六顿。明天、后天……也会是这样的二十四小时，一成不变、波澜不惊，只是，身体里会比今天多一些死亡的背叛者。
一轮红日，站在远方的山头。天边的黑云细细长长，宛如魔鬼的手指头。天空里几颗瘦小的星辰，在虚弱无力地闪烁着。远处的梧桐树上，有几只乌鸦，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它们只不过是想在即将到来的黑夜里啄一块明晃晃的月光带回家！这个时间点，公园里一定有许许多多的男女老少：老头老太太坐在长椅上乘凉，小男孩小女孩蹦蹦跳跳嬉戏玩耍，老夫老妻跳着广场舞，热恋男女卿卿我我……这些画面，是她不用看都知道的存在。
保姆王姐把笔记本电脑连同架子一齐推到床边，娴熟地把屏幕和键盘之间横着搁置的眼控仪——那是人类历史赐给她的一份大礼：外形酷似一支笨重的钢笔，只是，面向人的一侧是一个光滑的手机屏幕一样的平面；这个平面，可以接收到人的眼光，通过明瞳追踪、暗瞳追踪的技术，再结合复杂的算法，于是眼控仪就诞生了——与她的眼睛对了个准。
——她常常惊叹：多么神奇的眼控仪啊！为我打开了一扇同外界交流的大窗。人类科技既然能制造出这种缘分，还怕它造不出更大的震撼吗？有时候，她还会担忧：幸亏我识字，如果我不识字，那要怎么跟别人交流呢？不自觉地，她竟有些担心那些目不识丁的同自己一样命运的人了！
“妈妈，告诉保姆，给我打饭不要太热或者太冷，我这个胃现在火烧一样，胃溃疡不能吃过热过冷！”先给老母亲发信息。她的一日六餐，都是将白米饭、蔬菜、肉、枸杞、大枣、茶叶等等的混合物，用一台搅拌机打碎成糊糊状，然后用针筒从胃管里打进去；她的嘴巴，现在成了摆设，三年前就开始无法咀嚼了。
“小慧啊，以后给她打饭试着点；她胃溃疡，不能过热过冷。”妈妈说道。
“还TM真难伺候，我怎么试是热是冷？”保姆刷着短视频，声音响炸天，头也不抬道。
“你打饭前先自己尝……”不等妈妈把话说完，保姆就毫不忌讳道：“我可不敢尝，我怕被传染了，变成她那样子的残废……”
保姆王小慧，尖酸刻薄、聪明狡诈，心里想什么就敢说什么。即使脸上的皱纹如水里扔了石子一样荡漾开了，也阻止不了她和情人老头每周开一次房的脚步。她喜欢刷短视频，还喜欢 不劳而获，所以她天天买马。唯独这两件事，她能做到全身心的投入。
“你放心，我的神经病不会传染；再者说，你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她耗时三分钟，在电脑屏幕上写道。保姆虽然只是小学毕业，但这句话里蕴含的意味儿，她还是能体会到的。虽然这句话，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严重，但她还是生气了。
保姆脸一沉，收了手机道：“我这一天到晚忙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没事了休息一会，你就开骂了？算了，我不做了。”
保姆老是这么威胁她，前几次就是这么天天威胁，她在烦不胜烦的情况下涨工资的。
见保姆生气，妈妈就有些慌张了；现在的保姆，都是姑奶奶！——为了这个保姆，她连续半个月，不曾睡得一个安稳觉；妈妈则是东奔西跑，打遍了县城所有家政公司的电话！她需要认字的保姆，但是认字且高素质的保姆，月工资的要求都是按万计，已然是她的无法承受之重；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人品差点没关系，只要能读懂自己的意思、有些眼力劲儿，其他都是可以忍受的。
保姆第一次的“我不做了”着实吓坏了杨雨薇，她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妈妈甚至还哭着请求她留下。说的次数多了，虽然不至于像第一次，但是还是会让人心头一紧。
“小王，你今晚买马打算买什么号码？我也想试试。”妈妈道。
“你不差钱，买马不适合你！”
“这样吧，我跟着你买100块，输了算我的，赢了全给你。”
“好，那你发我100块给我。”
“她是病人，弱势群体，希望你多担待着点……”妈妈一边发钱一边道。
杨雨薇望着电脑屏幕，感觉很不是滋味；想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七年前，她还是一个正常人，踩着高跟鞋走在老公拥有股权的公司，人人对她都是点头哈腰。那时的她的老公，从来不许她单独外出，他总觉得她的乌发飘飘、她的曼妙玲珑、她的唇红齿白……让人不放心。现如今，老公放心了，但他肯定想象不到会是这种方式！
“问你们，你们的保姆会骂你们吗？”她在病友群问道。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真是千古奇闻，吃屎的把拉屎的鼓住了！”
牡丹花-病人-41岁-3年：“她怎么骂你了？”
玫瑰花-病人-47岁-6年：“她说我事多，麻烦，一天天就知道吃、就知道拉，不如去死，死了她就清净了……”
寒梅花-家属-42岁-9年：“这种保姆必须换，真是丧心病狂！”
紫罗兰-病人-38岁-4年：“保姆这样子，你老公不管吗？”
玫瑰花-病人-47岁-6年：“老公？呵呵，他巴不得我死！
“我刚刚有症状那会儿，我让他陪我去医院检查，他说自己忙，走不开，你自己去吧；后来我确诊了，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趁着能走能跑，去外面走走看看，他说让你闺蜜陪着你去吧。
“我说，我死之后，你再找一个吧。只是，她必须善待我们的小儿子，他太小了，这是我的唯一要求。他默不作声了。
“现如今，除了保姆的工资是他发之外，其他事情都是不管不问！”
君子兰-病人-33岁-6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老公呢。无论如何，你的平常心对待一切。康复在即！”
晚上九点钟，丈夫一摇三晃推门而入——大半年来，这是头一遭——半年前，她由轮椅转为卧病在床。他踱到她跟前，摇晃的巨大的身体，幸亏扶了一把半坐的护理床，才不至于扑倒在床上。他满嘴酒臭，眼神迷离，宛如一堆恶臭的烂泥。
他沙哑道：“我给小儿子……在市里买了套房，总共110万上下……”
杨雨薇写道：“小儿子才刚刚满10岁，你是不是买早了呀？”
他感叹道：“世事无常，有备无患！”
杨雨薇：“要是儿子以后有出息，在北京、在上海居住怎么办？”
丈夫：“那就我自己住呗，多么简单的事情。”
杨雨薇继续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他冷笑一声，道：“在我的心目中，儿子们是第一位的，以后……咱们都省着点吧。”
疾病面前，怎么省着点？杨雨薇心想。
听了这些话，她内心既安心又不是滋味。其实她知道，丈夫在外面已经有女人了，他还要求儿子喊她妈妈。这些都是儿子亲口告诉她的。只是碍于自己已经不是正常人，她才装在心里不提及。
“尿尿。”电脑屏幕显示道。
保姆随即拿来尿壶，扒开被子，安置在她的胯下。或许是因为丈夫在场的原因吧，她居然尿湿了床单。“你怎么不去死呢，一天到晚的给人找麻烦。”保姆随口道。说完这句话，她才意识到她的丈夫在场，于是就羞红了脸。杨雨薇心想，这下有丈夫给自己做主，所以保姆的话让她觉得开心。然，丈夫并没有表达什么看法，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走了”，就磕磕碰碰出了门。
现在是十点钟。妈妈已经回家休息了，只有保姆陪着她。吃完第六顿饭，保姆就简简单单为她擦把脸、泡个脚，然后戴上呼吸机——她平躺着必须戴呼吸机，否则不能呼吸——把床子摇平了，再拿几条带子，五花大绑她在上面。屋子里，制氧机的嗡嗡声让人烦躁，尤其夜深人静时。这台制氧机已经用了三年多了，病友说过滤芯必须一年换一次，但是丈夫却说不知道怎么换，所以就一直这么着没有换。
十点四十分。梳洗罢，保姆躺在杨雨薇侧旁的床上，亢奋不已。
“我们认识不到半个月，你就突然说见面，这样子不太好吧？”保姆对着手机柔声道。不一会儿，那边说道：“小慧，我的心在第一眼看到你照片时就给了你了，我现在日日夜夜脑子里全是你，我求求你，和我见面吧？”
这是保姆的朋友给她介绍的新的情人老头。王小慧的丈夫，早在她32岁那年，就死在了建筑工地。三个孩子茁壮成长都是她的功劳。早年时，她和村里的有妇之夫鬼混在一起；现如今，三个孩子都反对她找老伴儿。她的前一个情人老头，是她往昔的雇主，后来，他老婆去世了，她就由保姆摇身一变，成了情人。月前，因为他拒绝了她分一半房产的要求，而一拍两散了。
保姆与新的情人老头，热情似火，聊的很露骨。杨雨薇听得又生气又羡慕：生气保姆打扰了自己的休息，羡慕保姆的正常是自己的梦寐以求。如今的杨雨薇，仿佛一次海难中的唯一幸存者，流落荒岛，没有自由、没有爱情、不能自已……所有正常人以为的理所当然的东西，她都失去了。保姆的柔情蜜意，对杨雨薇，是灾难，宛若魔礼海手中的碧玉琵琶，地、水、火、风四条弦上荡漾的都是震耳欲聋的痛苦难当。
眼前，一个一个，熟悉的面孔，在飞扬。杨雨薇算是不幸之中的幸运儿——这种疾病，大多数超不过三年，她却苦苦坚持了七年多！
因为这种孽缘，杨雨薇认识了许多兴趣相投的同样命运的人：第一位当属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女人，她很穷，但是很爱笑，因为买不起轮椅，她就送她一个二手的，于是她们就成了朋友；第二位是一个同龄老乡，他乐观且热心，每每遇到困难，她都会找他诉苦，他也总能把她安慰的服服气气；第三位乃是一个花甲之年的大哥，他是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总是让她心花怒放……但他们，都走了：第一位因为贫穷，第二位因为痰堵，第三位又得了胃癌……他们，或许都在天堂享福哩！
突然，杨雨薇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化，变成了一只巨型毛毛虫。全身的白毛，刺刀一样插向虚空，乌黑的头颅、没有牙齿的嘴，一道道黄、黑、白相间的带状条纹，串着一环环深黄色、白色相间的圈，一直延伸至黑色的尾。腹部上下是一双双微微凸起的不计其数的脚。自己的身体很软、很笨重，就是拥有不计其数的脚，也不足以产生拖动整个身体的力量！她好想去外面晒晒太阳；她已经吃、喝、拉、撒、睡在一个十余平米的房间，好久好久了！她经常望着墙上那张已经沾满了尘垢而模糊不清的曾经漫步在油菜花地里的照片发呆。满地是发臭了的食物的残渣夹杂着排泄物。家人们很少来看她，她的一日三餐，都是保姆骂骂咧咧塞进嘴。她只喜欢躲在阴暗的地方，幻想变成蝴蝶飞翔的情景。
猛然之间，她感觉地动山摇；于是，噩梦就消失了……原来是自动护理床帮她翻身了——自动护理床，每隔两小时就会帮她翻身一次。
现在是凌迟4点40分，她已经无心睡眠。躺在砧板一样的床上，腰酸背痛、痛苦难当，但是，还是的坚持到七点钟——现在闹着坐起身，不但保姆会骂，就连隔壁屋的丈夫，都会破口大骂！
杨雨薇刚刚嫁给隔壁屋这个男人时，这个时间已经起床了。当时家里很穷，为了省去早餐的开销，她宁愿早起一小时。她跟着丈夫在大理做生意，唯一的目标就是吃饱穿暖。当时的她，有主见、急性子，脾气火爆，万不能被惹怒，惹怒了敢在丈夫大腿上扎刀子。所以丈夫一直都是听她的。后来，丈夫的事业慢慢有了起色，她也就怀上了孩子。财富如雨后春笋，增长很快；丈夫用积攒的财富，回到家乡开了一家公司。她的脾气也就越来越火爆。
就在她理所当然享受时，岂料恶魔般的命运会给她一个吻？！
忽然，保姆起床了。坐起身的感觉，真美妙！
保姆先是去掉纸尿裤，再去掉呼吸机，然后就是洗脸刷牙——给杨雨薇刷牙，那是一件麻烦事——你必须给她戴上防水肚兜，然后掰开嘴巴，宛如在洗放在半空中的一副假牙。
八点钟，是她的第一顿饭。打饭的同时，保姆会随手打开电脑。紧接着，就是按摩一小时。此时，电脑会自动打开手机模拟器、微信、QQ和音乐，一曲莫扎特的K448突然就钻进了她的耳朵。不一会儿，年逾七旬的妈妈就会提着十余斤的菜篮子，气喘吁吁推开门；这是已经持续多年的场景了！
“据最新科学研究，科学家测试16名癫痫患者聆听莫扎特的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K448）至少30秒，结果发现他们大脑中的电活动频率尖峰数值平均降低了66.5%……反正我们的疾病也在大脑，所以听听也无妨。”电脑屏幕留言道。
九点左右，她借口大解，想坐在轮椅上轻松轻松。保姆右手伸进她的肩膀底下，妈妈扶着头，转动一下，双腿就悬在了半空中，打不了弯；双腿以时间为马，渐渐放松下来，落在了地上；保姆双脚挡在她的脚尖，一用力，她就战战兢兢站住了；然后环抱，一转身，她就被安置在了事先安置好的轮椅上。此时此刻，她就会露出幸福的笑容。保姆是主力，妈妈作帮助，偶尔还需要爸爸搭把手。
美妙轻松的一小时，转瞬即逝。
摆放在床上，只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在灵动着。窗外头，风儿吹着、云儿笑着、鸟儿唱着，阳光透过玻璃在半墙腰走着。不一会儿，阳光将会窥视她东倒西歪的发丛，然后洒在她因为面部肌肉萎缩而深陷的脸颊——那个时间段，她将无法交流，因为电脑遇到了逆光——紧接着，阳光会洒在她干瘪的胸前，又缓缓移向始终弯曲伸不直的双手……这是她闭着眼都知道的接下来的经历，她能看着阳光的位置准确说出几点几分。
看着那段屏幕留言，她感觉到心里暖暖的。
“谢谢你！”她写道：“如果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是你，时时刻刻守候着帮助我；是你，日日夜夜陪伴着鼓励我。三年来，你总是安慰我，让我不急不躁、平常心活着：我发脾气你包容，我诉痛苦你接着，我遇困难你担忧……身在病魔的手掌心，遇到你是我的福分。”
“我安慰、鼓励你让你坚持活着、乐观活着，我远程控制你的电脑帮你排忧解难，我听你的诉苦让你不要积在心里……都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只是为了我遇到了你！”微信好友君子兰闪烁道。
十一点钟，是她的第二顿饭。接着是休息两小时；她的体力不允许她久坐。下午两点钟，是她的第三顿饭。吃完饭，保姆的休息时间就到了——她由妈妈守着——保姆可以休息三个小时。期间，她也会休息一小时。下午五点钟，是她的第四顿饭。
五点三刻，君子兰发消息道：“刚刚，群里都在说神经胶质细胞原位转化运动神经元——这是一种能让你我蹦蹦跳跳的黑科技！”
她回复道：“太好了！康复了，我一定要去日本看樱花，去撒哈拉沙漠看骆驼，去阿拉斯加看极光……你陪着我，好吗？”
……
“我活着，是为了寻找活着，所以我坚持活着！”
半个月后，保姆赌马输掉了一个月的工资，而且，她被情人老头以爱的名义骗到他家，实际上是做了情人兼保姆。于是，杨雨薇再一次开始了找保姆，在屏幕上一个一个打字找，妈妈会帮助她打电话交流。
……
日子，一成不变、波澜不惊，只是，身体里多了一些死亡的背叛者……
节选自长篇小说《勇敢的活着》（未出版）
